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遣興陶情,欺世盜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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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宮妃子有了身孕,皇帝自然不能再繼續盤桓軍營。
    但即便如此,朱翊鈞仍舊是等到將麵前幾大口箱子的賞銀發放完畢,才揮手作別,從容離開。
    直到出了京營,他換上一副笑逐顏開的模樣,腳下生風,匆匆回宮。
    這種事高興的顯然不止於皇帝本人。
    回宮途中,頻頻有朝臣攔駕道喜,不勝其煩。
    尤其到了大明門內外的時候,本就是各部公署集聚的地方,也不知是誰起的頭,部院衙門、各寺各司的官吏們,蜂擁上前,遞陳賀表。
    緊隨其後又遇到廷臣們散朝回衙,迎麵而來。
    整個千步廊直接被擠得水泄不通。
    無奈之下,朱翊鈞隻好將司禮監太監跟中書舍人留了下來,收取賀表,自己則擠出笑臉與下朝的申時行等人應付幾句後,抽身趕去西苑。
    進了午門,才終於消停些。
    “這陣仗,朕都怕有人哭天搶地喊上朱卡卡了,一個個的,弄得比自家添丁還興奮。”
    朱翊鈞擦了擦額頭的汗,回想著方才的場麵,嘴上實在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孫隆亦步亦趨跟在皇帝身後,雖然聽不懂前半句是什麽意思,但還是湊到禦前賀道:“這都仰賴陛下如天之德。”
    “若非朝野內外人心歸附於陛下,奴婢恐怕此生都無緣見得這般場麵。”
    可以說是拍馬屁,也可以說是心裏話。
    太後將潞王留下膝下侍奉,整日被禮部上奏攪擾;鄭王世子為皇帝親自所邀入京,仍舊時常被朝官私下恐嚇;以及如今後宮有孕,朝臣們這幅欣喜若狂的模樣,不都是人心歸附皇帝的結果麽?
    朱翊鈞笑了笑。
    這些人想法,他自然明白,皇帝有後,不止是家事,同樣也是國事。
    皇帝的子嗣情況,或許不會影響在位的時間,但一定會影響政治生命所持續的時間。
    而如今吳婕妤有孕,至少說明了朱翊鈞的生育能力沒有問題。
    朝臣們此刻都在低語著吳婕妤腹中的子嗣,實際上,卻是在為新黨進一步的地位穩固而振奮——十七歲零四個月且生育能力正常的皇帝,不出意外,好歹有個二三十年的時間。
    “吳婕妤什麽時候有孕的?太醫怎麽說?”
    思及中醫把脈未必準,朱翊鈞再度確認道。
    孫隆脫口而出:“吳婕妤上次月事是十月十三來的,之後整個冬月都未來,上月中便尋過太醫把脈了,直到今日,脈象才分明。”
    朱翊鈞仔細聽著,默默點了點頭。
    十月下旬的時候,他中出過吳婕妤。
    受孕有個四五十天的話,中醫診脈相對來說也比較準確。
    “診脈的太醫額外再賞十兩銀。”朱翊鈞朝孫隆吩咐道,“還有,告訴太醫院,別給吳婕妤開那些安胎補氣的湯藥。”
    是藥三分毒,尤其是沒有經過雙盲,效用不明的藥,更尤其是對於胎兒。
    能不用自然最好。
    孫隆隻當皇帝疑心重,信不過太醫院,也未作它想。
    他應了一聲是後,想了想,又追問道:“陛下,那藥膳呢?”
