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轉椅上的老人不可思議看著這一幕。
    左看看賈斯克，又看看安傑麗卡，深吸一口氣：
    “沒想到啊……”
    他臉上的驚訝轉瞬而逝，嗬嗬笑道：
    “真是精彩，精彩至極。”
    “我承認，孩子們，這一次……我確實被你們騙到了。看來……人有時候，不服老不行啊。”
    “我也不再是年輕時，什麽事都能看得透、都能想得到了……”
    他身體前傾，想用雙臂撐起身子——
    砰！砰！砰！砰！
    林弦瞬槍槍法，秒開四槍，精準打在老人雙臂的關節、以及雙腿膝蓋上。
    賈斯克給他的這把手槍口徑巨大，殺傷力極強。
    四朵血花炸開。
    老人一個踉蹌重新跌落回椅子上，細瘦的兩條胳膊直接被子彈轟斷，下半截斷臂噴著血液跌落在地；左腿膝蓋爆掉，下半截小腿歪扭到一旁。
    “咳咳……啊——”
    老人臉色瞬間變得通紅，咬牙切齒，嗓子裏哀嚎發不出聲音。
    林弦一早就留意到，這張轉椅兩邊都是按鈕。
    雖然不清楚什麽按鈕，但以他多年夢境戰鬥的經驗，不要給敵人任何機會就對了。
    正如他殺死凱文·沃克時一樣，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給敵人多說一句話的時間，就是多給其一絲翻盤的機會。
    “哥白尼。”
    林弦大步上前，冷視失去四肢的老人：
    “雖然很想好好和你算算賬，但讓你多呼吸一秒的空氣，都是對那些逝者的褻瀆。”
    他橫舉起大口徑手槍，死死頂住老人的額頭。
    砰！
    砰！
    砰！
    一槍，一槍，又一槍。
    他內心默念著一個一個逝去的名字，一發一發扣下扳機。
    許雲、唐欣、黃雀、虞兮……
    砰！
    砰！
    砰！
    如西瓜般炸開的頭顱，根本不足以宣泄內心的憤怒、以及逝去親人朋友的心痛。
    哢嚓，哢嚓。
    一直到彈夾裏的子彈全部耗盡，扳機變得鬆軟、槍口變得火燙，林弦才終於將手槍放下……
    眼前的轉椅上，老人已經變成一具無頭死屍。
    血液和腦漿炸的到處都是，甚至後麵的椅背都被子彈打散，碎裂的腦殼鑲嵌在零件之中，完全拚不出原本的模樣。
    偌大的地下基地，唯留下血滴滴落地板的聲音，以及……三人的呼吸聲。
    “這麽痛快讓他死掉，真是便宜他了。”
    安傑麗卡從身後走過來。
    她扔掉鼻梁上的紅框眼鏡，摘掉頭上的假發，和林弦一起看著眼前的頭顱炸裂的屍體：
    “我見過他。”
    她輕聲說道：
    “小時候，我有一次見過他和季心水說話，他那時候還沒這麽老，但我對人臉的記憶力非常好，近乎是過目不忘，甚至一眼就能記住臉部細節。”
    “所以不會弄錯的，大概是二十多年前，他確實和季心水見過麵，但我不知道他們倆聊的是什麽。”
    林弦拿出手機，看了看右上角。
    果然，這裏深處地下沒有任何手機信號。
    他特別叮囑過劉楓，一旦時空鍾數值發生變化、世界線躍遷，要第一時間告訴他。
    可現在……
    估計劉楓又該咆哮了吧，自己這次也沒能及時接到他的電話。
    此番和賈斯克、安傑麗卡三方圍殺哥白尼，林弦早就做好了世界線躍遷的準備。
    雖然時空穿梭機的圖紙還沒有抄完。
    但建造時空穿梭機的目的，本身就是為了徹底消耗掉糾纏態時空粒子、防範哥白尼把它偷走、不停的從未來送回時空刺客。
    如果這次真的能夠殺死哥白尼。
    那就相當於從根源處解決了隱患，時空穿梭機造不造出來也就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對於穿越時空這件事，其實林弦本身就沒有太大興趣，害怕和未知倒是其次，他最擔心的問題就是……
    【回不來。】
    目前為止，他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利用糾纏態時空粒子重新回歸未來的案例，無論是林虞兮還是17號，都因為世界線的變遷，最終沒有成功“回家”。
    這讓林弦覺得時空穿越這件事很不靠譜。
