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顫抖的話，林弦沒有吭聲。
    【患得患失】。
    這大概……就是當下的現狀。
    正如她剛剛所言，一無所有的時候，反倒是她最無憂無慮的時刻，不懼失去、不懼明天、甚至不懼死亡。
    但現在擁有了很多，不可避免，反而變得更加害怕失去、變得沒有安全感。
    沒錯，安全感。
    這就是初代樁從出生以來最夢寐以求、卻始終追尋不到的東西。
    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這部動畫電影裏，愛麗絲隻是做了一個白日夢……也擔心會不小心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仍舊蜷縮在布魯克林街角，在寒風中抱緊雙腿，無依無靠。
    林弦看著眼睛裏的棱光，著實有些心疼。
    他很想安慰她。
    但是……
    卻一語成讖，道出了最終的結局。
    這一場1952年布魯克林的相遇，其實說白了，何嚐不是一場夢呢？
    終將變成藍色星屑消散，為時空長河打下第一根千年樁；
    林弦也終將從1952年離開，帶著真相和答案返回2234年，繼續他的救世之旅；
    時間車輪滾滾向前，沒有人會留在1952年，這裏終將沒有林弦，也沒有。
    林弦也意識到。
    這確實是一場夢。
    是初代樁的夢，是自己的夢，是張雨倩的夢，是楚安晴的夢，是每一位千年樁的女孩的夢。
    同時，更為殘酷的是……
    它是一個注定結局的夢，也是一個必將蘇醒的夢。
    林弦欲言又止。
    但最終。
    他伸出寬大的右手掌，撫摸在頭頂，揉揉她順滑的頭發，微微一笑：
    “怎麽可能，你在說什麽笑話。”
    他選擇了說謊。
    就像他聽到過的很多謊言一樣，是善意，也是無奈：
    “你怎麽像個小孩子一樣，看動畫片還能代入現實……動畫片裏的設定能當真嗎？我們這是現實世界呀。”
    他從懷裏的爆米花桶抓了把爆米花，塞進嘴裏，咀嚼咽下：
    “你忘了？你說過的，說你之前在夢裏吃熱狗都不知道什麽味道，今天又是吃牛排又是吃爆米花的，怎麽可能會是一場夢呢？”
    “所以……不用擔心的，這裏不是夢，你就是腳踏實地站在曼哈頓、站在世界的中心；並且我哪也不會去，你無論什麽時候睡醒都能看到我。”
    ……
    聽罷，點點頭，擦擦眼睛。
    不好意思笑了笑：
    “說的也是，我也是想太多了。嘿嘿，怎麽可能是夢呀！來，你掐我一下，要是夢的話肯定會疼醒的。”
    恭敬不如從命。
    林弦隔著衣服捏住胳膊上的皮，一擰！
    “疼疼疼疼疼！”
    爆米花桶裏的爆米花隨著身體跳動，捶了林弦一拳：
    “你下手這麽狠幹嘛啊！”
    “為了讓你放心呀。”
    林弦哭笑不得：
    “這下相信了吧？疼成這樣還沒醒過來那就足以證明這不是夢了。放心吧，在證明夢境與現實方麵，我是專業的。”
    “你可真是專業過頭了！”
    揉著胳膊站起來：
    “走吧，人都走完了，就剩我們倆了。”
    林弦也站起來，跟在後麵。
    走出影廳。
    走出電影院。
    外邊起風了，很冷很冰涼。
    雖然昨天晚上的雪隻下了一小會兒，但寒流的威力仍在，讓整座城市提前入冬。
    時間已經很晚，街道上車輛很少。
    林弦和坐上一輛出租車，再度回到帝國大廈酒店，準備洗漱入睡。
    “房子太大也挺不好的。”
    刷著牙說道：