    朱翊鈞當即搖頭:“食補就夠了。”
    孫隆默默記了下來。
    朱翊鈞對孫隆很是放心。
    與張宏、李進這些太監不同的是,孫隆儒化得更為徹底。
    其人不僅“多學善書”,為人也可稱得上“守身持正”。
    前幾年履任江南織造局,也難得不怎麽貪汙,無論士林,還是民間,口碑都甚好,甚至得了個“從容儒雅,蓋事辦而民不擾”的風評。
    可以說,其人的道德文章,比某些士大夫,讀得更為深信不疑。
    朱翊鈞又囑咐了一些相關的事情。
    一行人邊走邊說,很快便到了西苑。
    “兩宮母後在乾光殿?”朱翊鈞隨口問道。
    孫隆連忙上前一步:“陛下,兩宮太後現下正與吳婕妤一道,在清馥殿焚香祈福。”
    說著,便快步走到皇帝身前,側身引路。
    ……
    西苑,清馥殿中。
    清馥殿是嘉靖年間於西苑所建,為世宗皇帝供奉道祖所用。
    世宗皇帝駕崩後,拆除了大半,直到隆慶年間,穆宗皇帝寵愛如今的李太後,又略作修繕,增奉了佛祖、菩薩等。
    到了現如今,已然是不便頻繁出宮的後妃們求道拜佛的專門場所。
    當朱翊鈞趕到的時候,殿內正梵音大作,煙熏火燎。
    吳婕妤跪坐在佛像麵前的蒲團上,雙手合十。
    李太後手持淨瓶楊枝,往吳婕妤頭上點著甘露。
    陳太後正向真武大帝焚燒經書,欠身作揖。
    內臣宮女見得皇帝入殿,連忙行禮。
    “陛下。”
    “萬歲爺。”
    朱翊鈞伸手在麵前扇了扇,讓眾人起身的同時,順便撣開麵前的熏煙。
    他走到兩宮跟前,朝著背對自己的兩宮太後,恭恭敬敬行禮問安:“孩兒向母後問安。”
    兩宮置若罔聞。
    直到陳太後向道尊作完揖,才回過頭來看向皇帝。
    她笑著伸手將皇帝扶起,頷首示意:“我躬安。”
    李太後那邊也點完了甘露,放下了手中淨瓶。
    她走到皇帝跟前,口中埋怨道:“該我問皇帝的安才是,遇刺這麽大的事,也不回宮跟為娘報個平安。”
    說著,李太後伸出手,四處揉捏皇帝的胳膊:“怎麽樣?有沒有傷著?要不要讓太醫再看看?”
    這模樣,朱翊鈞也難免升起一絲溫暖——李太後不懂什麽叫趁機改製,隻關心兒子身體有沒有事。
    他按住李太後給自己捏得生疼的手,溫聲道:“娘親寬心,孩兒無事的。”
    李太後尤然不肯放過,堅持道:“不行,需得喚太醫看看。”
    “聽聞當初武宗皇帝落水後也總說無事無事……”
    朱翊鈞無奈,武宗那都咯血了,能一樣麽。
    但他也沒硬強著,從善如流地應了下來:“好好好,孩兒明日便傳喚太醫,好生望聞問切。”
    李太後這才肯鬆開手。
    這時,吳婕妤也迎了過來,軟聲朝皇帝行禮:“臣妾拜見陛下。”
    朱翊鈞轉頭看去。
    四年下來,吳氏姿容分毫不減,眉如青山黛,皓腕凝霜雪。
    眉眼朝自己看來,便似有盈盈秋波,攝魂奪魄。
    實在百看不厭。
    朱翊鈞好一會才回過神。
    他連忙伸出雙手,輕輕扶住吳婕妤:“有身孕了不妨慢些。”
    就差直說不要這麽大幅度,意思意思就得了。
    陳太後臉上笑意不減:“皇帝成婚四年餘,孕育元嬰,實在國家大幸。”
    “為保平安降生,皇帝也禮敬一番世尊道祖吧。”
    李太後聞言,也跟著點了點頭,隨後扭過頭喚人取來祭拜用的香,親自交到皇帝手裏。
    自知在傳統習俗上與父母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朱翊鈞,絲毫沒有排斥的神情,利落取了香,恭敬上前一拜。
    嘴裏喃喃有詞:“老佛太祖高皇帝、真武成祖文皇帝、飛玄世宗肅皇帝……”
    祈福,上香,作揖。
    朱翊鈞流暢且一絲不苟地敷衍完兩宮太後。
    而後他才轉頭輕聲對吳氏開口道:“殿內煙熏霧繚,婕妤先去外麵透透氣。”
    吳婕妤在宮中數年,自然也明白事理。
    情知皇帝要與兩宮說正事,便盈盈一禮,默默往外退了出去。
    “為娘有意捐賜銀五千兩,與工部修建涿州娘娘廟,為吳婕妤腹中子祝厘祈福。”
    “娘親,去年戶科給事中趙參魯才為此事伏了闕,言說發銀建廟以奉佛祈福,盡皆誕妄,北虜南寇,殘破地方,輸稅浚河,賣鬻妻子,孰禳災乎?讓朕實在下不來台,依朕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修橋鋪路罷,胡良河及北關外橋梁,年久失修……”
    “……祭告自然為時尚早,本宮隻是讓駙馬都尉許從誠去天地壇祈福而已。”
    “吳婕妤在母後身邊多有不便,遷居素玉宮吧……”
    隨著吳婕妤緩緩走出殿外,裏間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她在殿門處頓足略略站了一會。
    直到太監過來為她批氅,她這才回過神來,拾級而下,默默舉目看起雪景來。
    雪景從來都雅俗共賞,美不勝收。
    一會兒,她便入了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
    “看什麽呢?”
