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弱肉強食,優勝劣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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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對何心隱的這番說辭,朱翊鈞一時沒有接話,優哉地呷了一口茶。
    在野黨的主張,天然就應當與朝廷現行路數有所不同,否則就不會叫在野黨了。
    就像王世貞的文盟,雖以文章結社,在政治上同樣一再主張複古,用詩詞歌賦表達對現行體製以及社會風氣的不滿,強烈地反應了部分士人群體對三皇之製,漢唐之盛的渴求。
    以及顧憲成在錢德洪、薛應旂等幾位大儒離世前的推波助瀾下,提前結成的東林社,表麵隻談論玄論經,完善道學,但在其所夾帶的私貨裏,仍舊避免不了提出主張,其人已經不止一次在報紙上刊載“蠲逋租、撤中使”的訴求,廣泛呼應了天下大姓與有產縣民的利益。
    其餘還有包括代表北方商人利益的晉商商會,代表吳江新興手工業群體利益的豐幹社、白榆社,不一而足。
    天下演變至今,士、工、商的參政欲望與日俱增,代表各自訴求的各種社團陸續應運而生,形成了如今這般政治現狀——隨著生產力發展,周製經曆了數千年的揚棄,以另一幅麵孔卷土重來。
    而作為天下結社的龍頭之一,提出朋友交通,天下人各自組建屬於自己的“會”的何心隱,則是企圖肩負起天下無產赤民,響應了窮苦黔首們的訴求。
    也就是他在《仁義》中擯棄“親親尊尊”後所提出的“博愛”,以及在《論中》中所言三綱五常互為師友的“平等”。
    如此當然是天大的進步。
    這也是朱翊鈞毫不吝嗇地對何心隱的良知本體大加讚賞的原因所在。
    但在實踐上……
    朱翊鈞想到這裏,不由搖了搖頭。
    在片刻的冷場後,他終於將目光落到何心隱身上,模棱其詞:“梁汝元,朕若果真心懷蒼生,你待如何?朕若是恰如你所言,仍是帝王將相那一套,由衷蔑視黔首,你又待如何?”
    何心隱見皇帝沒有正麵回答,隻一聲歎息,再度懇求道:“陛下,草民不想如何,也不能如何。”
    “草民如今六十有三,日薄西山,臨了心中放不下,想求個答案罷了。”
    朱翊鈞仍舊不置可否:“朕讀過你的學說。”
    何心隱見皇帝不答話,一顆心本就漸漸往下沉,此刻聞得皇帝自承讀過他的學說,心中更是一冷。
    他默默低下頭:“一代宗師當麵,草民貽笑大方了。”
    經學讀到一定地步,心思已經很難再為外人左右。
    皇帝若是沒讀過他的經倒也罷了,他尚且能與皇帝兜售一二。
    但皇帝既然已經讀過,那他就失去了傳道的餘地。
    何心隱也就隻能坐等皇帝表明心意,除此之外,無能為力。
    朱翊鈞伸手示意何心隱落座:“朕是從《原學原講》開始看的,關於人,你論述得很好。”
    何心隱再度坐回皇帝對麵,凝神傾聽。
    朱翊鈞將茶壺轉了麵,讓何心隱自便,口中接著說道:“你說,人分先天與後天,在先天上,形貌、視聽、欲求上,與禽獸無異。”
    何心隱在坊間評價可謂是兩個極端。
    支持者稱之為“俠之大者”,反對者稱之為“人倫大盜”,從其人的學說上,就可見一斑。
    何心隱也沒什麽避諱的地方,坦然承認:“裸裸其形、呀呀其聲、類於形類、類於聲類。”
    朱翊鈞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在後天上,你著《原人》,稱人即是仁,心寄於天下,身藏於家,要在大家、小家的羅網中凝聚一顆人心,才可稱之為人。”
    “或者說,人是道德的人,人是社會的人,人有別於禽獸的本質,便是一切倫常關係的總和。”
    何心隱坐如木雕。
    抬頭看了一眼皇帝年輕的麵孔,心中不可遏製升起一絲驚歎。
    皇帝的言語夾縫中,透出的宗師氣度幾乎如大日一般耀眼。