    “還是小房間溫馨一點，太大的話……就像現在，有一種空空的感覺。”
    “小房間會很擠的。”
    林弦坐在沙發上，拿起最新的《紐約晚報》閱讀：
    “就像那天在布魯克林30美分的小旅館，房間小的除了一張床什麽都沒有，我們還得選一個人睡地上……這不比那時候舒服多了？還能一人一個屋。”
    沙沙沙沙……
    牙刷在口中來回穿梭，她看著沙發上的林弦：
    “其實……那裏也挺好的。”
    她小聲說道。
    聲音被牙膏的摩擦聲淹沒。
    ……
    第二天，林弦睡到自然醒。
    伸個懶腰。
    看下臥室掛鍾的時間，時針分針顯示中午12：42。
    “這一覺睡的可真長啊。”
    因為昨天回酒店時就很晚了。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今天也沒喊他起床吃早餐，不想打擾他休息。
    “咦？”
    他睜大眼睛：
    “不對，等等！”
    米國時間12：42，正是龍國時間00：42！
    不會昨天才和說過那些話，今天恰好是她生日、然後變成藍色星屑消散了吧？
    林弦慌忙起床，踩上拖鞋，拉開臥室房門——
    “咦？林弦，你醒啦！”
    抬頭。
    看見翹著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林弦才算鬆了口氣。
    自己確實有些草木皆兵了。
    現在的應該還沒變成千年樁，那理應尚不具備變成藍色星屑消散的前提。
    “怎麽啦林弦？”
    歪歪頭，看著他：
    “看你表情緊張兮兮的，是做噩夢了嗎？”
    “沒有，咳咳。”
    林弦咳嗽兩聲：
    “我就是……嗯？咳咳，我嗓子？”
    他揉揉喉嚨，感覺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啊，你嗓子怎麽啞了。”
    從沙發上跳下，倒了杯水給林弦遞過去：
    “喝點水潤潤嗓子吧。”
    林弦接過水杯，咕嘟咕嘟下肚：
    “看來真的是上火了。”
    他試了試，嗓子聲音還是沒變回來，仍舊是沙啞又破音：
    “這上火的感覺太難受了……說個話都破音。”
    “上火？”
    很疑惑：
    “嗓子啞了，你為什麽要說著火呢？嗓子怎麽可能著火。”
    “不是著火，是【上火】啦。”
    林弦用很難受的嗓音解釋道：
    “上火……是中醫上的說法；其實嚴格來說……也不是中醫，而是龍國人的說法，基本都是因為食物和天氣原因造成的……咳咳。”
    一口氣說了這麽長的話，林弦感覺嗓子像被砂紙摩擦。
    不用說。
    肯定是這幾天吃的食物太不健康了。
    熱狗、芝士、漢堡、薯條、牛排、爆米花、可樂……
    現在想想這種飲食結構都感覺恐怖。
    “我用這嗓子講話，你還能聽明白嗎？”
    林弦看著問道：
    “感覺我一直在破音，像個破舊鼓風機。”
    “哈哈哈確實有些像！”
    被林弦的形容詞逗笑了：
    “不過你這沙啞的嗓音也不錯，聽起來有點像愛爾蘭那邊的口音，反倒顯得你的英語發音更標準了。”
    “還有這事？”
    “對呀。”
    笑著說道：
    “你之前的英語發音，一聽就知道你是龍國人，說起話來抑揚頓挫跟唱歌一樣；現在嗓子啞了，你說話也不敢大聲，聽起來還真像一個【歐洲男人】。”
    “正常的英語就該這樣發音嘛，你的破音反倒讓你更會說英語了，也算是因禍得福……啊，不過我沒有說你之前聲音不好聽哦，你之前聲音也挺好聽的，很有磁性。”
    “我聽明白了。”