    一道聲音在耳畔響起,吳婕妤驀然回神。
    這才發現清馥殿殿門大開,兩宮儀仗已經不見了蹤影。
    隻有皇帝站在自己身側,順著自己的目光張望。
    她下意識就要行禮。
    身子卻被皇帝一把摟住。
    “朕才說了,姐姐動作慢些。”
    朱翊鈞扶住吳婕妤的腰,輕聲道:“兩宮母後方才與朕說好了,今後姐姐搬到素玉宮居住,不必再侍奉身旁了。”
    “姐姐眼下先隨朕回萬壽宮,等素玉宮收拾出來。”
    吳婕妤睫毛微微顫了顫:“青林翠葆深於沐,總是天家雨露膏,都是陛下隆恩,臣妾實在愧受。”
    “再者,侍奉慈聖太後其實沒甚不好,也省卻許多麻煩。”
    朱翊鈞聞言,不由笑了笑。
    招呼了一聲隨行的內臣,便拉著吳氏往萬壽宮的方向攜手漫步:“沒什麽愧受的,情是情,恩是恩,前者隻需姐姐體會,後者正要外人看著。”
    “朕若是不賞姐姐,反倒讓外人說閑話了。”
    “還有姐姐父母,朕也會有所封賞。”
    聽了這話,吳婕妤臉上肉眼可見泛起些許柔情。
    皇帝這張嘴,無論在什麽時候,都讓人難以招架。
    兩人走得極慢,吳婕妤往皇帝身上靠了靠:“陛下,臣妾並非以退為進,實是驟然隆恩加身,唯恐忘乎所以,反倒失了聖眷。”
    說到這裏,朱翊鈞意識到了什麽。
    他皺了皺眉頭,開口問道:“家裏人犯了事?”
    吳婕妤沉默片刻,緩緩頷首。
    揭發妻族的複雜神情躍然於精致的臉龐上,實在我見猶憐。
    朱翊鈞見其這幅模樣,心中不由歎了一口氣。
    好在有武清伯常年拖後腿,他對於這種事抗性提高了不少。
    朱翊鈞沒有太多責備的神情,仍舊溫聲追問:“姐姐先說與朕聽。”
    吳婕妤抿了抿嘴:“上月,臣妾未來月事,除了喚來太醫把脈之外,還與娘親訴了苦。”
    “孰料臣妾父親聽聞後,回去便四處與人說臣妾定然是懷上了龍種。”
    朱翊鈞攬住吳婕妤的肩膀,靜靜聽著。
    “前日,娘親入宮,與臣妾說起近來府上門庭若市,送田送銀,絡繹不絕。”
    “甚至衍聖公家也上門拜見,將順天府的部分土地,詭寄在了我家名下。”
    吳婕妤一邊說著,一邊小心打量皇帝臉色。
    朱翊鈞見多識廣,臉上並沒有什麽怒意。
    他隻是難得露出一絲驚愕:“孔家在順天府也有地!?”
