第26章 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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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火燒得劈裏啪啦,可謝晏周圍卻是鴉雀無聲。
    他上身蓋著一件女子樣式的蠶絲繡花外衫,將容貌遮住,外衫裏身著青色暗紋紗袍
    ,被煙火染上一層朦朧的灰。
    單看他身影隻覺姿態端方,長身玉立。
    可他足腕上卻戴著由兩指寬鐵鏈連成的腳銬,鐵銬沉重限製行走,行動間也帶著獨屬於鐵物的脆響。
    靜儀看見這一幕,一時陷入了沉默,心中沒了方才的怒意,隻餘啞然。
    因著意外走水,她和王季禾帶來的下人也幫著一同在救火,自然也就將這一幕收入眼中。
    眾人像是發現了什麽秘辛,全都噤若寒蟬,不敢多看。
    反觀兩個正主倒是毫無反應,隻是柳姒頂著另外二人怪異的眼神,沉著臉將謝晏的臉遮得更嚴實了。
    竹園既已被燒,那自然是再住不得人了,隻能先將謝晏帶回她自己的院子。
    柳姒把人領進屋後,伸手把謝晏抱著的琴放在案上,沉默著從梳妝櫃屜裏拿出一把鑰匙,而後蹲下將他腳上的腳銬解開。
    “啪嗒”一聲,腳銬應聲而落,鑰匙和腳銬被她隨意地扔在地上。
    她起身坐到案前,輕輕撥弄著琴弦,淩亂的琴音在屋中響起。
    而謝晏孑然地站在屋中央,頭頂上的外衫早已掉在腳邊,露出他沾上煙灰的臉龐,幾縷墨發垂在鬢邊,顯出幾分脆弱。
    他看著柳姒,眼中複雜,“你為什麽要救我?”
    柳姒撥弦的手一頓,屋中安靜下來,少頃她道:“我不知。”
    她是真不知為何會進火場中救他,或許是不想他就這麽輕易地死了,亦或許是下意識想救他。
    “或許是不想你死吧。”她道。
    而冥冥之中,仿佛有另一道聲音響在謝晏耳畔。
    ……
    “我自知並未得罪過公主,公主為何要這般做?”
    “我也不知。”
    ……
    他初被囚,問柳姒為何要囚禁他時,她也是這個回答。
    不知,不知。
    這些日子她總是這樣,打一個巴掌再給他一顆甜棗;每每當他厭惡憎恨她時,她總要做些事情令他心軟。
    反反複複,永無定性!
    他心中一時起了怒意,竟生了一股想上前質問她的衝動。
    難道她自己做過的事,自己卻不知為何嗎?
    可他平生的高傲不允許他這樣做。
    二人沉默無言,外頭卻是議論紛紛。
    聽說那個新寡的懷淑公主府上藏了一個男子!
    公主養麵首自古就有,本沒什麽稀奇,可懷淑公主這個麵首卻有些特殊,聽說是被強搶入府的!
    一個駙馬死了沒幾月,自來端莊知禮又新得聖寵的懷淑公主強搶民男,這就有意思了。
    沒幾日,上京城中皆流傳起關於懷淑公主的豔聞。
    說靜儀公主和淮王妃之妹去懷淑公主府做客時,偶遇後院起火,救火時見懷淑公主神行癲狂地從火中救出一男子。
    聽說那男子是個容貌傾城的啞巴,公主見後一見鍾情,於是強搶入府。豈料啞男誓死不從,公主為了不讓他逃走,於是給他上了腳銬。
    這話說得有鼻子有眼,又是皇室中人的八卦,那些本就無聊的百姓自然聽得津津有味。
    上京城中流傳著,當然也傳到了有些人的耳中。
    一大早,平意便步履匆匆地趕至主院,彼時柳姒正坐在窗邊聽謝晏撫琴,平意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跟前道:“公主,喬老夫人來了。”
    此話一出,琴聲頓停。
    柳姒道:“阿婆來了便來了,你急什麽?”
    “老夫人好像是聽說了……”說到這兒,平意看了眼琴案前的謝晏,有些為難,“總之老夫人臉色不太好。”
    聽罷,柳姒沉吟片刻,對著神色正常的謝晏問道:“竹君,你想我去嗎?”
    謝晏垂眸視線落在身前的琴上,“去與不去是你的自由。”
    柳姒點點頭,似乎頗為認同地留下一句,“等我回來。”
    看著柳姒離去的背影,謝晏手下的琴弦終是沒有再撥。
    剛一進正堂,就見下人跪了一地。
    喬老夫人坐在屋中,麵色怒沉;祁媽媽則站在她身側。
    柳姒笑意盈盈,“阿婆來了?怎麽不提前派人通知一聲,姒娘也好去迎。”
    喬老夫人瞪了柳姒一眼,想說什麽但看了看跪一地的下人,欲言又止,眉宇間的怒氣不消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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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姒見狀揮了揮手,頓時屋中隻剩祁媽媽和平意兩個奴婢。
    “阿婆這是怎麽了?”她問。
    喬朱氏怒道:“我且問你,之前你府上東院後住著什麽人?”
