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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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鳳樓二樓包廂
    坐在酸枝木錦墩上的幾個清倌人軟語清音,歌聲宛轉若黃鶯出穀,引得一眾紈絝心醉神餳。
    神武將軍之子馮紫英為東道主賈璉斟酒,笑嘻嘻地道:“璉二哥發財了?金膾橙羹,美酒佳人,您這可是拋費不少。”
    賈璉喝了不少酒,腦袋頗為昏沉,白皙的麵皮上也泛出澄紅色。
    不過他倒還沒完全喝糊塗,聽到馮紫英捧他,笑嘻嘻地回道:“發財?我哪兒有那機會?不過是家裏老爺賞了一抿銀子。我又沒娶媳婦,沒處用錢,不請你們幾個好朋友這錢還能做什麽?”
    賈璉這話豪爽痛快,不過在坐幾人皆是密友,對彼此的情況都了如指掌。
    他們焉能不知賈璉今日大方的真正原因?
    不過他們雖然都心知肚明,但還是不去揭穿賈璉,反而七嘴八舌地誇耀起他的痛快與義氣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牛鎮宗攔著賈璉不許他再喝,叫那幾個清倌過來布菜。
    牛鎮宗家爵位較高,年紀又大,待人也和氣。賈璉幾人因為這些原因待他很尊敬,認他做了大哥。
    牛鎮宗對賈璉和陳也俊這兩個沒了母親弟弟也十分照顧。
    賈璉今日心情不好,出來借酒消愁本也應該。
    牛鎮宗不會阻攔他,反而會陪他把酒言歡。
    可若縱容賈璉酗酒傷身,那就是他這個當哥哥的過錯了。
    幾人都是勳貴人家子弟,都很理解賈璉的心情。
    榮國府家裏頭有一個被老太太偏心的二叔和出息堂哥,父親又被趕到東院,反倒是讓嬸娘占了公府正堂。
    賈璉這個長子嫡孫的日子過得也憋屈。
    縱然身份尊貴,可是不受寵愛不受重視,心意自然難平。
    今天正是鄉試放榜的日子,賈璉那堂哥賈珠今年正巧參加此科鄉試……
    想想罷,賈珠若是上榜,榮國府滿門欣喜。
    在賈珠這個出色堂哥的映襯下,隻會映襯得賈璉更不成器。
    賈珠若是落榜,仍是前程可期的年少茂才。作為榮國府的鳳凰兒,定是人人對其關懷安慰。
    賈璉這個堂弟也不得不婉言柔色,勸慰堂兄。
    否則就是沒良心的兄弟,幸災樂禍的種子。難怪他會在今天躲出來。
    賈珠的大日子,沒人會在乎是不是缺了他璉二。
    牛鎮宗讓人給賈璉備菜,賈璉卻不吃,仍舊痛飲無度。
    馮紫英琢磨著還是多和賈璉說兩句話,這樣賈璉他就沒工夫一杯接一杯得喝了。
    於是馮紫英裝作不經意地模樣問道:“聽說你家弟弟最近啟蒙了?”
    這樣的小道消息哪裏用得著馮紫英專門來問賈璉?
    賈赦給兒子聘請致仕的蔣主事做西席的事兒,勳貴圈子裏的人都聽說了。
    他問賈璉,不過是知道賈璉疼愛他那個異母弟弟,借著這個由頭引著賈璉說話罷了。
    陳也俊聽到馮紫英的話,心裏想,賈赦也是個偏心的老子。
    不過他就大哥不笑二哥了,他爹對他還不如賈赦對賈璉呢。
    賈赦對賈璉隻是不關心。
    他老子看他卻像是在看仇人一般。
    對異母庶弟倒是如珍似寶地寵愛。
    而且,賈璉的繼母貌似沒有他繼母那般心機深沉,和賈璉的關係還算過得去。
    要不然馮紫英也不會問賈璉他那個異母弟弟的事兒。
    賈璉此時已然大醉,腦子頗為混沌。
    聽到馮紫英提起弟弟,他帶著醉意喃喃道:“沒錯,我家璋哥兒念書了。他開蒙沒幾天,就念了好幾本蒙學的書了,字也識得快,比我強多了。”
    “前不久璋哥兒還特意掏了私房給我過生日。想來便是一個母親生的弟弟,也沒有這麽貼心的。我情願他念書好得了功名,也不願別人得意。”
    “我的那位好堂哥,又何嚐瞧得起我呢?”