    林弦點點頭。
    也就是說，這個沙啞上火的嗓子，讓自己說話聲音變了、聽起來更像【外國人】：
    “不過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我很難受的。”
    他來到電話機旁邊，拿起聽筒：
    “我必須點一些清淡去火的飯菜吃一下，天天不是點心就是高熱量食物，再吃真把我吃成啞巴了。”
    轉動電話機輪盤，撥通酒店後廚電話：
    “你好，能不能做一些綠豆湯、小米粥之類的稀粥。”
    電話裏的廚師一愣：
    “那是什麽？做不了。”
    “紫菜蛋花湯總可以做吧？”林弦又問道。
    “那是什麽？”
    廚師仍舊一問三不知：
    “沒有紫菜。”
    林弦歎口氣：
    “那行吧，給我送兩個生雞蛋上來吧。”
    “生雞蛋？！”
    電話裏廚師聲調太高：
    “先生您確定嗎？”
    “嗯，就要生的快點吧。”
    不一會兒。
    服務生將兩個生雞蛋送上來，也好奇跟在林弦後麵，看看他又要施展什麽神奇的東方魔法：
    “你是野人嗎？竟然要吃生雞蛋。”
    “這是個治療上火的偏方。”
    林弦說著。
    將一顆生雞蛋打進湯碗中，然後立刻倒進滾燙剛燒開的熱水，用勺子快速攪動。
    立刻。
    雞蛋清與雞蛋黃被打散在熱水漩渦中凝固成雞蛋花，飄在碗中。
    “開水雞蛋花。”
    林弦用勺子盛了一勺，給介紹。
    然後在一臉震驚的注視下，將這一碗“黑暗料理”喝幹淨：
    “嗯，舒服多了。”
    皺著眉頭：
    “可是……你嗓子也沒好呀，還是剛才那麽啞。”
    “不是，你真以為這是魔法啊？”
    林弦輕笑一聲，但轉而因為說話太快，又開始咳嗽：
    “上火非一日之功，下火也是一樣的，得慢慢來。”
    他拿起另一個雞蛋：
    “你要來一碗嗎？”
    後撤一步，頭搖的像撥浪鼓。
    ……
    晚上，兩人在街頭漫步。
    街邊商戶陸續亮起詭異燈光，各種嚇人的南瓜燈和驚悚玩偶擺在門外，還有打扮成吸血鬼的塑料模特，血淋淋的。
    看到這些造型獨特的玩具和裝飾，林弦忽然後知後覺：
    “今天是萬聖節啊！”
    “明天才是。”
    解釋道：
    “11月1日是萬聖節，今天10月31日是萬聖節前夜……不過你說今天晚上是萬聖節也沒什麽毛病，畢竟萬聖節最熱鬧的時候就是萬聖節前夜，有化裝舞會、遊行什麽的。”
    因為文化差異。
    林弦對萬聖節非常陌生，隻在米國電影中看到過。
    國內時常還有人慶祝一下聖誕節，但萬聖節的話……確實有些文化不符，流傳度並不高，也就一些小酒吧喜歡蹭蹭熱度。
    不過在米國，萬聖節還是很有排麵的。
    “你之前都怎麽過萬聖節？”林弦問道。
    “去扮鬼要糖呀~”
    嘻嘻一笑眼睛彎成漂亮小月牙：
    “萬聖節可是小孩子們最期待的節日，絲毫不亞於聖誕節，隻是……長大之後就不能扮鬼了，從福利院出來流浪街頭後，自然就沒怎麽參與過。”
    “畢竟，我哪有錢去參加化裝舞會呀？就算參加遊行的話，至少也得裝扮一下才行。”
    噠。
    林弦停下腳步，看著回頭的：
    “你喜歡跳舞嗎？”
    夢境裏的，就非常喜歡跳舞；那一曲臉村踢踏舞，還是林弦教會她的，並作為一個記憶碎片永遠存在記憶中。
    楚安晴不用說，從小學習舞蹈，更是專業級別。
    所以……
    這是一個明知故問的問題，在回答之前，林弦就猜到了答案。
    “那是當然啦！”
    直爽的從不藏著掖著，跳到旁邊，彈了下放在欄杆上的南瓜燈。