    孔家兼並土地他自然知道。
    這幾年德王年年遣人入京訴苦,說孔尚賢占了王府九千畝不肯歸還。
    萬曆四年的時候,魯王也上章,告狀孔尚賢唆使豪右,侵奪曲阜、鄆城、陽穀等地田畝。
    還有禦史許三省上奏,說孔家與豪右之間爭奪鄒縣田畝,發生械鬥,死了七名家丁、遊俠。
    身為鄒縣知縣的孔尚賢,顛倒黑白,公器私用,將對頭治罪下獄,侵奪了田畝。
    出於這一堆的破事,山東巡撫王希烈當年便力排眾議,請求罷免孔家世襲的鄒縣知縣一職,命兗州府同知管理縣務,知縣隻轄林廟。
    也正是因此,王希烈哪怕暴斃在任上,鞠躬盡瘁,在山東仍舊被抹黑得體無完膚。
    朱翊鈞早就想對孔家這些波旬開刀了。
    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再沒有比眼下度田更名正言順的時候了。
    甚至於,這次度田,孔家本就是重中之重。
    隻是,他本以為孔家隻是在山東橫行也就罷了。
    沒想到竟然都兼並到順天府來了!
    敢情曆史上李自成瓜分給佃戶的所謂崇禎嶽丈掛名的田畝,原來是孔家的!
    吳婕妤小心翼翼應著皇帝的話:“陛下,順天府其餘州縣臣妾也不太清楚,衍聖公家隻是將武清縣一萬四千三百畝交托給了我父。”
    “還望陛下恕罪!”
    朱翊鈞從鼻腔裏哼了一聲。
    懷柔伯多占一千畝,就被杖死在了縣衙裏,現在看來,心裏恐怕覺得冤死了。
    也難怪劉世延這廝為施光祖鳴不平。
    果真是小巫見大巫。
    見吳婕妤朝自己看來的忐忑眼神,朱翊鈞收起了思緒:“朕知道了,姐姐能將此事說與朕聽,可見夫妻一體,更甚娘家,朕怎麽會責備姐姐呢?”
    “姐姐不必擔心,這事朕自有計較。”
    皇帝撫摸著懷裏吳婕妤的腦袋,溫聲細語。
    麵上卻偏轉過頭,朝身後的孫隆投去眼神。
    隨行的孫隆看著皇帝微微眯起的眼神,心領神會,默默退了下去。
    ……
    入夜。
    萬壽宮中,燈火通明。
    朱翊鈞仍舊在伏案疾書。
    在京營廝混幾日,自然有不少奏疏積攢。
    哪怕從午膳後一直坐到入夜時分,桌案上的章奏,仍舊還有一摞小山高。
    大學士申時行以三年考滿,蔭一子給與誥命。
    加,戶部尚書王國光太子太保。
    加,故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馬自強太師,賜修牌坊一座。
    允禦馬監秉筆張誠所奏,轉行太仆寺,再選騸馬三千匹送監調習以備護駕。
    賜山陰王朱俊柵,四書五經集注各一部,所建書院,賜額名樂善;賜輔國中尉朱蘊樺,代數集注、幾何原本各一部,所建煉鐵高爐,賜額名安善。
    賜播州故宣慰使楊烈祭葬,從其子楊應龍所請。
    命駐龍江造船廠靖海伯朱時泰,護工部、漕運衙門,試行遠洋船隻。
    以上種種,都是內閣處理不了的事,隻能皇帝親自過目。
    樁樁件件批閱下去,時間過得飛快。
    恩?
    朱翊鈞正翻看著一道奏疏,下意識發出疑惑的一聲。
    他看向一旁掌燈的張宏,開口問道:“潞王要出宮就府?”
    張宏眼觀鼻鼻觀心:“前日就在說了,應是今日剛擬好奏疏。”
    朱翊鈞手上頓了頓。
    片刻後,他才歎了一口氣:“母後同意了?”