    也虧得坊間還有不學無術的廢物,以為皇帝身後當真有人替其捉刀,真該當麵看看皇帝。
    朱翊鈞一口氣不斷:“在身藏於家的基礎上,你又推而廣之,提出小家不過是基於血緣關係的小天下。”
    “為了立德成人,理應推而廣之,於大家、大天下中踐行己道,也就是集結所謂的‘會’。”
    “士農工商,皆應成立其‘會’,朝廷,也不過是‘會’的一種。”
    “這段論述,雖離經叛道,細品又覺極好,朕常看常新,實在愛不釋手。”
    與李贄一樣,何心隱同樣是有成聖潛質的。
    在嘉靖年間有所收斂,在宗族內搞什麽聚義堂,到了隆慶年間就開始搞兄弟會,在萬曆年間,已經公然宣稱要成立共助會了——也難怪曆史上死在大牢裏。
    何心隱看不出皇帝心思,但對離經叛道一詞極為敏感,神情有所不悅。
    他正色迎向皇帝的目光,出言更正道:“草民並未離經,更未叛道,所著概是孟子正統的經,儒門自古的道。”
    “所謂‘會’,亦不過是以聖人之言推陳出新,絕沒有半點幹犯朝廷威福的想法。”
    這事實在敏感。
    何心隱人可以死,但萬萬不能在此處落下話柄,否則一生的功果,恐怕就要淪為禁書了。
    朱翊鈞笑了笑:“托古改製這等事……梁柱乾在朕麵前,就不要避諱了。”
    “青史由天下人所鑄就,但並非隨心所欲地鑄就,更非隨心所欲選定條件而鑄就,不過是其所經曆的、已定的、既往的條件下鑄就。”
    “當創造新事物時,人們總歸是驚慌失措。”
    “為免群然失措,便隻好請出亡靈,借用聖人們如雷的名諱,穿上身受天下人頂禮膜拜的衣服,以便演繹新的曆史。”
    他看著何心隱,笑意不減:“梁柱乾不與朕掏心窩子,朕又如何回答你的問題?”
    這話一出,便是良久的沉默。
    何心隱死死按在大腿上,好讓自己能夠從容端坐。
    這一刻,他多少能夠理解,為什麽朝野內外都流傳著皇帝“智足以拒諫”這句評價了。
    其中也不知飽含了多少朝臣的怨念。
    何心隱這一刻,當真是感同身受。
    在皇帝這位宗師麵前,什麽場麵話,什麽矯飾,通通都是自取其辱。
    當真是宛如被扒光衣服一般!
    殿內一時無言。
    不知多時過去。
    何心隱終於結束了一次長久深思熟慮,他深吸一口氣,肅容回應道:“陛下火眼金睛,草民確是離經叛道。”
    “朝廷官吏貪汙腐朽,殘害生民,天下百姓哀鴻遍野,苦極無告,末世之景,幾救無可救。”
    “千年以降,莫不如此。”
    “世家、門閥、豪門、大族、官紳,你方唱罷我登場,治國理政之餘吃得腦滿腸肥,唯獨赤民淪為魚肉,日日哀嚎,從未見翻身之日。”
    “舉薦圉於世家而不下寒門,科舉網羅百姓獨不容赤民脫產,而今草民開創的‘會’,能給天下所有有心治國理政之人以契機,這難道不是順應悠悠青史之進步?”
    何心隱理直氣壯托盤而出。
    結社怎麽了?就是要結社!黨朋怎麽了?就是要黨朋!集會怎麽了?就是要集會!
    千年以來,參政議政之權都如水一般,自上而下流淌,憑什麽不能在科舉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容赤民也參與之?
    朱翊鈞輕輕嗯了一聲,將話說了回來:“所以你才想見朕,是想問問朕,如何看待你自詡擔在肩上的億萬赤民之訴求。”
    何心隱聞言,默默點了點頭:“陛下哲思超邁曆代,又甘願自縛內廷手腳,定然與眾不同。”
    朱翊鈞搖頭失笑。
    何心隱不明所以。
    半晌後,皇帝終於笑夠了。
    他看著何心隱,失望道:“梁柱乾,這就是你必然一事無成的原因。”
    何心隱眉頭緊皺,不明所以:“陛下……”
    朱翊鈞抬手打斷了他,認真道:“既然你口口聲聲說皇帝都是民賊獨夫。”
    “既然你都說朝廷救無可救,數千年的舊製已至末世。”
    “既然朕是舊製的皇帝,朕是朝廷的皇帝,既然哀嚎百姓身上的膏腴,泰半都用在了朕的身上,梁柱乾……”
    “你緣何能信起皇帝來?”
