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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溯入了清寧殿,隨之而來的還有顧雲鶴顧相,這位閣老年不過四十,他見清寧殿那張案上堆的折子有山高,又見姬溯眉宇冷然,明知今日上的都是什麽折子,他還要調侃一句:“聖上今日辛勞。”
    姬溯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內閣失職。”
    顧相一笑,並不接話,雖然這麽多請立皇後的奏折到了聖上眼前,確實是內閣失職,但這一次可是瑞王那兒透露出來的消息,聖上與瑞王是嫡親的兄弟,瑞王的意思不是聖上的,也是太後的,又有誰敢攔?連他都當是聖上想通了,打算立後了。
    他道:“臣有本奏。”
    姬溯淨了手後在那邊落座,眼神微動之間慶喜公公便上前將這些奏折麻利的搬走,他道:“說。”
    “青州府傳來消息,昨日偽王異動。”顧相言簡意駭地說完,看向了聖上,眼中露出點點笑意:“看來瑞王殿下出京一事,傳得很快。”
    姬未湫離京不過三日,而燕京到青州府就算是飛鴿傳書,也得飛上兩日整……有些人耐不住,終於浮出水麵了。顧相接著道:“是留是殺,還請陛下聖裁。”
    姬溯解了腰帶上的羊脂玉瓏香球,不知他如何擺弄的,隻聽‘嗒’得一聲,精巧的機簧盡數鬆開,露出裏麵隻剩小半的香丸,慶喜公公呈上了香藥盒,不多時便有香煙嫋嫋而起,將姬溯映得影影綽綽,宛若神人。
    他平淡地說:“不急。”
    顧相垂眸,道:“臣愚昧,隻是此事若再擱置不動,未免牽連太廣。”
    “顧相。”姬溯一手微抬,“坐。”
    此言一出,顧相也不禁苦笑了兩聲,看來這位是鐵了心要趁此機會大開殺戒了。此事他本就有所疑慮,瑞王乃是先帝嫡次子,聖上無子嗣,瑞王又可以說是聖上一手撫養成人,若聖上無意過繼,瑞王便是太子。有禮可循,有法可依,天經地義。
    再者,瑞王離京時帶走了宗親王府的三少爺,宗室凋零,聖上若有意過繼,也隻能是在宗親王府亦或者瑞王府中挑選,這位三少爺並非沒有承嗣可能……這些不是他看出來的,而是聖上明晃晃擺在天下人眼前的。
    這兩位一道出了京城,雖說明麵上是去替太後祈福,但誰心中不犯些嘀咕?隻是今日這‘充實後宮’的消息一出,恐怕要有不少人以為是聖上心愛之人就在江南,借此事名正言順入主中宮,如此一來,瑞王與宗親親去江南,親迎皇後,才算是合情合理。
    “多謝陛下賜座。”顧相在右首落座,又拱手道:“偽王已動,瑞王那處……”
    “朕自有安排,不必顧相費心。”姬溯修長的兩指拈著銀簽子撥弄著銀雪般的香灰,一派閑適從容。
    這就是不能再繼續問的意思了。
    顧相微哂,半年……或許聖上這次將瑞王派出燕京,是存了些保護的意思的。
    ……
    燕京如何風起雲湧,姬未湫是管不著了,幾人在船上待了好幾日,什麽釣魚也玩膩了,為了自身小命考慮,幾人就算是再不著調也不會提出去湍急洶湧的運河遊兩圈的要求,恰好船到了泉州府,於是乎坐不住了,停靠幾日叫他們接接地氣再說。
    青玄衛那邊周青自然是沒有半點異議,這本就是已經考慮過的事情,人手足夠。況且這幾位少爺公子那是相當知情識趣,殿下前一日已經叫人擬了單子出來,要去何處,約莫何時去,列得整整齊齊,叫他們先行布防,算不上是什麽刁難。
    時間一到,姬未湫就帶著三人以及一堆侍人侍衛下了船,提前安排的好處就在這裏,下了船就有馬車,那馬車是特製的,比尋常的馬車寬厚平穩不少,四人坐在其中也不嫌擁擠。
    泉州城自然比不上燕京繁華,卻也不算是太差,鄒三搖頭晃腦地說:“聽說泉州城裏最出名的飯館叫水月齋,以素齋聞名,我們在船上吃魚吃得都快膩歪死了,去吃點素齋換換口味?”
    張二和姬六都沒有異議,姬未湫放下車簾,問道:“你們不覺得身上一股子味兒嗎?”
    張二霎時舉起袖子仔細嗅了嗅,茫然道:“沒有啊……什麽味道?我怎麽沒聞到?”
    他看向另外兩人,鄒三也說沒有,反倒是姬六說:“水腥味兒吧?是有一點,不過聞習慣了也就好了。”
    或許是姬溯的關係,姬未湫也有些小潔癖,隻覺得一身的味道不能忍,道:“還是先去別苑吧。”
    姬六一頓:“你在泉州城還有別苑?”
    姬未湫一手支頤,眼眸微閉,隨口道:“家裏的產業。”
    張二和鄒三‘哦’了一聲,等過了幾息才回過神來……不對啊!家裏的私產?那不就是皇家別苑嗎?!