    賈璉自斟了一滿杯酒水一口悶了,眼神渙散地看著其他人道:“幾位世兄,你們怎麽不喝了?”
    牛鎮宗幾個有些為他心酸。
    這人以前不是說賈珠對他還不錯嗎?
    今日喝醉了,倒是酒後吐真言了。
    其實,賈璉以前是真的覺得賈珠對他很不錯。
    可是在聽到邢夫人的話後,賈璉就變得多心了。
    再加上賈璋拿出來的兄弟情遠比賈珠真摯,賈璉一對比,就發現了賈珠眼裏暗藏的不屑。
    他當然恨。
    他才是榮國府的長子嫡孫,偏偏賈珠自嫡長孫自居,然後還對鄙夷他的行為處事。
    這多搞笑啊?
    “你們不是問我哪兒發利是了嗎?哈,是我家那老頭子給我的。我聽人說他不好,聽了那麽多年。最後還是他賞我一口飯吃。”
    賈璉從小到大聽多了賈赦的混賬,從不奢求如此混賬的爹能有多疼他。
    畢竟陳也俊的父親比他爹著調多了,也沒見得對陳也俊多好。
    不過賈璉今天心情差並不是因為賈赦。
    而是因為……
    他昨天晚上碰見他院裏的紅袖勾引賈珠。
    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忍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他就找了由頭發作紅袖,讓她在院子裏罰跪。
    心裏恨恨地想,等她跪完,就要找個由頭把這賤人攆出去。
    又想到今日賈珠放榜,賈璉實在不想見再在家裏待下去,所以直接走了。
    可是這些話,他絕不能宣之於口。
    即使喝醉了,他的潛意識也讓他不提這件事。
    他實在是丟不起那個臉。
    牛鎮宗幾人麵麵相覷,這璉二是怎麽了,好似死了爹娘一樣。
    幾人剛要安慰他,就聽賈璉道:“我家那弟弟長得可愛,人也聰明,對兄弟也親切。以後他長大了出門交際,還要煩你們照顧。我是個廢物,這輩子就這樣了,以後就指著他出息,讓我也揚眉吐氣一番。”
    而不是現在這樣,打殺個丫頭都費事。
    陳也俊心想,璉二哥對他為弟弟倒是難得真心。
    可他轉念一想,覺得賈璉這樣做也沒錯。
    和他弟弟親善也不是壞事。
    賈璉的繼母邢夫人又不是他家太太那樣口蜜腹劍、暗藏荊棘之人。
    而且他家那位太太,也不會給他照顧弟弟、展現兄長度量的機會。
    她怎麽可能會讓她的孩子和自己接觸呢?
    萬幸他家太太現在還沒生子吧……
    可是就這樣,她都開始抬舉父親寵愛的幾個庶弟打壓自己了。
    等到她生了,自己的處境隻會更加艱難。
    賈璉喝多了睡過去了,陳也俊聯想到自家的糟心事後也開始借酒消愁。
    牛鎮宗和馮紫英想勸陳也俊,卻不知從何勸起。
    想出主意,卻也沒有半個得用的主意。
    陳也俊的情況和賈璉不同。
    賈赦總歸沒有虎毒食子,邢夫人也不是狠毒的婦人。
    榮國府又是老祖母做主。
    賈璉就算受委屈,也是有限。
    陳也俊家裏卻是陳父陳榮安當家做主,他們這些小輩哪裏想的出對付陳陳榮安的主意?
    至於勸慰陳也俊……
    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勸慰毫無用處,甚至有隔岸觀火看笑話的嫌疑。
    因此在陳也俊想到傷心事時,他們也隻能默默陪伴。
    賈璉和朋友們在外麵借酒消愁,確實正正好好錯過了家裏一場好戲。
    榮國府,賈政書房
    賈母怒視賈政,指著他鼻子罵道:“你若是看著我們娘幾個不順眼,我們幹脆就包了船回金陵去!哪裏還要在你眼皮子底下,受這勞什子的邪氣?”
    賈政和賈珠皆跪在堂下,一聽賈母這話,紛紛落淚。
    賈政膝行上前請罪道:“兒子不孝,萬望母親不要為因此傷懷……”
    “你還知道你不孝!”