    他其實不太介意這個弟弟在大本堂多上幾年課,他可不是建文,更不是代宗,潞王這乖乖弟弟,也沒資格斧聲燭影。
    奈何帳下的人一門心思為君分憂,他也不好在這種事情上剛愎自用。
    張宏點了點頭:“得知吳婕妤有身孕後,慈聖太後便允了。”
    朱翊鈞默默瞥了張宏一眼。
    這是時間順序,但未必是因果順序。
    張宏既然能說出這話來,隻能說,他這個司禮監掌印,在這事裏麵恐怕也沒少使力。
    朱翊鈞心知肚明,卻也沒挑破,隻提起朱筆在奏疏上輕輕一勾:“讓工部選址府第罷。”
    張宏遲疑片刻:“陛下,銀子還是宮裏出?”
    “昨日,為潞王府第以及壽陽公主大婚,慈聖太後昨日去戶部討銀二十萬兩,已經被戶部給擋回來過了。”
    壽陽公主皇三妹朱堯娥明年就十六了,也快到大婚的年紀了。
    加上潞王的府第,都是燒錢的出項。
    朱翊鈞愣了愣:“宮裏不是還有一百九十萬兩?”
    張宏一時啞然。
    片刻後,他才小心翼翼點了一句:“陛下,隆慶六年時,宮裏存銀尚有三百七十萬兩……”
    八年淨出一百八十萬兩啊……
    朱翊鈞撓了撓脖子。
    片刻後,他擺了擺手:“這次劉世延謀逆一案,抄家不要讓外人來分了,就用來支這兩項。”
    張宏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還有壽陽公主的婚事,大伴明日也讓禮部開始物色駙馬。”
    隻聽皇帝再度吩咐道。
    這是題中應有之意,張宏自然恭謹應是。
    便在這時。
    殿外傳來動靜。
    張宏告罪一聲,退了下去。
    朱翊鈞也不在意,繼續批閱其奏疏。
    不一會,張宏領著蔣克謙走了回來。
    “陛下。”
    朱翊鈞頭也不抬,開口問道:“事情查清楚了麽?”
    蔣克謙毫不拖泥帶水:“查清楚了,吳婕妤所言確有其事。”
    朱翊鈞抬起頭,停住了手中的朱筆。
    蔣克謙頓了頓,接著道:“而且,除了吳婕妤家,孔家人還找上了皇後家,將順天府三萬畝良田,半寄半送給了劉家。”
    “這是孔承德的口供。”
    說罷,便從袖中取出一遝文書。
    除了手印和畫押外,還有些許血跡,昭示了孔承德所受的皮肉之苦。
    張宏小步走了過去,將口供接到手中,恭謹呈到了皇帝麵前。
    朱翊鈞沉默著看了片刻,並沒有去接。
    “唉。”
    朱翊鈞悠悠歎了一口氣。
    難怪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對後宮相爭全然沒概念的朱翊鈞,這時候才意識到,什麽叫猝不及防。
    他輕聲朝蔣克謙問道:“吳婕妤知道皇後家受了田畝麽?”
    蔣克謙猶豫片刻,用一種不太確定的語氣回道:“或許不知道,但據孔承德的供述而言,兩家之間應當互相能猜到一二。”
    朱翊鈞緩緩點了點頭,心中有數後,他也沒有在後宮的事上繼續糾纏。
    “顏、孟兩家呢?”
    聖人世家一般是不能隨意入京的。
    哪怕想入京辦事,也得朝廷允準。
    今年三家人入京,是禮部有請——“幸學有期,衍聖公孔尚賢、五經博士顏嗣慎、孟彥璞,並老成族人孔族五人、顏孟族各二人,俱宜行取乘傳至京。”
    蔣克謙點了點頭:“具體不太清楚。”
    “不過據孔承德所言,顏、孟兩家也有些田畝在順天府,但是不太多。”
    朱翊鈞不由嘖了一聲。
    要不怎麽說度田向來得不到輿論支持呢?
    這些套著聖人世家皮的豪右,領銜兼並,怎麽可能支持度田呢?
    朱翊鈞轉頭看向張宏:“何心隱現在在哪兒?”
    晾了這麽久,也是時候見一見了。
    張宏思索片刻,答道:“還在順天府受審,陛下要召見麽?”
    朱翊鈞沉吟片刻,點頭道:“讓他明日入宮麵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