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出洞與上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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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這就走了!剛聯手不還好好的麽,怎突然就各顧各了”
    “他幾個是灑脫,留咱們在這兒咋整跟還是不跟啊”
    “慫個屁。我看宜早不宜遲,走錯了退出來便是,若後進去還要防著前麵的人打埋伏。”
    “靜觀其變,看清形勢再論。”
    “莫如按兵不動等上一炷香他們出來則已,不出來那大概就沒走錯,彼時再進也不遲。如此最為穩妥。”
    “不急。隨大流。”
    ……
    群議紛紜之際,不知是誰吼道:“有情況。”眾人不約而同轉頭,晃見一赤膊壯漢背負一人急匆匆消失在洞口;之前上台挑戰寵渡的那名黑笠女子隨後也率隊奔入洞中。
    場麵頓顯騷亂,乃至事後回溯時已理不清究竟是誰帶頭,眾人呼號著湧向洞口,爭先恐後瘋了也似,僅少數隊伍強壓衝動猶自觀望。
    一時的喧囂灌入甬道中,隨地形回蕩擴散,趙洪友聞聲笑談:“後麵夠熱鬧的,不過比起咱胖爺的勁頭兒還是差了些。”
    “胖爺有啥喜事兒”金克木道。
    “老魔以屍數為憑的根由胖爺略有心得。”戚寶不無得意,“好不容易想到些邊邊角角,焉不快哉”
    “敢請胖爺說道說道”金克木小意拱手一副求教模樣,殊不知跟在後麵的各路人馬早在驗算屍數時便開始探究此間端倪,你一言我一語到如今,已然想通了其中關竅。
    “照前後情形來看,幻霧消失並非因為那死胖子,倒多半是這寵渡的手筆了。”
    “關鍵是霧哪兒去了呀”
    “該不會叫他吞了不有傳聞說這廝曾跟金鱗錦蚺對咬麽足見其口味之奇絕非尋常。”
    “扯淡。那霧誰敢吞我看當是靠了某樣寶貝。畢竟同屬這洞府中的東西,說不定那寶物正好克此怪霧。”
    “不論如何,總省得咱們另覓出路。”黑笠女子手扶笠簷聽著手下人的吵嚷,罩紗下紅唇輕咧,“莫名其妙欠下人情了呢。”
    “……還是那句話,”赤膊壯漢背上的男子低聲喃喃,“他為何篤定廿九而不選丙四呢”
    “阿狽你向來比我機靈。”壯漢止步將人朝上送了送,順帶後望兩眼接著趕路,“連你都摸不著頭腦,叫我如何整得明白”
    “貪狼,”被喚作阿狽的男子望著自己空蕩蕩的袖管,滿臉愧色,“終究是我拖累你。”
    “屁話。”貪狼腳下愈疾,“我是狼你是狽,世言‘狼狽為奸‘,咱都出生入死多少回了還說這些一起進來的自當一起出去。”
    “你說啥”
    “我說啥了”
    “進……出”阿狽眉眼帶喜,“原來如此。”
    “想通了”
    “嘖嘖。心細如發啊。”
    “此話怎講”
    “胖爺別賣關子嘛。兄弟我是想不通的,心眼腦瓜兩頭堵,可難受得緊。”金克木一臉渴求地望戚寶,說著與貪狼語意相似的話。
    “好。”戚寶心滿意足,“看在這幾聲‘胖爺’的份兒上,不妨說與你聽。”
    “金某洗耳。”
    “霧洞本就四通八達,誤闖其中的人當然不少,有早先進來尋寶的,也有如今這般得寶出去的。”戚寶侃侃言道,“若依老魔先前之言,出路僅此一條,則與出去時相比,進洞時折在蟲霧中的人更多。”
    “為何”
    “胖爺慢來。”趙洪友聞言瞠目,狀似醍醐灌頂,明顯從戚寶話裏得了靈感,“某也想論上一論。”
    “妙極妙極。”戚寶抬手,“趙兄請。”
    “下地時見洞就鑽蜂擁而入,出去時卻有先有後且當中間隔的時候不等,故而人馬相對分散,”趙洪友斟詞酌句,“由此觀之,必然下地入洞時死在蟲霧裏的人更多。”
    “此其一。”戚寶猛地想起寵渡先前在所有人麵前威風凜凜的樣子,有樣學樣地豎起了食指。
    “還有”金克木訝道。
    “彼時洞府初現,眾人求寶心切恐落於後,必因此鋌而走險有欠考慮,加之蟲霧自散靈性令人防不勝防,著實難免中招。”戚寶頓了頓,“除非走過一遭。”
    “走過又如何”
    “……洞府處處詭異,活下來的人怎麽也學乖了,謹慎之下決不會再貿入幻霧。”黑笠女子顧望左右,“就像咱們。”
    “……如此一來,”貪狼瞬間抓住了阿狽的思路,絕不似自認的那樣笨拙,“且不說能否勘破幻霧之秘,至少懷疑其靈性真假的大有人在。”