    尤其是他和英珺現在有了孩子，明年就會出生，一個完整的三口之家等待自己去做丈夫、做父親。
    真要是時空穿越回過去，然後又因為各種原因回不來、躍遷到其他世界線上，那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因此。
    隻要能殺死哥白尼，哪怕時空穿梭機就此造不出來，林弦也不覺得有什麽遺憾。
    收起手機，林弦看著安傑麗卡：
    “那也就是說，確定他就是哥白尼了？”
    “應該沒錯。”
    賈斯克也走過來：
    “我和安傑麗卡都曾與哥白尼通過電話，聲音是一致的。況且這次我們的計劃這麽嚴謹，也沒有露餡，你更是把真正的糾纏態時空粒子都拿出來做誘餌，我想不到有什麽地方有差錯。”
    “我也想不到。”
    林弦搖搖頭：
    “我也認為我們的計劃各方麵都很完美，但是……”
    他抿了抿嘴唇，沒有說出口。
    【總感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
    首先。
    一切計劃，都順利的有些過頭了。
    雖然這不算什麽疑點，也不可能說人生中每一次戰鬥都必須曲折、困難、多次反轉。
    但總感覺……
    這麽簡單就殺死了哥白尼，確實有些不真實。
    這是一種很莫名其妙的感覺。
    現在明明手刃了仇人，給死去的朋友們報了仇，應該高興和開心才對。
    可就是這種詭異的感覺，讓林弦仍舊憂心忡忡，感覺好像忽略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其次。
    第四夢境裏，那位神秘老人，長相和聲音，都和剛才殺死的哥白尼完全不一樣。
    在今天之前，林弦從來沒有真正聽過哥白尼的聲音。
    賈斯克和安傑麗卡都和哥白尼打過電話，林弦可沒有，也就沒有對比的途徑。
    至於天才俱樂部裏的聲音……
    那完全是跟著虛擬形象走的，你虛擬形象設置什麽年紀，就是什麽音色，完全沒有參考性。
    就比如牛頓，牛頓的聲音年輕又洪亮，可實際上他絕對是個老頭子；達芬奇也一樣，年紀應該都是奶奶了，聲色卻也和她的虛擬形象一樣，是清亮的年輕女聲。
    當然，林弦從來沒有把俱樂部聚會上看到的表象當真。
    他的聲音也同樣不是自己的，經過係統變聲，像是一個憨厚的中年人。
    但今天來到這裏，第一次聽見哥白尼的聲音，顯然就有問題了。
    林弦相信，未來的整容技術，或許確實能讓相貌發生變化，但一個人的聲音……也會變化嗎？
    第四夢境裏的神秘老人，以及自己剛剛爆頭槍殺的暮年老人，他們兩個確實都很喜歡幹笑不假。
    但嗓音差別很大，一聽就不是同一個人。
    如果排除掉整容一同把嗓音也換掉的可能性，那麽，第四夢境裏的神秘老人，和眼前死去的老人，肯定不是同一個人。
    總不能……這世界上有兩個哥白尼吧？
    所以，這是第二個疑點。
    最後。
    第三個疑點。
    眼前這位老人的身體狀態，比林弦想象中的還要差得多，給人的感覺搖搖欲墜、虛弱不堪、垂死暮年。
    這樣一位老人，真的能硬扛到二百年後醒來、延年益壽、繼續生龍活虎嗎？
    不是林弦不相信醫學、不相信科學。
    正因為他相信醫學和科學，所以才覺得太過於不可思議。
    或許在幾百年後的未來，通過各種技術，可以讓一個健康的年輕人多活幾十年；但對於一個已經老態龍鍾、身體機能全部退化的老人……要如何讓他再活蹦亂跳呢？
    從這個角度出發，林弦是真的不相信，這位垂死老人能夠在未來綻放人生第二春。
    再加上，目前世界上，根本沒有可以避免冬眠失憶的手段。
    哥白尼要想不失去記憶冬眠到200年後，隻能通過每十年蘇醒半年的方式來穩固記憶。
    這種間歇式冬眠的方式，對身體傷害程度巨大。
    以這位老人的體質，可能第一個十年就直接交代了。
    而如果忘記所有記憶，一口氣到200年之後蘇醒……僅憑記憶筆記本和記憶錄像，他真的能完美繼承記憶、不忘初心嗎？
    未來世界中，無數人都告訴林弦，人的記憶相當龐大，並且附帶有情感，光是幾個記憶筆記本和幾段錄像，根本不足以讓人找回曾經的自己。
    這很矛盾。
    很多事情都很矛盾。
    ……
