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涼風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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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不喜歡他了。”
這番話太過直白,陳述了一個少女的心路。這些原本是可能被壓在心底裏,連最好的朋友,都可能不會知道的。
但現在,沈諾一卻在張晨麵前說出。
張晨掌麵碗的手很穩,然後他平靜用筷子挑麵,繼續吃。
沈諾一看他,旋兒也拿起勺子舀餛飩入口。
兩人持續的吃完。
中途沒有更多的對話。
仿佛就是這樣,沈諾一把事情告訴他,回答當初張晨的叩心之問:“你說清者自清,但實際上,連斷然澄清的勇氣都沒有。”
“也許有的時候,連你自己都沒有認識到,沒有認清自我。”
現在,經過那麽多時間的沉澱,思索,她甚至第一次去撕開自己都不願意扯開的內心遮羞布,翻找出答案……然後最終傳遞到張晨的麵前。
少年慕艾,和最好的朋友有共同的愛好,共同的眼緣,喜歡吃相同的食物,愛看同一場電影,甚至還受其影響,也對此前她覺得冷冰冰的裴硯產生了好感。
這些都是她的來時路,在張晨麵前,她沒必要否認,興許她也決定不再隱瞞於他,對其坦誠。
吃完了麵,張晨用衛生紙擦了擦嘴。
幾乎是在後一刻,沈諾一也放下了勺子,餛飩吃完了。
吃的挺快啊,她不是小口小口的吃嗎,看上去好像慢條斯理,但沒想到和自己的速度竟然相差無幾?
嗯,應該是她那是小碗比較少的緣故……這該死的勝負欲是怎麽回事。
沈諾一放下勺子後,靈動的眼珠子盯著他,旋即記起來什麽,對老板揮手,她付錢。
沈諾一付完錢後,張晨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
她回答了他當時的質問……本身能做到這樣一步,對沈諾一這樣的冷清性子而言,就已經足夠難為情,邁出了很大的一步了。
這種話她不會對韓舟旋講,不會對鄭雪講,甚至不可能對其他任何人講。
卻在此對張晨講。
而她又為什麽要澄清呢?
……
“吃完飯回家……你怎麽走?”張晨道。
“趕車。”
“那就一起?”張晨道。
“好。”沈諾一點點頭。
她的唇峰並成一條直線,四平八穩,甚至有些端莊穩重的感覺,和工筆細描的瑞鳳眼相得益彰,十分標致,難怪在三司四院和育德遠近聞名。
後世有很多從高中裏扒出來的粉嫩校花,有的獲取流量進入演藝圈成了當紅小生,可沈諾一不適合,她即便是走上熒幕,也可能是武則天年輕版,甚至那些個越劇裏比女旦更俊俏,女扮男裝的玉麵郎君坤生。
但此時的沈諾一,臉頰映著斜射進此間小鋪的陽光,烏黑的眸眼猶如暖陽下的墨玉深潭,看得到她深棕色的瞳膜,她側頭看向店子裏貼在泥磚牆上的印刷菜單,說道:“明天下午……還是一起來這裏吃吧。”
“嗯?”張晨愣住,明天正常行課,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高三年級,放假隻是稀缺,全天候上課才是常態。
尋常的一天就意味著按部就班的上學,按部就班的放學和王爍偉吃飯,又在夕照間溜達回教室,無論經曆悶熱的雨季還是涼爽的秋風。
而現在,有些無形的界限,好像被打破了。
沈諾一道:“你吃餛飩,我嚐嚐牛肉麵。”
他之前說牛肉麵是招牌你怎麽不吃?
她說餛飩也不錯你要不要試試?
這樣也好,相互交換,把遺憾補齊。
張晨從停留在她眼睛的目光中回過神來,才道:“好。”
這就是他喜歡看沈諾一的原因。
她的眼睛裏好像有那些年他在悶熱的榕城夏天裏吹過的所有的涼風。
隨後兩人一同離店,一同走向公交車站,其實方向和路線也差不多,隻是沈諾一要先下車,張晨還要過兩站,才回到正橫街南光公司。
公交車的倒數第三排一般是張晨最喜歡的位置,所謂主角專座,小型公交車隻有單人座,但現在是兩個人,311路始發站不遠,現在又不是平時晚自習的下課高峰,過來空位還多,兩人走向倒數第三排的雙人座。
沈諾一道:“你坐裏麵?我一會要先下車。”
“一會人多,過道會很擠,還是你坐裏麵,我一會讓你出去。”張晨道。
沈諾一“嗯”了一聲,手掌著前排靠背,側身進入雙排位裏麵,發絲和身軀在張晨麵前帶起些微的清香活力氣息,張晨隨後在她旁邊坐下。
似乎這還是兩人首次這麽臨近。
嗤!的公交車氣壓杆關門聲傳來,汽車引擎發動,沈諾一手抓住前方的靠背扶手,目不斜視,好像並不關注旁邊的張晨此時在幹什麽。
但張晨注意到她抓著扶手的手背,因為某些原因手上攥得過緊而透出青色的血管。
她似乎有些心事,又故意看著窗外風景,睫毛尖在夕陽的金塵間的輕輕簌動,分明內心沒有她此時表現出的鎮定。
似乎察覺到張晨的目光,耳根子有些微紅,沈諾一想了想,道:“哦,對了。”
她此時從斜挎的包裏取出了那個長盒子。
當初她和韓舟旋旅遊時買的伴手禮。
還帶著包裝,但沒有因為在某個地方躺了很久的灰塵仆仆。
張晨拿了過去,嘩啦啦的包裝紙扒拉開的聲音,就那麽拆開,是那把湘妃竹折扇。
車裏人越來越多,倒也沒辦法唰這種打開,就折開來,看到上麵的題字,“雲拆東方露玉宸”。
近距離的女孩氣息,姍姍來遲的扇子小禮物,上麵還有隱喻自己名字的題字詩,有些小心思在緩緩縈繞。
“收到。謝了。”張晨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扇子用絨布袋裝的,張晨重新放入,收在手裏,因為身邊人站著擠過來,又微微握緊。
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的沈諾一平靜的呼吸中,挑眉看了他一眼,說道:“我還沒有說要送給你。”
張晨愣住。
你什麽意思?
