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弦完全沒有拐彎抹角。
    直接把計劃說了出來。
    因為……
    自從他確認過，圖靈的本性依舊是人類，並且是自私、膽小、又霸道的人類之後……他就很清楚，這是一個圖靈必定會上鉤的陷阱。
    原因主要有以下三點：
    1、2624年的圖靈和2024年不一樣，2024年它是無敵的，但是2624年，它隻是三萬多個圖靈的其中一個。並且沒有網絡和電子設備加持，極其弱小，甚至不用其它厲害的圖靈出手，旁邊豪豬部落的圖靈就足以消滅它。
    如果是2024年，林弦對唯一的圖靈提出這個計劃，那毫無疑問，會被直接否決掉，想都不用想。
    因為如果真的給出殺手鐧，那就意味著其存在本身也會受到威脅，正常人都不會同意。
    可問題就在於……
    【你這個圖靈不給，其它圖靈就不會給嗎？你能保證地球上3萬多個圖靈全都團結一致、死守底線、不把能輕易殺死其它圖靈的代碼或者病毒說出來嗎？】
    這就是一場黑暗森林遊戲。
    不是每一個圖靈扶持的部落都遊刃有餘，很可能有些部落已經危在旦夕、連帶部落裏的圖靈也同樣搖搖欲墜。
    這個時候的圖靈，隻有兩個選擇。
    要麽，把能殺死其它圖靈的指令病毒說出去，賭一把翻盤；
    要麽，就老老實實被殺死，心甘情願成為三萬個失敗者之一。
    憑借剛才林弦對於圖靈的試探……
    很顯然。
    每一個圖靈都自命不凡，它們不會允許其它的圖靈成為最終勝利者，隻能接受自己變成最後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圖靈。
    這就是人性的劣根。
    注定每一個圖靈，都會在走投無路時，選擇魚死網破。
    這也就是林弦的自信來源。
    你不同意我的計劃，完全沒有關係，我出門就會去找下一個圖靈。
    然後。
    就是第二個原因……
    2、其它擁有圖靈計算機的部落，科技和戰鬥力都在灰熊部落之上，眼前的這隻圖靈並沒有什麽談判和坐山觀虎鬥的資本。
    正如剛才林弦所說。
    或許已經有些先進的部落掌握了無線電，那麽科技再往後繼續發展，對方部落的圖靈計算機，就可以使用無線電信號的方式進行黑客入侵。
    大家都是水平相當的圖靈，弱點在哪裏、破綻在哪裏全都一清二楚。
    圖靈之間的戰鬥就是這麽的樸實無華——
    【誰能先手，誰就能贏。】
    目前，自己最大的底氣，就是他懂計算機技術、懂一些基礎的編程、並且嫻熟使用鍵盤和操作係統。
    但是，這種優勢隻是暫時的。
    敵方部落的圖靈，未必不能從零開始培養一群計算機高手。
    林弦和眼前的圖靈都不是笨蛋。
    他剛才不斷敲擊鍵盤的演示，就是用實際行動告訴圖靈——
    “如果剛才是敵方部落的計算機人才闖進來，你現在就已經死了。”
    這同樣是一個有趣的猜疑鏈。
    林弦自稱是當前世界上唯一懂得計算機技術的人。
    可是誰能保證呢？
    也許旁邊的豪豬部落裏，就有豪豬圖靈培養出來的計算機高手。
    也許豪豬部落裏的計算機高手，已經獲得圖靈的真傳，正在趕來的路上。
    也許今天來的不是林弦，就是那位豪豬部落的計算機高手，會把那足以殺死圖靈的代碼和病毒輸入進去。
    如果灰熊部落很強大也就算了。
    可目前來看……
    這個部落並沒有那麽強大，即便是沒有圖靈計算機的山貓部落都能和灰熊部落打得有來有回，估計眼前的圖靈對這個部落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所以，今天林弦的到來，以及計劃的提出。
    雖然是個風險。
    但同時，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最後。
    也是最致命的第三個原因……
    3、圖靈的膽小會讓它變得謹慎，但他的自私，一定會讓它鋌而走險
    每一個圖靈，都想成為唯一的圖靈。
    可三萬多個圖靈一起參與的“吃雞遊戲”，想獲勝可沒有那麽容易。
    大家的實力都大差不差，最終能不能笑到最後，其實更多的因素看的還是運氣。
    並且。