    “阿婆問這個做什麽?可是聽了些不實之言?”被喬朱氏質問柳姒倒是不慌,反而反問起對方來。
    喬朱氏冷哼一聲,“若是不實我倒也不會來這一趟了,隻是我問起祁媽媽時,她竟說流言不假。”
    “你當真搶了……”似乎難以啟齒,她斟酌片刻才道:“養了個人?”
    這話委實說得委婉了,想必喬老夫人想說的是她強搶民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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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姒承認,“是。阿婆,可有什麽不妥嗎?”
    聞言,喬朱氏啞然。
    柳姒乃公主,府中養個男寵倒真不算什麽大事,大齊開國以來,公主府上有幾個麵首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可重點是養男寵嗎?
    喬朱氏又道:“祁媽媽說那郎君並不是自願,此事可是真的?”
    柳姒依舊點頭,“是真的。”
    此話一出,喬朱氏才是心急火燎,當下急得直拍桌。最初聽聞傳言時喬朱氏是萬分不信的,她不相信自小恭敬守禮的柳姒會幹出這種事。
    可當她尋了在公主府上的祁媽媽來問,得到的答案卻是流言不假。
    這下她是真慌了,祁媽媽是府上老人,說的話怎會有假,但她想著許是有誤會,便親自來了一趟。
    沒想到柳姒自己也說上京城中的流言為真。
    “姒娘,你糊塗!雖說公主收幾個麵首不是異事,但你怎能將清白人家的郎君強搶入府中?此事若是鬧大被禦史台曉得,再在聖人麵前告你一狀,屆時你如何收場?趁著此事還能補救,你速速將人送出府,還有轉圜之地啊。”
    她這話字字在為柳姒著想,豈料柳姒卻並不領情。
    “恕姒娘不能從命。”
    看著她執迷不悟的模樣,喬朱氏大怒,“強占民男是重罪,你身為公主怎能知法犯法?從前你是最溫柔嫻靜,而今卻做出這種事!你既不肯,那我便當個惡人,替你做決定。”
    說著,喬朱氏起身就往主院走。
    柳姒當即跟了出去,攔在喬朱氏身前,見她態度堅定,柳姒害怕謝晏身份暴露,猶豫片刻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這舉動驚得祁媽媽和平意立馬伏跪在地,不敢多看。
    喬朱氏也立時止住了腳,眼中帶著不可置信,“你!你這是作甚!”
    柳姒是聖人親封的正一品公主,即便喬朱氏是她外祖母,可君在先,斷沒有公主跪外戚的道理。
    “阿婆若是執意如此,姒娘也隻能這般。”
    這下喬朱氏被氣得渾身發抖,她指著柳姒,怒得說不出半個字。
    末了,隻能含著淚向旁移開兩步,“好好好,公主既鐵了心,我一介老婦也攔不住,也受不起公主如此大禮!”
    又朝天指了指大內的方向,“公主既要跪,便對著先德妃的靈位跪罷!”
    言罷,甩袖而去。
    喬朱氏離開後,柳姒起身拍去裙邊塵土,跪在她腳邊的祁媽媽瑟瑟發抖。
    “祁媽媽方才,可瞧見了什麽?”
    聞言,祁媽媽頭搖得宛如撥浪鼓,“奴婢什麽也沒瞧見!”
    柳姒點頭,“很好,你是何時曉得竹園之事的?來龍去脈都道來。”
    她清楚祁媽媽不是輕易相信流言之人,隻是能如此肯定流言不假,定是知道了些什麽。
    “半,半月前。奴婢起夜時,見有人半夜行蹤鬼祟,又是個生人,便跟了上去,一路跟到了東院。後來好幾次也都見公主晨間從東院出來,奴婢好奇之下,便趁公主不在,去了一次。”
    半月前,那便是柳姒貪食酥山以至半夜腹痛的時候。那夜事發突然,確實是謝晏替她尋的人來。
    “那你可見到了院中之人?”
    “見,見到了。”
    柳姒接過平意遞來的絲帕擦手,“他都與你說了些什麽?”
    “那郎君說,他是被公主綁來囚在了府中,希望奴婢能幫他。奴婢知道此事後日夜惶恐,卻也知道禍從口生的道理,便沒有告訴任何人。”
    “沒有告訴任何人?”柳姒輕笑,“那阿婆又是如何知道的?”
    祁媽媽聽罷趕忙磕了幾個頭,“公主明鑒,是老夫人主動向奴婢問起此事,奴婢不敢不說啊。”
    柳姒思考著她的話中之意。
    想來祁媽媽不知道謝晏的真實身份,隻以為他就是個普通百姓,不然今日喬朱氏也不會就這般輕易離去。
    “如此倒是我冤枉你了。”接著柳姒又問:“你跟在阿婆身邊也有幾十年了吧。”
    祁媽媽戰戰兢兢地點頭,“是。”
    “你既是喬府的人,也不宜留在此處,速速離去吧。”
    祁媽媽聞言仿佛得了救命聖旨般,連忙躬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