    何心隱聞言一怔,旋即措手不及。
    他張嘴欲言,又緩緩閉上。
    半晌過去,何心隱隻能沉默。
    朱翊鈞身子前傾,逼視著何心隱:“嫌惡舊製,卻不成體係;空有經論,卻無有綱領;大談赤民,卻沉溺士林。”
    “你自詡進步,卻將期望寄托在朕這個舊製象征的身上。”
    “梁柱乾,你與那些儒生沒甚區別,空談性理,外強中幹!”
    他與何心隱四目相對,隻一個拳頭的距離,壓迫感十足。
    而麵對皇帝的步步緊逼,何心隱心中翻江倒海,惱怒交加。
    數度籌措言語,卻在血淋淋的事實麵前敗下陣來。
    皇帝說得對,他不信任皇帝,就不應該將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
    就如他此前所言,唐玄宗如何,今世宗如何,怎麽能把希望寄托在皇帝的一念至善上?
    但是,他能怎麽辦呢!?
    自己難道不想憑借自己的能為、學說,親自實現他心中景願,建起自己的世界麽?
    他沒有驚世的才能。
    也沒有無窮的財力。
    更沒有多餘的壽元了。
    六十有三,他除了寄希望於皇帝能革了自己的命,還能做什麽呢?
    無窮地無力感,襲上心頭,他根本無暇分辨皇帝是在折辱自己,還是在憤怒嗬斥。
    隻覺半生奔波,種種場景,在麵前走馬觀花。
    結社集會,驅逐嚴嵩,周遊講學,廣邀同道……竟是無根浮萍,自娛自樂耶?
    實在無意狡辯,何心隱近乎呻吟一般自言自語:“酸腐無能之輩,又能如之奈何。”
    一句話出口,鼻子一酸。
    幾乎就要按捺不住神態,當場失態。
    便在這時,隻聽皇帝的聲音再度響起。
    “那你就嚐試推翻我。”
    何心隱翻江倒海的愁思,登時戛然而止。
    天地陡然一靜。
    一切的一切仿佛被抽離。
    空氣開始窒息。
    寒風使人顫栗。
    皇帝的陰影下,開始張牙舞爪,不可名狀。
    何心隱愕然抬頭,呆愣著看著皇帝。
    文華殿中,四目相對,隻剩下炙熱而焦躁的呼吸聲。
    “既然你自詡進步,那就將朕掃進曆史的垃圾堆裏。”
    朱翊鈞一臉誠摯地看著何心隱,絲毫沒有戲謔之色:“朝廷是朕的,天下是天下人的,你若是覺得朱家的朝廷不好,那你就嚐試推翻我。”
    他沒有再稱朕。
    何心隱看著皇帝越逼越進的眼神,下意識往椅背上靠去。
    他嚐試迎上皇帝的目光,卻下意識挪開。
    嘴唇幾度開合,竟然打起了哆嗦。
    他似乎明白皇帝的意思,似乎又沒明白。
    心中翻江倒海,麵上隻能機械一般地回應:“陛下,草民絕無謀逆……”
    “你弱就弱在沒有謀逆之心!”
    朱翊鈞再度打斷了何心隱。
    他突然伸出一隻手,徑直按住何心隱的肩膀,迫使其人與自己對視。
    “進步理當淘洗落後,就像科舉淘洗舉孝廉一般。”
    在一一看無一錯版本!
    “你連反都不敢謀,哪來的自信自稱進步!”
    “不要將希望寄托在朕的身上,朕現在是明君,以後未必是,朕以後是,朕的太子也未必是,既然自詡進步,那你就來推翻舊製!”
    何心隱心中五雷轟頂!
    隻感覺心髒被攥緊一般,呼吸艱澀。
    他近乎呻吟一般,駭然開口:“陛下連謀逆也容得下!?”