    賈斯克似乎看出了林弦的顧慮，拍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這一切確實太順利了，但是……為什麽你會覺得順利不好呢？”
    “難道敵人輕易地殺死我們，是理所當然；而我們的計劃稍微順利一次，就是落入圈套呢？這種邏輯太奇怪了。”
    “確實，哥白尼很難纏、很聰明不假，但是我們也不差啊，如果不是你提前告訴我臥底的情報……我們又怎麽會有機會反殺哥白尼？”
    “這裏沒有安保也是可以理解的林弦，哥白尼這麽謹慎的人，怎麽會讓別人知道他的冬眠之地。甚至我都懷疑，如果今天來的真的是我的秘書和替身，哥白尼未必會讓他們活著回去。”
    “等下，伱們看我找到了什麽。”
    安傑麗卡在老人衣服裏翻找，拿出來一枚金色胸章。
    胸章正麵，雕刻有天才俱樂部的圖章lo，顯然是天才俱樂部會員的憑證、也是參加俱樂部聚會的秘鑰索引。
    林弦接過來，仔細翻看：
    “是真的，至少我看不出來是偽造的，和我那枚一樣。”
    賈斯克又接過去看了看：
    “是真是假，必須要切開看看才知道。我當初讓我的替身帶著vr眼鏡在辦公室裏玩遊戲，其實也給他造了一個假胸章，不切開看根本看不出來真假。”
    “我本以為我的秘書來殺我時，會憑借那個胸章驗證我的身份，所以準備的很充分。但或許是她真的太自信了，也可能是當時的哥白尼還不足夠信任她……所以並沒有告訴她黃金胸章的事情。”
    ……
    聽著賈斯克和安傑麗卡的論述，林弦輕輕點了點頭。
    目前來看，雖然疑點諸多。
    但也有很多證據，支持這位老人確實是哥白尼。
    “總之，我們先回地麵吧。”
    林弦把裝有糾纏態時空粒子的小冰箱合上，抱在懷裏。
    他還是很想知道劉楓那邊，時空鍾數值變成了多少、跳了多少世界線。
    賈斯克走到地下基地的電腦旁，操作一番：
    “我會讓我的團隊接管這裏，別管是能找到一些情報也好，還是能把這裏麵的科技吸收一些也好，難得來一趟，總不能空手而歸。”
    隨後，三人離開，通過蜿蜒的通道重新來到地麵上的古堡。
    林弦拿出手機。
    看著手機右上角的信號格，從“無信號”漸漸變成“滿信號”。
    他已經做好未接來電爆炸、微信信息亂跳、以及劉楓瘋狂咆哮的準備。
    然而……
    出乎意料。
    重新恢複信號的手機，平靜如水，沒有一絲漣漪一個信息、一個電話都沒有。
    “嗯？”
    林弦很是疑惑。
    不應該啊。
    劉楓應該時時刻刻守著時空鍾才對，而且現在這個時間點，在龍國的劉楓肯定也不會睡覺。
    是手機出問題了？
    抱著疑惑，林弦撥通劉楓的電話：
    “喂？你在實驗室嗎？”
    “在啊。”
    劉楓就像不睡覺一樣，永遠在線。
    “時空鍾讀數有變化嗎？”
    電話那邊響起腳步聲，劉楓語氣平靜說道：
    “沒變化啊，還是00000168，相比7月1日的瘋狂亂跳，這兩個月時間實在是太穩定了。”
    “奇怪了。”
    林弦感覺很不可思議。
    哥白尼的分量，難道還不足以讓時空鍾稍微跳動一下嗎？
    這可是位人間大禍害。
    他的死亡，不說要把人類未來改變多少……但至少讓時空曲率變化00000042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林弦皺起眉頭。
    感覺這件事情真的很不簡單。
    既然時空曲率和世界線沒有變化，那隻有四種可能：
    1、哥白尼的死，無足輕重，甚至都沒突破時空彈性。
    2、哥白尼的死在00000168這條世界線是既定的，因為這條世界線是屬於達芬奇的未來，所以哥白尼早死晚死一個樣。
    3、哥白尼根本沒有死，他們殺錯了人。
    4、哥白尼確實死了，但哥白尼並不是單獨的一個人，可能是兩個人，也可能是一群人……所以，即便死了一個哥白尼，也並不影響他們整體的未來計劃。
    又是熟悉的四選一階段。
    答案到底是哪一個呢？
    掛掉手機。
    林弦走到古堡的城牆上，眺望遠方。
    真是惡心人。
    說的是哥白尼。
    死而不僵，明明把他殺了，卻還要繼續惡心人，讓人心裏不舒坦。