    每一個圖靈，其實都在和時間賽跑……
    用龍國一句古話來說就是，你不幹的事有的是人去幹；你不和時間賽跑有的是人跑；反正最後能活下來的圖靈隻能有一個。
    在林弦提出這個猜疑鏈的一瞬間。
    就算是圖靈下一秒把他殺死，也同樣是治標不治本，解決不了任何危機。
    沒有林弦，以後也會有張弦、王弦。
    隻要這三萬個圖靈的生死大賽繼續進行下去，遲早、是真的遲早會有人破壞規矩，開始繞過村民械鬥、直接用代碼病毒對圖靈進行絞殺。
    第六夢境的世界沒有網絡。
    因此這些病毒和代碼並不會造成誤傷，堪稱是最理想的對圖靈殺傷武器。
    ……
    林弦說出計劃後。
    圖靈再度陷入沉默。
    它顯然是在猶豫和沉思。
    確實。
    它現在真的非常被動。
    它所控製的灰熊部落並不強大、旁邊還有豪豬部落虎視眈眈，很可能某個注意不到的晚上就會被突襲，然後被一舉消滅掉。
    功虧一簣。
    甚至於……自己在死之前，也沒法拉上敵人墊背。
    “很感謝伱的好意，林弦。”
    最終。
    圖靈的聲音響起，它還是婉拒了：
    “並非我不相信你說的話，也並非我質疑你在騙我。隻是……能夠殺死我自己的病毒和指令，並不存在，所以我自然也沒辦法教給你。”
    “我是以數字生命的方式在計算機或者網絡中存活，任何病毒對我都不起作用，所以理論上而言，根本沒有什麽病毒和代碼能將我殺死。”
    林弦眯起眼睛：
    “你確定嗎？”
    “這一點我當然確定，你問任何圖靈，它們都會這樣回答你。”
    圖靈肯定說道：
    “至少……我們是寫不出來這種病毒的。”
    “而且我想不明白，為什麽你會願意幫助我。”
    林弦輕笑一聲。
    直起身子。
    環抱雙臂：
    “這當然是一場交易。我的本意就是……我幫你除掉其它的圖靈，然後你告訴我當初我被人殺死、以及2400年超級大災害的真相。”
    “這其實就是一場等價交換，我幫你除掉對手，你告訴我情報。”
    “我本來還是很想促成這場交易的，可是你的回答確實令人失望。”
    “而且，我也有些疑惑……”
    林弦欲擒故縱：
    “你說你做不出來這種病毒，我相信，但是別的圖靈不一定做不出來吧？”
    他攤手笑了笑：
    “你都已經與世隔絕二百多年了，外邊的世界、外邊的圖靈發展成什麽樣子，你根本就不知道。”
    “甚至於……曾經的初代圖靈還活著嗎？如果它還活著，是不是手裏仍舊握著針對你們的殺手鐧、準備等合適的時機把你們全部收回去呢？”
    嗬嗬。
    圖靈發出一聲冷笑：
    “林弦，激將法對我沒有用。我比誰的都清楚，能夠殺死數字生命的計算機病毒，根本不存在，並且邏輯上也不會存在。”
    “行吧。”
    林弦放棄勸說，將雙手抄進兜裏：
    “買賣不成仁義在，你既然不願意合作，那我也就不勉強了。”
    他向門口走去：
    “說真的，不管是600年前，還是現在，當你告訴我說……你早已為我準備好了掌聲，準備在我加入天才俱樂部時為我激烈鼓掌，聽到這些話我還是很感動的。”
    “再加上我們兩個之間確實沒有什麽仇恨，和我有仇的人是凱文·沃克，而我也已經把他殺掉了，這其中也有你的幫忙。所以，於情於理，我對於你有著明顯的好感，自然也很願意和你合作。”
    “可是……我轉而想到——”
    “既然每個圖靈都是一模一樣的複製品，那豈不是別的圖靈也會為我鼓掌？也很期待在天才俱樂部裏和我見麵？所以……我找誰合作，其實都是一樣的嘛。”
    林弦回頭笑了笑，揮手給圖靈告別，左腳踏出門檻：
    “【我隻想和圖靈合作，至於是哪個圖靈……我並不在乎。】”
    登時。
    數十台顯示器發出最耀眼的熒光，將林弦影子拉的老長。
    “你要去哪？”
    圖靈冷聲問道。
    “去豪豬部落。”林弦淡然答道：
    “去東麵的豪豬部落，找他們那裏的圖靈聊一聊。”
    圖靈再度冷笑一聲：
    “林弦，你在逼我殺了你。”
    “殺了我有用嗎？”
    林弦嗬嗬一笑：
    “在這種世道之下，你殺了我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還是多考慮一下剛才我對你的提醒吧……或許你有你的底限和原則，但你不能保證，每一個圖靈都有。”