    朱翊鈞看著麵麵前這個在時代的洪流中顯得極為稚嫩的六旬老叟。
    他深吸一口氣,麵容冷峻地搖了搖頭:“為什麽非要朕容你?”
    “你覺得朝廷無藥可救,那你就去推翻它,朕覺得朱家的大明朝還有救,朕可還要再試一試,憑甚朕要為你讓路?”
    “你要做朝廷的敵人,就要坦然接受朝廷的圍追堵截;你要將朕掃進垃圾堆,就要承受朕慘無人道的殺戮;你要開創新製,就要不懼跌個粉碎!”
    “用你的進步號召赤民,用你的學說團結士人,用你的‘會’摧毀朕的‘朝廷’!”
    “若是連這都不敢為,你的‘會’豈不是比白蓮的‘教’還不如?”
    朱翊鈞緩緩站起身,彎下腰,逼近近乎貼在椅背上的何心隱:“梁柱乾,用事實,來證你的道。”
    哐當。
    茶杯灑落,座椅翻倒。
    何心隱連連後退之下,竟然跌落在地。
    此時皇帝雙手撐著茶案,前傾的身影恰好覆在何心隱的眼中,不可名狀,似鬼如魔,令人不寒而栗!
    “怎生一言不合就伏地行禮。”
    朱翊鈞見狀一怔,連忙從案旁繞了過來,貼心地伸手去扶。
    甫一伸手,便察覺到何心隱大汗淋漓,渾身如同水裏撈出一般,濕了個通透。
    朱翊鈞眼皮一跳,心想自己是不是用力過猛。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出言寬慰,緩和氣氛的時候。
    何心隱勉強扶正椅子,硬撐著緩緩站了起來。
    “草民失態了。”
    迎著皇帝關切的神色,何心隱咬緊牙關:“陛下一番言語,草民受教了。”
    一朝麵聖,給他的震撼無以言表。
    皇帝用何心隱從未見過的氣魄,給他好好上了一課。
    他終於不在糾結於皇帝的本心,隻是道了一聲受教。
    至於受了什麽教,恐怕不足以言語道哉。
    朱翊鈞再三打量何心隱的麵色,見其確實沒有大礙,才放下心來:“既如此,梁柱乾可還有別的問?”
    何心隱默默搖頭:“本是有的,現在沒有了。”
    他緩了緩,彎腰行禮:“草民請告退。”
    朱翊鈞卻未輕易放他離去。
    “梁柱乾沒了疑問,朕倒是還有事相商。”
    何心隱動作一頓,卻是皇帝伸出手,將他扶住。
    前者疑惑抬頭。
    後者坦然開口道:“按你的經學,天下人誌同道合,都可集會……”
    “梁柱乾,朕與你結個會,如何?”
    話音剛落,何心隱身子一軟,差點再跌了個踉蹌。
    他吸了一口冷氣:“陛下方才還對草民的學說視為離經叛道,喊打喊殺。”
    何心隱見過世宗皇帝,受過徐階的差遣,與張居正辯過經,經曆不可為不豐富。
    隻有如今皇帝當麵,每一句話都宛如天外飛仙,每每出乎他的意料。
    朱翊鈞神態自若地搖了搖頭:“又錯了,是你宣稱大明朝腐朽不堪,那便自然需承受朝廷的反撲,倒不是朕要對你殺之而後快。”
    “同樣地,朕自覺朝廷還能救上一救,自然要手段百出,厲行改革,如今正要切身體會一番你們這些歪理邪說,看看有無可取之處,好做個守成之君。”
    何心隱神色陰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片刻後,他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陛下,草民殺人放火,並不是為了立地成佛。”
    殺人放火受詔安,但何心隱自有傲骨,不想做宋江。
    朱翊鈞瞥了何心隱一眼:“你數罪並罰,必然要奪去舉人身份的,還想做官?恐怕是將朝廷看成什麽蛆山糞海了。”
    皇帝語氣中略帶鄙夷,用詞也是極為不客氣。
    受此折辱,何心隱麵色漲紅:“那陛下指的結會是?”
