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弦和坐在客廳裏吃早餐，旁邊黑白電視機正在播放早間新聞。
    “你嗓子似乎好了不少。”
    用叉子叉著三明治，看著林弦說道：
    “感覺已經沒有那麽沙啞了，基本恢複到了以前的聲音。”
    “是嗎。”
    林弦清清嗓子，嚐試一下。
    確實。
    估計是火氣下去了，也可能是昨天的土方法“開水雞蛋”真的有療效：
    “真不知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他無奈說道。
    看向旁邊日曆。
    早上就已經被翻到1952年11月1日這一頁。
    距離11月5日，去布魯克林郊區的農場赴約愛因斯坦，已經隻剩下4天時間。
    其實……
    時間倒是其次。
    早一天晚一天也沒什麽。
    關鍵是，自己該如何隱藏聲音和麵貌呢？總不能還戴著大猩猩頭套去見愛因斯坦吧？
    顯然是不行的。
    米國也不是天天都是萬聖節，舞會上也就算了，去別人家做客還戴頭套，實在太不禮貌……而且愛因斯坦無法理解，自己也無法解釋，反倒顯得更可疑。
    林弦從口袋裏拿出那張小紙條，遞給：
    “，你幫我看一下這個地址，是不是距離你小時候的福利院不遠。”
    咽下口中食物，接過紙條看了眼：
    “怎麽會不遠，還是有些距離的。你在地圖上確實看著不遠，但實際上……至少還得五英裏。”
    “這是愛因斯坦的農場。”
    林弦放下刀叉，靠著椅背輕聲說道：
    “之前那些年，也就是從你十二三歲開始，愛因斯坦屢次從你們福利院門前經過，應該目的地就是這個農場。”
    看著紙條，想了想：
    “可是……不合常理呀。”
    她把紙條遞回給林弦，疑惑說道：
    “如果他真的在農場裏種了什麽東西、或者是養了什麽東西，那他一年才去個三四次，這個頻率有些太低了；即便是不用親自動手，可農場主們平時要處理的事情也有很多。”
    “而如果他隻是把那個農場當做度假山莊……我認為有更好更舒適的地方可以選擇。更何況，他每次去這處農場的時間間隔都差不多，度假的話應該不至於這麽規律吧？”
    林弦點點頭：
    “我也是這樣想的，很明顯愛因斯坦在這座農場裏不是種菜、不是養牛、不是度假……他有一些別的【目的】。”
    “不過現在討論這些也沒有必要，反正他11月5日就邀請我去農場見麵，到時候，自然一切真相都會揭曉。”
    “今天我看外邊天氣不錯，你看想去什麽地方玩？想買什麽東西？我們可以把這裏的房間退掉，去曼哈頓更遠的地方看一——”
    忽然。
    電視機裏正在播放的早間新聞被掐斷。
    女主持人滿臉興奮和驕傲，在演播室大聲說道：
    “接下來，我們將插播一條令人激動的特大喜訊！根據最新接到的消息，今日11月1日淩晨2點，米國軍方在埃盧格魯博珊瑚島上試爆了一個名為‘ike’的熱核裝置。”
    “試爆行動完美成功，這顆熱核裝置釋放當量為1000萬噸tnt，將整座小島夷為平地。”
    “我們非常榮幸的向大家介紹，這顆威力遠超原子彈的熱核武器，就是全世界、整個地球上第一顆氫彈！這顆氫彈的研製成功，標誌著我方軍事實力遠超世界各國！”
    電視機裏。
    女主持人誇誇其談。
    形勢一片大好，大有一副明天就滅掉蘇聯的氣勢。
    可以理解。
    在這個冷戰僵持年代，米國率先研製出威力無窮的氫彈，確實極大增強了人民信心和安全感……這下子，輪到蘇聯那邊緊張了。
    不過林弦站在上帝視角，他知道，蘇聯也不用緊張太久。
    因為。
    兩年後的1953年，蘇聯也試爆了第一顆氫彈，成為世界上第二個擁有氫彈的國家；而米國艾森豪威爾政府也正是這個時間點發布核報複計劃，世界性的核威懾正式形成。
    不得不說，冷戰時期的攀科技速度真是猶如神話一般。
    米國和蘇聯完全是不計投入、破釜沉舟一樣攀科技，你方唱罷我登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真是個神奇的時代。”
    林弦不禁感慨，這樣飛速攀科技的年代，似乎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氫彈？”
    歪歪頭：
    “1000萬噸當量……這是什麽概念呢？”
    “二戰中的原子彈你知道吧。”