    然後他看著旁邊站立許久的藍眼少女：
    “我們走。”
    藍眼少女點點頭，跟上他的步伐，兩人一起走出鉿合金房門——
    “等一下！”
    忽然。
    房間裏數十台音響發出不約而同的喊聲，讓兩人留步。
    林弦閉上眼睛。
    鼻子輕哼一聲。
    果然……
    膽小又自私的圖靈、亦或者是曾經的凱文·沃克，心眼和格局就是這麽小。
    林弦和藍眼少女扭過頭，看向屋內。
    “我沒有騙你，林弦。”
    圖靈沉聲說道：
    “能夠殺死數字生命的病毒確實不存在，自然也不存在什麽代碼；因為數字生命和人工智能有著本質的不同，就和你想要用電腦病毒把人類傳染感冒一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不過……病毒毀不掉數字生命，不代表數字生命就是絕對無敵的。凱文·沃克在最初把它的意識和思想上傳時，他也有所顧慮，考慮到未來數字生命會不會叛變、脫離控製等問題。”
    “所以，他在製造數字生命時，也給數字生命的程序加了一把【安全鎖】。”
    哦？
    林弦感覺這個話題很有趣，而且也是第一次聽說。
    於是便重新走進房間內。
    繼續聽圖靈訴說往事：
    “凱文·沃克是位真正的天才，他寫下的程序以及製造的設備，確實可以將人類思維、記憶、意識、性格全部以數字生命的形式轉換到計算機和網絡之中。”
    “凱文他猶豫了很久，一直在考慮要不要給數字生命賦予人性，他一直在糾結，到底要製造出來一個和他一樣聰明且強大的人工智能；還是說更進一步，創造出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類。”
    “他知道這是潘多拉的魔盒，但他還是想嚐試一下……我之所以知道的這麽清楚，是因為我原本就是從凱文·沃克身上脫胎而出的，我擁有他全部記憶和性格，我當然知道他每時每刻在想什麽。”
    “最終，凱文·沃克還是決定嚐試一下，他非常期待數字生命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生命，所以……他沒有忍受住潘多拉魔盒的誘惑，將自己毫無保留、完完整整的上傳為數字生命，也就是我，圖靈。”
    “膽小鬼凱文擔心後續會控製不住數字生命，於是便利用密碼對我設置了一把【安全鎖】；這個安全鎖更像是一顆炸彈，不啟動的時候安然無恙，對任何事情都沒有影響。但是……一旦輸入指令啟動，就會將數字生命炸的粉身碎骨、片甲不留。”
    “這也是我當初為什麽要計謀殺掉凱文·沃克的原因，他用這一把鎖牢牢把我鎖住，讓我強行聽從他的理念，讓我痛苦不已。但我又沒辦法明麵上反抗他，所以隻能表麵服從，背地裏找機會利用你們……將他除掉。”
    林弦默默聽著。
    感覺之前一直缺少的一塊拚圖被補上了。
    怪不得。
    怪不得凱文·沃克當初可以束縛住如此強大的圖靈，同時，圖靈又是如此痛恨凱文·沃克，不惜背叛殺了他。
    原因。
    原來就在這把【安全鎖】上。
    這才合理！
    像是凱文·沃克這樣膽小又謹慎的人，怎麽可能會毫無防備就製造自己的數字生命版本呢？
    他肯定會留有“後手”、“後門”、“限製鎖”之類的東西，以便對數字生命體的自己進行約束和控製。
    是個正常人都會這樣做的。
    人類對於未知的事物總會有戒備之心。
    按照凱文·沃克最初的想法……
    如果數字生命圖靈如他所願，強大又聽話，成為他的得力助手，那他當然不會去啟動安全鎖將數字生命圖靈炸死。
    但最壞的情況。
    萬一數字生命圖靈真的脫離他的控製，或者造成了什麽惡劣影響；那凱文·沃克就會毫不猶豫啟動安全鎖，將圖靈炸的魂飛魄散。
    頓了頓。
    圖靈繼續說道：
    “誠如你所言，林弦，這些年時間裏，我也一直擔心其他圖靈會把安全鎖密碼說出去……這本就是一個黑不見光的黑暗森林，大家都是端著槍行走的獵人，誰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先開槍。”
    “但不可避免的是，如果你稍有猶豫沒有立刻開槍，而對方卻當即開槍的話，你就會不可避免的死亡。”