    朱翊鈞耐心解釋道:“你是在野的龍頭,廣受赤民追捧,士林視你為偶像,朝中不乏你的信徒,朕也不得不承認你的江湖地位。”
    “就像你方才所說,赤民哀嚎遍地,苦極無告……”
    他頓了頓,歎了口氣:“朕想著,能不能由你這個草民,偶爾入宮麵聖,替那些赤民,與朕告上一告。”
    “同樣地,朕也與你約法三章。”
    “隻許你做,沒有官身,也沒有職司,你與朕隻有在‘會’裏的關係。”
    “隻許你說,民間冤情也好,具體訴請也罷,聽與不聽,都是朕的事,僅供參考而已。”
    何心隱這才明白皇帝的意思。
    他還以為皇帝是要向對待李贄一般,詔安自己,沒成想是這個意思。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陷入的思索……
    朱翊鈞見何心隱不答,再度開口:“既然你說,‘會’乃是誌同道合之人集成。”
    “如今你我都聚集在赤民的旗幟下。”
    “那麽此時哪怕是朕為了攬權而裝模作樣,梁柱乾亦會甘願為朕耳目,給赤民求出一線生機,是也不是?”
    何心隱思索不斷,猶豫不決。
    對這種事,他本能就有所排斥。
    何心隱不是沒機會做官,他當初鄉試第一,一省魁首,怎麽都不是科舉無望之輩。
    不過是他無心功名,放棄了四書五經而已。
    哪怕是如今。
    別看他區區舉人身份,依靠他在朝野間積累的聲音,若是想做官也不過是點個頭的事,有的人會舉薦他——無論是徐階,還是申時行,都掃榻相迎。
    但他至今白身,自稱草民,不過是厭惡了這無可救藥的官場罷了。
    這般心態下,讓他與皇帝糾纏不清,心中難免抵觸萬分。
    但話又說回來……
    又誠如皇帝所言,哪怕皇帝是裝模作樣,也應當耳聞一番耳聞赤民的現狀。
    既然對赤民有益,他又怎麽忍心拒絕。
    況且,退一步說,與皇帝結會,同樣更有利於他的學說傳播。
    不管怎麽想,於大義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
    何心隱躊躇再三之下,終是有了決意。
    他看著皇帝,頷首行禮:“草民願與陛下為朋友之交,也好讓陛下體悟一番,何為博愛,何為平等。”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已然有了舍身飼虎的覺悟了。
    他這作態,早晚有一天,是要身首異處的——哪怕皇帝大度,皇帝身邊的人,乃至整個朝廷,都不會容他。
    朱翊鈞不動聲色,恬淡地點了點頭:“會名由朕來取?”
    冠名什麽的,他最喜歡了。
    何心隱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首倡取名,天經地義。”
    朱翊鈞聞言,沉吟不止,輕輕摸著下巴。
    片刻後。
    他似乎靈光一現般,撫掌大笑:“叫治政共同協商會,如何?”
    何心隱咂摸稍許,忍不住讚了一聲:“好。”
    朱翊鈞見事情成了,便轉身朝太監招了招手。
    而後回過頭道:“正好,朕這裏有一事,要與會友商議一二。”
    何心隱一怔,旋即警惕地看著皇帝:“還請陛下直言。”
    朱翊鈞接過太監遞過來的案卷,歎息著遞給何心隱:“是衍聖公一家,侵奪土地之事。”
    “本就在度田的關口,卻查到孔聖家,讓朕實在騎虎難下。”
    “萬世聖人世家,朝廷親封執天下儒士之牛耳,滿朝文武都是孔林學生,不忍欺師滅祖,加之又幹涉後宮,勾連豪右,一時竟找不到人能夠挑破此事。”
    “反倒是梁同誌,散人在野而叱吒風雲,一介赤民而肩負大望,朋滿天下而了無牽掛。”
    他看著何心隱,誠摯道:“朕的皇莊,梁同誌都敢犯上諫言,那孔聖家的事,能否也路見不平一番?”
    說罷,朱翊鈞便將孔承德的供詞,以及何心隱發配至沈鯉麾下任稅務兵的文書,一並遞了過去。
    肩負赤民大望對撞聖人世家,皇帝怎麽會不支持呢?
    朱翊鈞囅然而笑,靜靜看著何心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