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宮禁邃嚴,密邇天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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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張居正父親今年七十二了,一身老毛病痼結,什麽時候過世,已非古典醫學所能幹涉。
    按曆史天壽,也不過三年後的事情了。
    所以朱翊鈞必須提前籌劃——屆時張居正孝期致仕當如何處理?
    肯定不能再像曆史上一樣簡單下詔奪情那麽簡單。
    彼時是什麽情況?
    門生堵著門罵張居正不孝。
    舉薦的故吏連番背刺反水。
    就連引為同道的臣僚,都噤聲不敢聲援,個個請辭致仕。
    天下沸反盈天,國子監諸生嘲諷於士海儒林,說書人戲子譏誚於街巷市井,甚至連商販都橫插一腳,散布揭帖。
    馬自強、沈思孝、艾穆、吳中行、張瀚、王世貞……不勝枚舉——甚至野史還說,給首輔先生急哭了,以拔劍自刎來向上門辱罵的衛道士哭訴無奈。
    總之,以別有用心之人作為中堅,裹挾道德衛士,數不過來的人在張居正身上踩了一腳,師生反目的戲碼,再點綴上野史,瞬間便引領風潮,直接將張居正打入了道德的無底深淵。
    封建王朝特有的戲碼,鬥倒一個人最簡單有效的方式,就是從道德上將其搞臭。
    人臭了,與其相關的一切也就都臭了,什麽新政啊,主張啊,乃至為其作詩說好話的人啊,都是臭的。
    以張居正奪情之事為分界點,其威望劇烈下滑,一些原本的同道要麽告老還鄉,要麽幹脆形同陌路。
    相應地,內閣執政的成本,瞬間攀升,與日俱增——首輔道德敗壞至此,還能做出什麽好新政?
    別說擰成一心了,連麵和心不和都難以做到。
    與此同時,張居正的心態和行事方式,在遭遇此事後,也發生了劇烈改變——居正自奪情後,益偏恣。
    各自走向極端之後,國事又怎麽可能按部就班得好下去呢?
    守孝啊守孝。
    連朱翊鈞身為皇帝也覺得棘手萬分。
    曆史上萬曆難道沒支持張居正奪情麽?
    左一句“今宜以朕為念,勉抑哀情,以成大孝”,右一句“元輔朕切倚賴,豈可一日離朕,父製當守,君父尤重”,說得還不夠麽?
    沒用。
    皇帝哪裏大得過禮法,你有刀兵廷杖,我也有青史昭昭。
    那是沒有國朝故事嗎?那複起的大學士可太多了。
    永樂六年六月楊榮丁憂,十月起複;宣德元年正月金幼孜丁憂,隨即起複;景泰四年五月王文丁憂,九月起複;成化二年三月李賢丁憂,五月起複,比比皆是。
    同樣沒用。
    祖宗成法這個時候就不好使了,還得看《禮記》的原教旨主義。
    所以,朱翊鈞必須未雨綢繆。
    而此事的鋪墊,要潤物細無聲,從微末官員開始,所謂金革無避古有訓,起應徵辟從馳驅,守孝百日,就可以出來幹活了。
    至於後麵?大明朝內憂外患,還怕少了外敵?
    人心的慣性,具有無窮力量,朱翊鈞自然要善加運用。
    等奪情奪個幾年,大家都養成習慣了,屆時張居正再奪情,就能堵住衛道士的嘴了。
    剩餘的別有居心之輩,若是不能裹挾封建衛道士,還能有幾分聲勢呢?
    朱翊鈞自信一笑。
    不過……
    他千算萬算,卻沒想到,張居正搖了搖頭:“陛下也說了,君子不奪人之親,亦不可奪親也。”
    “我父含辛茹苦將臣養育,臣如今背井離鄉不能適逢跟前也就罷了,豈能連身後事也算計。”
    朱翊鈞愕然看向張居正。
    恩?