    在安傑麗卡和賈斯克來看。
    現有的證據已經足夠證明剛才死亡的老人，就是無惡不作的哥白尼。
    林弦也沒否認這點。
    隻是找不到絕對的證據罷了。
    現在。
    最迫切的事情，就是想辦法確切證明——
    【哥白尼，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有死。】
    可問題是。
    要如何證明呢？
    隨著那名老人的死去，所有人、這個世界上所有人，對於哥白尼的線索全部都斷掉了。
    哥白尼的存在徹底消失，從曆史和未來中蒸發。
    “咦？”
    不對。
    林弦眨眨眼睛，眺望著遠處布裏恩茨湖的湖水流向東方，源遠流長。
    長河。
    那就像是一條曆史長河。
    真的很長，很長很長。
    即便是從現在2024年開始算，到時間盡頭所在的2624年，都足足有600年的時間。
    600年啊。
    說起來好像很隨意，但真的是一個長到離譜的時間跨度。
    迎著草原的微風。
    林弦看著布裏恩茨湖涓涓向東的湖水。
    這裏的湖水，最少也流了600年的時光。
    它會在乎某一年的某一場雨嗎？會在乎某一天路過喝水的羊群嗎？
    顯然不會。
    正如同這600年的曆史長河一樣。
    林弦這一刻真正意識到——
    【天才俱樂部成員之間的未來規劃，以及相互之間的戰鬥，都是長達數百年的時間跨度。】
    【一場持續600年的對局，何必在乎幾年、幾十年的得失？】
    如果考慮到這些天才們所眺望的未來、所要執行的計劃，都位於幾百年後的未來。
    那麽，現在2024年誰占據一點優勢、領先一點、根本就無足輕重。
    因為這場遊戲的主戰場，根本就不在2024年，而是在遙遠的未來！
    這種前提下。
    一切的前提是，諸位天才們要先想辦法活到未來，才能完成計劃。
    活著才有輸出，命長才是硬道理。
    那麽。
    如何才能悄無聲息的潛伏在曆史長河中，蓄勢待發，抓住關鍵時機一躍而出，鎖死勝局呢？
    驀然。
    林弦回想起，他曾經在審訊室裏，欺騙季心水的話語：
    “季心水，你知道為什麽天才俱樂部能夠如此神秘的隱藏在曆史長河中，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嗎？”
    “那是因為……天才俱樂部的成員，本身就是曆史；他們早已將自己融合於曆史之中，從現實世界脫離，自然不會留下任何一絲痕跡。”
    “隻要是活人，都會在曆史上留下痕跡。但是死人卻不一樣……死人不會引起注意，也不會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真正的痕跡。這樣，就可以將自己和組織一起隱藏在曆史長河之中，悄悄撥動未來的琴弦。”
    “你的最後一場考試，就是要從現實中消失，用一場欺騙世界的【假死】徹底隱去自己的存在，在無聲無息之中，左右時空與命運。”
    ……
    林弦深吸一口氣。
    這些話語，是他當時為了欺騙季心水認罪、接受死刑，全部胡編亂造的。
    換做七宗罪其它任何一人，都不會相信林弦的鬼話。
    唯獨魔怔且傲慢的季心水，信以為真，真正視死如歸，去迎接他盛大的死亡、去迎接哥白尼的掌聲。
    隱藏於曆史長河中……
    撥動未來的琴弦……
    這明明是自己隨口而出的謊話。
    可現在。
    卻越聽越感覺到真實！
    【假死】。
    想到這個詐騙季心水的關鍵詞。
    那些曾經說過的話語，就像回旋鏢一樣，縈繞耳旁。
    “不會吧……”
    林弦屏住呼吸。
    回頭。
    看向地下基地所在的方向。
    那裏最中間的機械旋轉椅上。
    躺著一具四肢崩斷、頭顱碎裂、血液流盡的屍體。
    這……
    死這麽透，也能算是假死嗎？
    他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咽了口吐沫：
    “不會真的……”
    “一語成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