    賈母不理他,看著賈珠還跪著更是生氣:“你還跪著做什麽?你跪著,我珠兒還敢起來嗎?!”
    賈政聽了賈母的話,隻得起了。
    賈珠卻仍舊臉色蒼白地跪在那裏。
    王夫人看著兒子這般模樣,眼中含淚,戚聲道:“老爺,珠兒他身子骨不好,怎麽能繼續跪下去?求您快讓珠兒起來吧!”
    “還愣著做什麽!”
    賈母嗬斥幾個貼身丫鬟:“還不快去把你們大爺扶起來!”
    鴛鴦一心隻有賈母,賈母一發話就立刻就過去扶賈珠了。
    隻是她一個小姑娘,哪裏扶得動誠心不起來的賈珠?
    其餘幾個丫鬟卻沒有第一時間上前,悄悄拿眼去瞧賈政的臉色。
    她們害怕賈政發火,舍不得兒子就拿她們出氣。
    賈母看到賈珠堅持不起,丫鬟們又畏懼賈政不敢上前,心中更是生氣。
    “老二,你還不趕緊讓珠兒起來!這孩子孝順懂事,一點都不敢忤逆於你,你卻這般嚴厲!你是想要珠哥兒的命還是想要我的命!”
    賈政聽了賈母的話,更加惶恐,忙使了個眼色給賈珠:“還跪著做什麽?老太太讓鴛鴦扶你,你還不快些起來?”
    言罷,趨步上前對賈母婉言道:“母親,母親,我訓斥珠兒,也是擔心他的學業前程……”
    賈母卻不聽他的話,隻哭訴道:“老太爺在時,何曾逼著你們非得考出一個功名了?現在倒要來逼我的孫兒。你們做不到的事兒,反要壓在孩子頭上,這是什麽樣的道理?”
    王夫人含淚摸著剛站起來的大兒子的臉頰,心裏十分同意賈母的話,隻是不敢說出口罷了。
    賈珠蒼白著臉道:“祖母,父親他也是為了孫兒好……”
    賈母對賈政道:“看看珠兒,這還為你說話呢!這樣的好孩子,你不疼也就罷了,怎麽能夠那樣疾聲訓斥?”
    賈政隻得連連稱是,心中也頗為後悔。
    他也是因賈珠落榜心中著急,就說得狠了些,誰能想到珠兒竟被他說的搖搖欲墜。
    母親又突然間就帶著烏泱泱一幫人過來了。
    東大院
    賈赦歪在靠窗的黃花梨美人榻上看小兒子坐在小桌子前做課業,心裏美滋滋地想著賈老二房裏的鬧劇。
    要不是他,老太太怎麽可能那麽快就得到消息?
    現在賈老二恐怕是要挨罵了吧?
    在老太太那兒,他賈恩侯是比不上他政老二。
    可是政老二那個榆木疙瘩和他們房珠哥兒一比,恐怕也要變成小家雀了吧?
    哎呦,今天可真是夠高興的。
    連聽兒子背他這一串兒東西都不覺得頭疼了。
    “在上不驕,高而不危;製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蓋諸侯之孝也。《詩》雲:“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賈赦聽著賈璋書聲琅琅,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兒子,你今天背的,好像不是蒙學那些書?”
    賈璋把象牙書簽插到書頁上,轉身回賈赦道:“這些日子書都背齊了,字也認全了。蔣先生說,我可以往下記誦了。”
    賈赦對小兒子的學習進度歎為觀止,麵上卻裝嚴肅父親的模樣:“璋哥兒的進度很快,隻是不能驕傲自滿,要記得聽蔣先生的話。”
    賈璋對他的口是心非心知肚明,卻仍乖乖地道:“是,父親。孩兒知道了。”
    心裏卻琢磨著練武的事。
    他今天早上給賈母請安時,又看到他那位二房的堂兄賈珠了。
    這位仁兄臉色蒼白,氣虛體弱,顯然是被科舉考試和日夜苦讀給熬壞了身體。
    他前世沒經曆過科舉考試,但好歹培養出來過進士侄子的。
    因此十分清楚科舉考試裏的種種辛苦之處。
    想要考試,沒有個好身體是萬萬不行的。
    所以還是得鍛煉,最好請一位老公爺在世時養的親衛家丁來給他做教頭。
    等過幾年他長大了,這教頭就是現成的幫手,做家丁隊長或做外管事都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