    怎麽回事。
    這老頭曆史上可不是這個態度。
    張居正看向皇帝,欣慰笑了笑:“至於新政……陛下屆時自能為之,若是還有心起複臣,臣再為陛下鞠躬盡瘁。”
    朱翊鈞默默吸了一口冷氣。
    壞事。
    看來讓人太放心也不是好事。
    他直直搖頭。
    “先生不要戲言,如今內閣之中,高先生體弱多病,難堪操勞;呂公性格柔弱,不能獨當一麵;王崇古精擅戎事,私心過重。”
    “正因有先生在,內閣才能代朕總攝六部五府、九邊十三省,並推行考成法、籌劃度田。此非有先生之能不能為,先生一去,六部千頭萬緒,內部未必能壓製,朕也孤掌難鳴。”
    “別說三年,便是一年,都離不得先生。”
    “國家大事,才是大孝啊!”
    朱翊鈞一把抓住張居正的手腕,頃刻吐出一大段話。
    張居正聽皇帝抬出閣部之爭的隱患出來說事,不由撇了皇帝一眼——原來你還知道內閣職司與六部不明,怎麽先前沒見一句話?現在倒是成皇帝的借口了。
    他搖了搖頭:“陛下,並非臣有意與陛下糾纏,也請陛下體諒父子之情。”
    見張居正這話發自內心,朱翊鈞不由陷入沉思。
    曆史上首輔先生就是這個說法,我先回去守孝,完事了再回來——“是臣以二十七月報臣父,以終事皇上。”
    之後雖然奪情,卻還是第一時間奏請,將母親接入京城奉養。
    感情顯然並不塑料。
    忠孝如果能兩全,誰也不想讓親人去得孤苦伶仃。
    朱翊鈞斟酌片刻,誠心勸道:“先生,與其對墳長哭三年,不如提前將父母接到京城孝養,屆時扶棺歸鄉,守孝百日,難道不是更能全先生的天倫之情嗎?”
    這話說罷,張居正苦笑連連:“陛下言之有理,卻顯然是不懂鄉野散人。”
    “臣此前將父母接入京城數次,要麽念著家中雞鴨無人喂養,要麽抱怨城中沒有熟識,無聊透頂,住了不消半月,便會吵著回去。”
    “臣根本無從盡孝。”
    氣候錢財倒是次要的,他張居正的身家,弄個冬暖夏涼的莊園並不難,主要還是父輩們呆不住。
    朱翊鈞撓了撓頭。
    張居正這描述,既視感莫名強烈。
    不過話裏的意思,顯然還是有所鬆動。
    若是能將其父母接來京城,守孝的事也不是不能商量——主要還是得替父母盡孝,心裏那道坎才能邁過去,至於形式,反而次要。
    朱翊鈞思忖片刻,立刻有了主意,沉吟道:“朕聽聞先生常服大藥,龍精虎猛,不如,再生個孩子如何?”
    “就說你如今比之前政務愈顯繁忙,讓他們入京看顧一二孫子……”
    張居正如今的小兒子張允修才七歲,多個弟弟妹妹也很正常。
    朱翊鈞迎上張居正愕然的眼神,理直氣壯道:“就聽朕這法子,保管好使,如此先生便可在京奉養父母,也好忠孝兩全。”
    好不好使且不說。
    張居正遇到皇帝這樣百般挽留,心中也是不由感到欣慰。
    想到這裏,張居正的態度有所鬆動。
    他遲疑片刻:“臣……回去試試,回去試試。”
    朱翊鈞認可地露出笑容:“今年朕先給先生父母稍加封賞,讓他們入京領旨,順便盤桓些時日。”
    張居正無奈點了點頭。
    二人又對金革無避所起複之事,進行了細致商討。
    選了些官吏,以國朝戎戰之時,百日卒哭之後,計劃陸續起複於薊遼、兵部兵科、戶部戶科、禮部鴻臚寺諸夷館、京營等。
    移風改俗,總要有個過程。
    ……
    太陽漸漸升高,到了頂頭的位置。
    讓早春的皇極門內外,多了一絲溫暖。
    戚繼光跟著一眾京外官吏照班次序立,站著沐浴日光,隻感覺冬天過去後,征戰多年留有不少暗傷的腰腿,舒服了不少。
    當然,肯定是沒有戴著護膝跪著等候來得舒服。