    咚咚。
    是真的大南瓜。
    把裏麵掏空後，點上蠟燭。
    “福利院的奶奶教過我們跳舞。”
    摸著南瓜燈的頭：
    “奶奶她年輕時是專業劇團演員，非常專業那種。”
    “奶奶真是無所不能啊……”
    林弦忍不住感慨。
    這位傳說中的老奶奶有點高文大帝的味道了，堪稱全才。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
    林弦抄著兜，看著微微一笑：
    “【那我們現在就去參加化裝舞會吧。】”
    “誒？”
    一愣：
    “現在嗎？是不是有些來不及了。”
    “怎麽會~”
    林弦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遝美刀：
    “有錢能使鬼推磨！”
    ……
    參加化裝舞會，並非什麽門檻特別高的事。
    萬聖節前夜，本就是米國傳統節日，寬容度極高；別管扮鬼用心不用心都可以隨心參與，甚至隻帶一個麵具都行，快樂至上。
    林弦和坐上出租車，向出租車司機打聽化裝舞會的消息。
    在任何一個城市裏。
    出租車司機都是最靠譜的情報販子，有什麽想了解的問他們就對了。
    “哦，化裝舞會，可以去電影院對麵那家會館……那裏每年都會舉行最熱鬧的萬聖節舞會！”
    大胡子司機哈哈大笑：
    “今天已經載了好幾撥客人去那裏，真的非常熱鬧。並且會館門口還有專門的服裝、化妝、麵具攤位，非常適合你們這種沒提前準備的人。”
    “很好。”
    林弦多給了司機一些小費：
    “我們就去那裏。”
    不一會兒，出租車在電影院門前停下，正是昨天林弦和看《愛麗絲夢遊仙境》那一家；對麵就是正在舉辦化裝舞會的會館，此時門庭若市，各種奇異裝扮的人不停進出。
    “真是巧了。”
    林弦走下車，看著電影院門口牆上貼著的兩張電影海報。
    《大樹嶺恩仇記》與《愛麗絲夢遊仙境》。
    又是它倆，昨天才見過。
    他盯著《大樹嶺恩仇記》的海報，上麵有碩大字體寫著主演名字——
    【柯克·道格拉斯】
    “有機會我們把這個電影也看一遍吧。”
    林弦回頭看著：
    “總感覺有什麽孽緣一……”
    “林弦！”
    突然打斷林弦，拽住林弦胳膊猛烈搖晃，異常激動指著路對麵：
    “你快看！看那個黑色老爺車！”
    林弦抬頭。
    是一輛這個年代很常見、平平無奇的老爺車：
    “那輛車怎麽了？你見過？”
    “當然啦！”
    睜大眼睛，看著林弦：
    “那就是經常經過福利院門口的……愛因斯坦的轎車！他的車牌號就是這個，我不會記錯的，那絕對是愛因斯坦的車！”
    愛因斯坦的車……
    聽到這個情報，林弦瞬間提起警惕。
    他本能的將拉到身邊，讓其麵朝自己背對馬路，並將她脖子後的大衣兜帽給她戴上，捂的嚴嚴實實。
    然後眯起眼睛，盯著那輛剛停下的老爺車。
    隻見。
    一位戴著白手套的司機從前麵車門下車，然後繞到右後車門，將車門拉開，躬下身子。
    白色爆炸頭首先從車門框出現。
    老人踩在地麵上，整整衣服，轉過身。
    疲憊麵容耷拉在臉上，無神的眼神看向遠方，就連那嘬濃密的小胡子都布滿憔悴。
    林弦深吸一口氣……
    這幅麵容。
    他不會認錯的。
    無數次在課本上看到，人類物理學史上永遠避不開的豐碑，更是天才俱樂部會長麵具上的人物真身——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