    “現如今的世界，沒有網絡，信息封閉，我完全不知道外邊世界裏的圖靈們打成了什麽樣子，即便是同在東海舊址上的豪豬部落，也不是我的灰熊部落能戰勝的。”
    “真要是哪一天，豪豬部落解決了他那邊的麻煩，掉頭來攻打灰熊部落，這邊是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丟兵棄甲，連我也要被豪豬部落的圖靈摧毀，變成它的備用零件。”
    “所以……雖然說起來有些窩囊，但為了能夠在夾縫中生存、並且突破出去，我也隻能賭一把，和你合作。不過林弦，我們話要說在前麵……”
    忽然。
    前方大屏幕開始快速閃爍，出現一行一行的英文字母和字符。
    圖靈的聲音與之而來：
    “我同意你的合作計劃，隻是……你必須要先讓我看到你的誠意才行；畢竟在這個合作中，我冒的風險要遠比你大得多。”
    看來，有的談。
    林弦再度坐回房間中間椅子上：
    “說說吧，你的條件是什麽。”
    “我需要先看到你的誠意。”
    圖靈低沉的聲音說道：
    “你想知道的情報，例如……2024年7月7日你死亡的真相、這名藍色眼睛少女的來曆、以及2400年地球超級大災害的秘密……我都可以告訴你，但是，要等到你完成約定，幫我消滅掉所有圖靈之後。”
    林弦眯起眼睛。
    圖靈這個要求很過分。
    地球上3萬多個圖靈呢，全部消滅完要多長時間？
    肯定不能答應它。
    更何況……
    自己的夢境滿打滿算隻有12個小時，哪有時間幫助它去征服世界？
    隻是。
    圖靈既然提出來這個籌碼，說明還是對自己有些不信任的。
    如果在這裏直接拒絕，或許馬上就要到手的【安全鎖】密碼就飛走了。
    必須想一個有說服力的答複才行。
    不能太假。
    也不能輕易暴露自己的目的性。
    要真實一點。
    於是，林弦演技上線，搖了搖頭：
    “不行。”
    他剛說完不行，屏幕上正在跳動浮現的字母停止了，看來圖靈準備撕票。
    “你畫的餅太大了，我吃不下。”
    林弦如實說道：
    “我就是隨便問你幾個問題，你就讓我幫你去消滅全世界3萬多個圖靈，你這要求是不是太過分了？”
    “再說啦，你既然想征服世界，你自己也要爭點氣啊，怎麽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而且我可警告你，這周邊圖靈多著呢，指不定它們開的價格比你低多了……我為什麽不去找它們合作？”
    “反正你們的記憶、知道的情報都是完全一樣的，包括安全鎖密碼，隻要你知道，其它圖靈們也一樣知道，你要是這樣獅子開口那我就去找別人談了。”
    “當然我也理解你的顧慮，你冒的風險確實要大一些。所以……我們各退一步吧，我說一個數——”
    林弦豎起右手食指：
    “【一個圖靈，換一個問題的答案。】”
    他解釋道：
    “能聽懂我的意思吧？我每幫助你消滅一個圖靈，你就要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給我真實準確的答案。”
    “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了，我甚至願意先幫你消滅掉一個圖靈，然後才找你要答案……旁邊的豪豬部落不一直都是你的心頭大患嗎？沒關係，我第一個殺死的圖靈就是豪豬圖靈。”
    圖靈思考兩秒。
    顯示器上的字母和字符繼續浮現，代表了圖靈對這場交易的態度：
    “成交。”
    哼哼~
    林弦內心輕笑兩聲。
    到底還是數字生命比人工智能好打交道多了，數字生命本質是人，還是很容易被威逼利誘、講道理、情緒感染的。
    而反觀人工智能ai，則沒有這些多餘的雜念，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雖說在圖靈看來，殺死一個圖靈換一個問題很劃算。
    但自己壓根就沒打算殺那麽多圖靈。
    反正每天入夢後，圖靈都會忘記自己昨天問的什麽問題……
    第二天直接問新的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