    可惜今次皇帝製外開恩,不必跪拜——按照規製來說,參將見朝,在京營者不讚跪,在外者讚跪。
    戚繼光每次入京麵聖都跪習慣了,突然不讓跪還有些不太自在。
    這次中樞單獨召他入京,卻冷落了總督劉應節,讓戚繼光難免頗有些憂慮。
    他其實並不在乎這些額外的獎賞、虛榮。
    戚繼光更看重的是,這次兵事能否順利,能否給薊遼邊境,打得一拳開。
    隆慶二年十二月,董狐狸合兵三萬,犯青山口、鐵門關。
    隆慶四年,再合一萬兵犯榆木巔。
    去年二月,率部千餘騎進犯挐子穀。
    四月,受土蠻汗驅使,進犯界嶺口。
    六月,又以百餘騎進犯窟窿台等地。
    九月,又陳兵董家口,耀武揚威。
    直到天氣轉冷後,才有所收斂,眼下雪化了,恐怕又要作亂。
    這種心腹之患,能否一舉掃滅,可比他戚繼光區區個人榮辱要重要多了。
    若是在官場上得了些無關緊要的好處,反而影響了劉應節的態度,進而壞了大事,那才會讓人痛心疾首。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在東南麵對倭寇如此,在薊遼麵對韃靼,他戚繼光同樣是這個態度。
    時人都道他少年意氣,隨口而言,殊不知,這就是他的心學本體。
    在薊遼時,他有感而發,“吾人常當使勞苦功業邁於身上之功名。寧發達遲,挫抑多,即不受用於身,亦必受用於子孫。他人有功揚之,他人欲取吾之功讓之。”
    這既是對劉應節的服軟表態,又何嚐不是他的真心話?
    為了一時的好處,影響大局,才是不智之舉。
    他與屬下將領時常言傳身教,“夫功名有分,天地最忌多取”,豈不就是這個道理?
    實事有十分,而功名至七八分,那就可以坦然受之,同樣不會有太多麻煩。
    這就是戚繼光的為官之道——“為將者,或立功而不蒙酬祿,或行好而人不見知。”
    正因如此,當初他才求到譚綸這個老上司頭上,一再請求從京營那個鍍金的跳板離開,去到邊關。
    同樣也正是如此,他每每見到中樞來人,無論什麽視閱侍郎,什麽巡按禦史,什麽兵科給事中,他都是陪著小心。
    要怎麽討好就怎麽討好,說要受跪拜他就直接跪拜。
    王夫子說得好啊,良知現成,外人嗤笑貶損,亦不過過眼雲煙。
    恩……最近李贄的理論也說得好啊,他是為了大明朝局勢進步而為之,小節而已,反倒不重要。
    總而言之,戚繼光最在乎的,便是邊塞兵事,其餘的委屈,統統可以忍耐。
    隻可惜。
    有些事不是他想拒絕就能輕易拒絕。
    中樞叫了他入京,他也不能舔著臉讓使者把劉應節一起叫上。
    甚至於,昨日他到張居正府上求見,卻被拒之門外,他當時立刻就讀出其中含義——召他入京的,不是慣例,也不是內閣、兵部,而是皇帝。
    這更沒有戚繼光自作主張的餘地了。
    皇帝年歲尚淺,戚繼光不知道皇帝突然複了接見外官的製度,也不知皇帝為何點中自己,更不知道皇帝所為何事。
    他現在隻能想好,屆時與皇帝奏對時,如何將韃靼的情況深入淺出說明;如何讓皇帝相信,這一戰必然能勝;以及,如何將功勳能耐,都推到總督劉應節身上,也好緩和彌補與其的關係。
    正思索間。
    皇極門上一道華蓋緩緩出現。
    左右掖門內,分立東西的序班外官,立刻肅容正色,目不斜視。
    不鳴鍾鼓,太監、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等近臣,隨著華蓋魚貫而出。
    華蓋下方,一名少年模樣的明黃色身影,眾星拱月。
    戚繼光看了一眼不敢多看,連忙低下頭。
    這時候隊列前後糾儀官又出聲提醒,直視天顏。