明明就是遲來的禮物,你還沒說要送我?你這女人討打是不是?故意找不愉快?趁我現在心情還比較好,你重新說。
張晨聽到沈諾一的聲音傳來,“你要我的東西的話,就要接受我的條件。”
啥玩意兒?
張晨分明感覺到旁邊原本擠自己的人鬆了一下,剛剛一直擠一直擠,弄得張晨心煩意亂,很想再對方再靠過來的時候懟上一句“你擠錘子啊!”
但這麽一鬆,反倒不習慣了。意識到這是人在聽他們說話呢,拉開點距離你丫好旁觀是吧?
不過也說不上別人什麽,沈諾一在公交車上的時候,必然會吸引不少目光,說到底,美女誰不愛看,張晨就上公交車也會打望到,不說盯著別人看,至少能很容易一眼望見。這是很正常的,人類對美好事物的追求是共性。隻是這個年代除了流氓直接騷擾之外,還沒有後世那種拍張照發貼吧或者某紅書的情況。
還不是智能手機的時代啊……
張晨歪過頭,敲了敲手上的竹扇,“說來聽聽?”
“周末,繼續一起書店複習。”
張晨鬆了一口氣,“就這?”
還以為倒反天罡,有什麽苛刻的條件呢,就道:“可以不經過審批,提前答應你。”
末了還看到沈諾一盯著自己,整個臉肉眼可見的紅暈,瑞鳳眼裏綴滿了雲霞和星辰,好像有一種豁出去不顧己身的氣場。
然後就聽到她悠悠的嗓音從旁傳來:“張晨,我們談戀愛吧。”
唔!旁邊那哥們兒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庫庫的噎在喉嚨裏,又不敢大聲咳出來,純粹是被憋回去。
前麵一排的人有那麽一個頓挫,像是程序人卡bug了僵了一下,然後向前傾倒,搞得像是公交車司機急刹一樣,然後趁著趴前方靠椅的間隙,迅速側頭向後方了解一下態勢,這是個什麽前線戰況!?
張晨感知更強烈,過道上擠來的壓縮感一下子空了……好家夥,都齊刷刷切換吃瓜形態了是吧?
兩側的談話聲瞬間小了下去,更多的是屏息。
然後張晨兩世靈魂下亦控製不住遽跳的心髒,看到的是沈諾一的那對眸眼。
工筆素描的瑞鳳,天人下凡的謫仙。
張晨心想,剛剛就覺得她一直腹裏有話,原來是在這裏的啊。
即便他的防禦再堅不可摧,可命運的子彈,還是在這一刻擊中了重生者張晨。
所以張晨也近乎於被一口氣噎住,胸口好像一個袋子被人拿繩一紮封口,有些透不過氣的錯愕。
但瞬間的凝滯後,張晨隨口輕鬆笑道,“你是不是在耍我?不好笑啊。”
他感覺周邊的氣氛在升溫,可能旁人想打死他了。
沈諾一仍然是那樣的紅臉和故作鎮靜,她分明手都攥得死緊,再給她提供最後的支撐和能量,全身都分明開始發熱虛軟。
所以她雙頰緋紅,隻差一點,她決不放低的那有著利落線條的下頜就要埋下去了,勇氣就要耗散幹淨了。
聲音在努力的平靜中有些不穩和顫抖,“……你覺得呢?”
“我覺得……”張晨胸中那口沉著之氣才在此重重吐出。
“好。”
這是榕城那一天再正常不過行駛在線路上的一輛區間車。
這趟車曾經載著他們很多次往返於學校和家庭,甚至存在過他們一整個童年和學生時代,見證了他們的成長,他們曾無數次在上車和下車時對視和回眸。
隻是在那一個時空中,這些存在都逐漸消散於歲月和時光。
而這趟上坡下橋晃晃悠悠的老式公交裏,兩個人的軌跡線,再一次的交集,碰撞。和這輛車一起,一同奔行在日落大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