    林弦給她解釋道：
    “二戰中那顆原子彈的當量是2萬噸tnt，所以粗略來算，這顆氫彈的威力，大概是那顆原子彈的500倍。”
    “500倍！！！”
    瞪大眼睛，驚叫出來：
    “當年那一顆原子彈就足足摧毀了一座城市，那這個氫彈炸下去，豈不是能摧毀500個城市？！”
    “那倒不會。”
    林弦微微一笑：
    “這東西的破壞力倒不是這麽計算的，不過威力確實比原子彈大不少就是了。”
    此時。
    電視機裏的女主持人已經念完通稿，微笑麵向觀眾：
    “那麽接下來，就讓我們一起觀看軍方提供的爆炸錄像，來感受這震撼至極的景象吧！”
    ……
    米國，新澤西，普林斯頓，馬舍爾大街112號。
    愛因斯坦坐在沙發上，觀看早間新聞的轉播。
    氫彈的研發一直是米國最高機密，他也和所有人一樣，是今天早上看新聞才得到消息。
    氫彈的原理和原子彈不同，是核聚變的一種，就和太陽一樣，這是屬於恒星和宇宙最原初的能量……比之核裂變釋放的能量要多得多。
    電視機裏，主持人已經念完稿件，畫麵切換到一架攝像機的遠景。
    距離很遠很遠，還隔著海，根本看不清楚遠方有什麽。
    可突然！
    劇烈的白光！
    爆炸！
    大地在顫動！
    衝天的火球！
    一直到十幾秒鍾之後，爆炸聲音才轟然傳來，並攜帶著滾滾氣流，讓攝像機鏡頭劇烈搖晃。
    與此同時……似乎還有一些射線打在錄像帶上，呈現出一片斷斷續續、密密麻麻的白色雪。
    漸漸。
    遠處天邊的火球慢慢熄滅，化作滾滾紅色煙霧向高空聚集。
    蘑菇雲……
    巨大的蘑菇雲屹立於天地之間。
    翻滾。
    旋轉。
    聚集。
    升高。
    灰紅色的蘑菇雲越來越大，一直到這段影像結束，它都仍舊在徐徐上升……像是一塊快速增長的腫瘤。
    看著這巨大的破壞力。
    愛因斯坦一陣恍惚。
    他並不是擔心害怕，也不是擔憂顧慮。
    換作是之前的他，可能此時看到這比原子彈厲害數百倍的氫彈爆炸，必將陷入絕望泥潭。
    可現在不一樣了。
    昨天和那位名叫道格拉斯的年輕人聊過天，他回來後也想了很久，感覺核威懾、核反擊、核報複這些概念非常現實，或許不久之後這種全球性局麵就會形成。
    愛因斯坦很清楚。
    要想形成核威懾，那自然是武器威力越大越好；威力越大，威懾越大，發動戰爭也就變得更加謹慎。
    道格拉斯說的對。
    氫彈的引爆……等以後蘇聯那邊也擁有氫彈後……這對世界長久和平而言並非壞事。
    而他現在之所以恍惚。
    是因為剛才氫彈爆炸時的畫麵，給了他一些前所未有的靈感。尤其是爆炸產生的輻射與射線打在攝像機膠帶上時，那密密麻麻、霹靂霹靂閃爍的雪白點。
    這種密布的白點，讓他想起自己曾經提出又推翻、甚至被自己稱作人生中最大錯誤的一個研究——
    【宇宙常數】。
    1917年，愛因斯坦利用他的引力場方程，對宇宙整體進行考察。為了解釋物質密度不為零的靜態宇宙存在，他在場方程中引進一個與度規張量成比例的項。
    這個比例常數的數值很小很小，即便放在銀河係的尺度上都可以忽略不計，所以，他將這個常數命名為“宇宙常數”，並用符號Λ表示。
    再後來。
    隨著研究和實驗的深入，愛因斯坦發現，這個宇宙常數完全是錯誤的、不真實的……無論是哪種情況下，這個虛擬假設出的常數，似乎都得不出正確結果。
    於是，他便對外否定了宇宙常數，並承認，在廣義相對論方程式中加入宇宙常數，是他這輩犯下的最大錯誤。
    這些年來，他再也沒有研究過宇宙常數。
    因為他清楚，宇宙常數就是錯誤的，沒有任何方法、任何前提能讓它變得正確。
    可剛剛。
    當那數之不盡、層層疊疊、忽閃忽爍的滿屏輻射雪映入眼簾時。
    他忽然為之一愣！
    他有了全新的靈感！
    宇宙……常數……
    或許重點，不在於常數，而在於宇宙。
    就像是氫彈所釋放的核聚變能量一樣，這同樣是宇宙與恒星最原初的能量。
    不過是兩個極其微小、極其微小的原子核進行碰撞、無非就是幾個誇克的質量損失，卻能爆發出如此宏大、足以燃燒恒星、足以毀滅星球的力量！
    小……與大。
    越是微小，或許，就越是宏大。
    有沒有可能……
    宇宙常數，也是如此呢？
    “到底，什麽才是宇宙常數？”
    愛因斯坦皺起眉頭，捫心自問：
    “難道……之前那些年，都是我想錯了嗎？”