    戚繼光又隨著大流,抬頭看了上去。
    隻見那身著袞服的少年天子,並未落座,反而憑著城門樓而立,似乎是為了讓外官能看清他的麵容。
    “太祖時,每遇外官來京奏事,常召見賜食,訪民間疾苦。”
    “雖縣丞典史有廉能愛民者,或齎敕獎勵,或封內醪金幣以賚之。”
    “迨宣、成、弘之間,引為成例,召見外官,興致太平,實繇於此。”
    “朕登極以來,仰虞舜谘牧養民之心,慕祖宗綜核吏治之軌……”
    聲音清亮中帶著沙啞。
    戚繼光本來見皇帝神態動作之老成,一時忘了是個少年天子,此時聽了音色還沒變化完全,才回過神來。
    他作為正二品的左都督,位置靠前,當能看清楚皇帝的身形麵容。
    今上雖年歲不大,身形卻尤顯協調,雙臂、肩膀飽滿健康,渾然不似先帝被酒色掏空的痕跡。
    當初先帝被高拱、張居正逼著出宮閱兵,雙腿夾馬時,一副顫顫巍巍的模樣,戚繼光還記憶猶新。
    反而這位少年天子,恐怕是真沒把騎射課業落下啊。
    戚繼光看著皇帝的胳膊與肩膀,頻頻頷首。
    皇帝說了兩句場麵話,便下了城樓。
    同時,導引官則是引著一眾外官,分批逐次去往皇極殿麵聖。
    戚繼光被分到最後一批,跟著一些陌生麵孔,跟在導引官身後,亦步亦趨走向皇極殿。
    皇極殿乃是大朝會所在,位於紫禁城中軸線,麵朝午門,恢弘大氣。
    戚繼光來過三次,不算陌生,卻還是攝於其大氣,小心謹慎跟在導引官身後,生怕行差踏錯。
    入得殿中。
    方才導引官當先行禮:“宮禁邃嚴,臣等密邇天顏,惟見陛下神姿勃發,聖容天授,敢不敬拜?”
    說著,便躬身長揖到地。
    戚繼光作為儒將,對這些繁文縟節略知一二。
    主要還是外官不乏知縣、主簿之類的小官,從未見過皇帝,很有必要有人給其做個榜樣。
    跟著一塊入宮的幾名官吏,紛紛有樣學樣,朝皇帝行禮,口中混而不一地複述著導引官的話語。
    戚繼光混雜其中,並不顯眼。
    中書舍人手持起居注,居禦階之側,取古螭頭載筆之意。
    朱翊鈞坐在禦座上,看著入殿的幾人,先認了認臉。
    他按照吏、兵二部給的名單,逐一喚人:“四川江油縣知縣常春喬何在?”
    話音剛落,就有一名二十七八歲出頭的官吏出列,神情忐忑:“陛下,俺……臣在!”
    朱翊鈞笑了笑:“不必緊張,你今年做得很好。”
    常春喬擦了擦汗:“都是臣分內的事。”
    朱翊鈞翻開此人履曆,開口道:“你的前任趙佐,買運倉糧,每石扣減腳價銀四分,共侵盜入己銀二千二百四十四兩有奇;攤派加稅,朝廷定額十分,隻收三分,欠稅三萬一千四百五十兩有奇。”
    “這些,你一年就追繳回來了,可有什麽心得?”
    朱翊鈞和顏悅色,溫聲引著這位縣令說話。
    前任有窟窿是常態——當然,趙佐已經以侵克邊糧銀兩數多,依監守自盜例論斬了——但後繼者通常也是兩手一攤,白眼一翻,口稱前任餘孽,不關我事。
    像常知縣這樣,替朝廷追繳的,屬實難得。
    常春喬努力控製著口音,心中還要措辭,實在辛苦:“陛下,趙佐欠的銀款,都在府上藏著,我把地窖一打開就看見了。”
    “欠的稅款就沒得啥子說頭了,都是幾個大戶欠下,乃是賀知府所包庇,臣替賀知府做平了帳,他將幾個大戶留給臣做了羔羊,稅也就收上來了。”
    朱翊鈞神色一動,搖頭道:“常知縣倒是告起禦狀來了。”
    他說這廝這麽緊張,原來是給上訪做心理建設。
    常春喬坦然承認:“巡按四川禦史孫代不肯受理,臣隻好跟陛下說。”
    朱翊鈞笑了笑:“朕知道了。”
    說罷,朝鄭宗學使了個手勢,讓其轉告都察院。
    隨即又翻到下一頁:“瑞安主簿汪玄壽何在?”