    兩人不爭氣的咽了一口口水——爹,兒子爭氣啦!都住上皇家別苑了!
    本朝帝後出行,多用行宮。行宮雖然也是宮,但隨行的大臣及其家眷也有住處,實為公家所用。而別苑就不同了,內帑修建,為小住之所,通常隻有極親近的宗室才有資格使用皇家別苑,是實打實的私產。
    這個‘極親近的宗室’換到現在,也就隻有姬未湫了。姬六倒也算,不過他要是自個兒來泉州,十成十是不會來皇家別苑的——住這地方,得和當家做主的那位通過氣才行,住哪兒不是住?為了這點小事給聖上遞折子?他是吃飽了撐著嗎?!
    姬未湫見兩人眼睛都瞪圓了,不禁嗤笑了一聲:“你們就這出息!”
    不多時馬車便停在了別苑中,滿庭侍人皆數躬身行禮,姬未湫下了馬車見著烏壓壓地人群,喚了一聲:“雲因姐……”
    話才出口,雲宮令柔聲道:“奴婢這就去吩咐……今日是第一回見,難免禮數大一些,殿下就莫要責怪他們了。”
    南朱皇室於禮教上堪稱是嚴苛,到了小殿下這兒卻出了個異端,自小見著宮人行跪拜禮就要哭,等會走路了還會跑開,少時更是張揚隨性,鬧出不少麻煩來。後來是聖上嚴管了他好長一陣後這毛病才好了些,但看瑞王府中侍人行事,多是避退為主,輕易不行跪禮,想來是小殿下天生不耐煩這些。
    姬未湫帶著人進去各自住下,等洗漱過後又在花廳見麵,等眾人前來,見姬未湫披著削薄的涼衫,長發半幹未束,姬六當即就摘了發冠,鬆散了一下自己的頭皮,指著他笑道:“你也不早說!叫得這麽急,我還當有什麽事兒呢!頭發還潮著硬是帶了冠!”
    姬未湫眨了眨眼:“我哪曉得你們這麽一本正經?”
    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平時也沒見你們膽子這麽小?”
    張二、鄒三哪裏肯依?當即叫了小廝去拿涼衫來,散了頭發,怒罵姬未湫混賬玩意兒,姬未湫大笑,又叫人送上了飯菜。見滿桌素齋,四人剛開始吃兩口還好,等再吃兩口又覺得沒滋沒味,趕忙叫人送炙肉來,這才算吃了個過癮。
    酒過三巡,雲宮令進來請示:“殿下,泉州府知府錢之為求見。”
    姬未湫這個狀態顯然是不適合見客的,但雲因既然來報,說明她覺得這人他有必要見一見,他道:“我去更衣。”
    雲因應聲告退,姬未湫扶著侍人的手往回走,他喝的並不多,但他酒量不好,略微有些上頭,此處花木扶疏,假山錯落,要真跌一跤可真不算小事。正走著呢,姬未湫忽地聽見一陣風聲,他下意識回頭去看,跟在後方的青玄衛陡然衝上前,雪亮長刀嗡鳴出鞘,暴喝道:“何人在此——!”
    另一青玄衛當即抽出刀來,另一手卻輕巧至極地從驚恐的侍人手上將姬未湫搶了過來,護在身後,道:“僅一人,玄三可輕鬆應對,殿下無須擔憂。”
    姬未湫一手緊緊抓著青玄衛的手臂,目光卻落在了那草木間,他還真不太緊張,大概是喝了酒的關係。他有些好奇地問道:“這也能察覺出來?”
    護著他的青玄衛道:“稟殿下,自腳步聲可判斷,那人腳步沉重,應無武藝在身。”
    姬未湫心中道:大概隻是在這裏偷懶的侍人,恰好叫他撞見了而已,是不是應該喊一聲‘留活口’?要是為了偷一會兒懶就丟了一條命,也太委屈了,畢竟對方也沒領著皇宮中豐厚的月俸不是?
    還未來得及出口呢,就聽見叮得一聲,一把菜刀自草叢中貼著地麵飛了出來,緊接著就是一聲響徹天際的慘叫聲,隻見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扭著送了出來,而青玄衛的臉上赫然是一團烏青。
    姬未湫看了看那團烏青,又回頭看向了護著自己的青玄衛。
    這就是所謂的……輕鬆應對?
    玄三麵無表情,但還是叫姬未湫看出了一些狼狽,他平淡地說:“此人有巨力,一時不查,這才浪費了些時間,還請殿下恕罪。”
    姬未湫眯著眼睛看著那個男人,從他的衣著上可以輕易看出他是個廚子。他在廊下落座,順手理了理衣擺:“好端端的,躲在草叢裏做什麽?”
    姬未湫想得挺好,這廚子就這麽一認錯,他就這麽一訓斥,廚子再這麽一告饒,他就這麽一高舉輕放,這事兒就算是了結了。
    哪想到那廚子張口就道:“我呸!殺得就是你!”
    姬未湫眉目不動,一旁的青玄衛卻眼神猛然冷銳下來,玄三正欲堵住他的嘴,那廚子確實有巨力,看著玄三也是很費勁的樣子,叫他罵出了下一句:
    “——錢之為!你這狗官!你不得好死!”
    姬未湫:“……”
    青玄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