    “【宇宙常數到底是什麽？宇宙常數到底是多少？】”
    之前的他毫無思路。
    但現在！
    他有了！
    正是氫彈的爆炸，以及那片密布的白色雪給了他靈感！
    “紙……筆……我現在就要計算！”
    愛因斯坦呼吸急促。
    他轉身就往書房衝去，一路噗噗咚咚不知撞倒了多少東西。
    但他不在乎！
    他需要計算！需要立刻計算！
    或許宇宙常數的秘密，就要在他手裏解開了！
    唰——
    他坐在書桌前，攤開一遝子稿紙，用鋼筆沙沙沙在稿紙上奮筆疾書。
    凜冬的清晨，氣溫非常低。
    竟有激動的汗珠從愛因斯坦臉頰留下。
    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興奮過。
    他目不轉睛，盯著稿紙上羅列的一個又一個公式。
    宇宙常數如果真的是一個具體數字……
    那這個數字。
    到底是多少呢？
    很快！
    他很快就能計算出來！
    ……
    同一時間。
    米國，紐約，曼哈頓，帝國大廈酒店套房。
    哐當。
    銀叉子從手中滑落，砸在茶幾的《紐約日報》上，清脆彈了兩下，轉而滾落在羊毛地毯中。
    呼吸急促，臉色蒼白。
    她盯著電視機畫麵上，那劇烈的【爆炸】、耀眼的【白光】、那【燃燒】的火球、那衝天的【蘑菇雲】……
    瞳孔顫抖。
    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
    林弦察覺到的不對勁兒，連忙跑過來，將她攙扶住：
    “？你怎麽了？”
    深吸一口氣。
    低下頭，輕聲說道：
    “林……林弦，我們回布魯克林吧……我不想待在曼哈頓了。”
    “啊？”
    林弦猝不及防，不解問道：
    “為什麽？我們這幾天不是玩的很開心嗎？”
    看著電視機裏布滿熒光雪的畫麵，眯起眼睛。
    那是氫彈爆炸後的場景。
    整個小島都被炸沒了。
    中間蒸發的巨大空洞，周圍海水不斷蔓延進來。
    一切毀滅、
    一切歸於虛無、
    一切不複存在。
    就好像這幾天她一直患得患失所擔憂的事情一樣……
    【這不會是一場夢吧？一旦夢醒，這些本不屬於她的東西就會頃刻消散，就如同挨了發氫彈一樣，無影無蹤。】
    她搖搖頭。
    她不害怕一無所有。
    卻唯獨害怕……失去她唯一僅有、視若珍寶的東西。
    “？”
    林弦看不說話，追問道：
    “你的夢想就是來曼哈頓呀，你的曼哈頓生活才剛剛開始，你就……不想在這裏待了嗎？”
    “我們的錢還有很多很多，根本就不完，你以後可以在這裏幹任何你想幹的事情，開個咖啡店、開個店之類的……女孩子們不都喜歡這種生活嗎？”
    轉過身：
    “你說的沒錯，林弦。這幾天我在曼哈頓過得非常開心，這絕對是我一生中最快樂、最幸福的日子。”
    “可是……剛才，我突然想明白了，這些東西本就不屬於我，我很害怕擁有它們之後，反倒會失去更珍貴的東西……”
    她咬著嘴唇，搖搖頭：
    “林弦……真正讓我快樂和幸福的，並不是曼哈頓，而是有你陪著我、有你在我身邊。”
    林弦沒有說話。
    他明白了。
    果然，又再次患得患失了，就像那天在電影院裏一樣。
    氫彈劇烈爆炸的畫麵，炸醒了這個世界，也仿佛炸醒了本就是布魯克林貧窮女孩的……
    “我不會走的。”
    林弦輕聲說道：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還是擔心這是一場夢、醒來之後就發現我不見了。但是……不會的，這不是夢，這就是現實。”
    然而。
    並沒有說話，也沒有反應。
    她好像真的突然之間很害怕曼哈頓，很害怕這繁華至極的國際大都市，會淹沒她僅有的小小世界。
    “林弦……我們回去吧……”
    近乎是用哀求的語氣說道：
    “我想和你一起，回我們的布魯克林去……即便那裏比之曼哈頓貧窮又落後、即便那裏沒有好吃的東西也沒有漂亮的衣服、即便布魯克林什麽都沒有、但是……”
    她捏住林弦袖口，像抓住稻草一樣握緊林弦的衣袖。
    抬頭，看著林弦的眼睛：
    “布魯克林……有你就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