    立刻便有一四十上下的中年小吏出列:“陛下,臣在。”
    除了兩京各縣高一級外,別處的縣主簿,都是正八品官身。
    朱翊鈞例行溫和一笑:“吏部對你的考語是,才能出眾,品德高尚,擬升你為知縣,你以為如何?”
    汪玄壽被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抬頭看了一眼皇帝,試探性地推辭道:“臣功勞不顯,恐怕不當蒙此拔擢。”
    朱翊鈞從不為難老實人,他寬慰道:“你功勞顯不顯,自有吏部卷案可查,你在百姓間傳唱的聲望,也有禦史與錦衣衛暗訪,卿不必推辭。”
    “反倒是科臣王希元申辯說,刀筆吏不可為正印有司,你又以為如何?”
    王希元是隆慶五年進士,去年選的吏科給事中。
    縣令是一縣堂官,在正印有司之屬,俗稱,一把手。
    王希元的意思也很清楚。
    區區事業編,連個國子監學籍都沒有,不應該遴選到一把手的位置上——不管刀筆吏業績如何,其天花板得牢牢焊死。
    汪玄壽聽了這話,不知為何,突然挺直了胸膛:“陛下,臣以為,這個一縣主官,臣做得好!”
    朱翊鈞滿意地笑了笑:“那卿回去後,可要再接再厲了。”
    說罷,他揮了揮手,示意其可以跟著內臣離開了。
    隨後,朱翊鈞又陸陸續續點了幾人,都是簡單說上兩句。
    或勉勵,或寬慰,或誇讚,當然,也有批評。
    譬如贛州府知府黃學海,本是來受賞的,卻在入京後,被禦史巡按江西監察禦史燕儒宦發現,交盤庫藏少銀九千餘兩,查係庫役楊禹光等侵盜。
    朱翊鈞自然是將黃學海功過兩抵,打發回去配合調查了。
    也有超規格拔擢的。
    譬如南昌府豐城縣縣令,作為收稅模範,被宣進京受賞,結果前腳剛走,十二月十三日夜,便有強盜越城劫庫。
    按照江西巡撫淩雲翼的奏報,該縣匯報最初丟失銀兩為二千七百餘兩,後來增加到六千餘兩,八成是內部勾結匪盜所致。
    朱翊鈞當廷就給這縣令拔擢為知府,讓其立刻回去收拾爛攤子,不要怕這種報複,有仇報仇,繼續好好收稅,朕看好你雲雲。
    戚繼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也不知皇帝是不是事先演習過,其談吐措辭,處置應變都極有章法。
    符不符合民間傳聞且不說,至少在戚繼光眼中,當真是英明睿知,天縱之才了。
    戚繼光與其說是驚喜,不如說有些期盼。
    兵事,終歸是國力,牽扯糧食、吏治、兵器、製度方方麵麵。
    一個有心國事的皇帝,對兵事,天然有著無可比擬的助力。
    他早年意氣風發,近年才逐漸意識到——海波能不能平,韃靼能不能滅,不是他們這些邊將一廂情願,而是禦座上這位,能不能好好作為。
    戚繼光默默觀察著皇帝,思緒萬千。
    皇帝陸陸續續逐一談話,不知不覺間,戚繼光才發現殿內隻剩自己了。
    果然,禦座上的皇帝翻開最後一頁,朝殿內問道:“總理四鎮練兵事務兼鎮守山海總兵左都督戚繼光何在?”
    戚繼光連忙出列,下意識就要下跪。
    而後想起今天導引官的囑咐,才改為長揖到地:“臣戚繼光,拜見陛下。”
    行禮後,戚繼光餘光突然看到皇帝從禦座上站起身來,緩緩走下禦階。
    他正納悶之際,突然發現自己雙手被一把握住。
    戚繼光愕然被扶起,隻見皇帝朝自己笑道:“戚卿,譚綸此前椎心泣血將你托付給朕,朕就不與你生疏了。”
    “走,朕有二十萬銀兩,要作為軍餉親手交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