    “……所以出洞時栽進去的人就少了。”趙洪友偏頭想了想,自覺並無漏說之處,麵上現出滿意的神色來,“此其二也。”
    “一言以蔽之,”戚寶笑道,“正確甬道外的屍數,要麽最多要麽最少。”
    “可為何不走丙四”
    “廿九洞大可能性更大。”寵渡道。
    “金爺可清楚了”戚寶笑問。
    “明白。”金克木喃喃,“不過……”
    “……不過這裏頭有個破綻。”貪狼蹙眉側頭,眼角餘光裏映射著背後那抹剪影,“貌似並未考慮屍數不多不少的情況畢竟他不似人仙能掐會算,難免千慮一失。”
    “這就是他超乎尋常之處了。”阿狽歎道,“誠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濾掉不可控的方麵,將亂局化繁為簡歸結為最可能的二選一,剩下的何妨聽憑天命”
    “好魄力。”
    “有理有據絕非瞎賭。常言天意難測,我卻預感這回老天也站他那邊。”阿狽緊趴貪狼後背,隨其在甬道中七拐八繞難知多久,直至前方陡現火光,才最終確認了自己的推測。
    因在那火光中,依稀可辨一群人嚴陣以待分立路旁,衣著光鮮全無參與奪寶的慘烈模樣,就其扮相來看分明宗門弟子無疑。
    ——淨妖山上到底來人了。
    這自然意味著出口近在眼前,更意味著寵渡的判斷與選擇準確無誤。
    及至“狼狽”二人組靠近,遍尋不見寵渡等人蹤影,隨後從前來接待的淨妖宗弟子口中得知,一行四人已由其他弟子帶領去往洞外,待湊齊人數便由山上長老禦寶接回地麵。
    未幾,追隨的各路人馬先後趕到,均如前被淨妖宗弟子帶至洞外等候。回想起自下地以來一直提心吊膽,如今總算絕處逢生,欣喜之餘無不感慨萬千。
    寵渡是對的。
    內中不乏如黑笠女子、阿狽一般的精明之徒,這一路已將寵渡擇路的依憑拚湊出七七八八,且不論解析的正誤與多寡,——或言其一或言其二或言更多,但凡有所悟者無不咋舌。
    該是何等縝密的心思與冷靜的頭腦,方能在先前那樣的局麵下抽絲剝繭,從紛亂如麻的脈絡中抓住唯一正確的那根線頭,並順藤摸瓜理清思路做出最終抉擇
    何其犀利的智慧。
    何其敏銳的洞察。
    何其精準的判斷。
    何其果敢的氣魄。
    這真是一介乳臭未幹的嘍囉所能、所該具備的心智莫說同儕之中無出其右者,恐怕如落雲子之流精於算計的成名老怪比之亦有不及。
    由不得眾人不斷自問:這還是人!
    分明一妖孽嘛。
    “幹他姥姥。幸好與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不然怎麽死的都不曉得。這廝的心思實在深不可測,真要陰起人來隻怕不露絲毫痕跡。”
    “嘁。早跟你們說過非不信。”
    “我倒覺著他光明磊落極有分寸,不屑什麽陰人勾當,不然先前台上比鬥的三人此時已然涼透了。”
    “涼城這回可算長臉了。”
    “此間諸事若傳將出去,總有自認頭鐵者不信,彼時找上門去的怕是不少,倒另有一番熱鬧可瞧了。”
    震撼、敬佩、後怕、慶幸、恐懼、期待……各種思緒紛至遝來,在眾人心中雜糅醞釀,最終發酵成某種心照不宣:原以為寵渡不能輕易招惹;現下看來,這“輕易”字當可拿掉了。
    寵渡不能惹。
    而強者曆來是受敬重的,加之親曆其事,故而眾人感觸來得尤其真切,出洞時不自覺東張西望,待尋得那道身影,或由領頭之人代表或整隊人馬齊出,紛紛拱手示意。
    畢竟是自己覓得活路,隻道眾人感念此恩,寵渡不疑有他,見狀一一拱手相應,閑來便與同行三人悄議,分析目下局麵及此後可能的走勢。
    恰當半夜弦月如鉤,洞前平台上篝火正烈。不同隊伍之間雖也有聯手的,卻在少數;大部還是各自為營,彼此有意無意隔著或遠或近的一段距離。
    放眼環視,澗側崖壁點綴著類似火光,想必從別處出洞的奪寶者均被淨妖宗歸攏。時有涼風掠過,吹得火苗左伏右倒,襯著崖間黑暗,恍似一片夜空繁星。
    側耳細聽隱聞水聲,逆風左顧依稀可見一堵石壁,寬厚難窺隻與山崖齊高,與兩側懸崖抵壁而立權作河堤,正好將地裂而成的缺口填滿,令涼河之水複歸舊態不再肆流。
    “必是山上長老甚而落雲子本尊的手筆了,想來涼河另一側當有同樣的石壁截流。”
    “此前洞壁塌陷引發奔流,而今無水為繼,卻不知那股洪水最終漫至洞中何處。”
    “幸虧跑得快。”
    “不愧是大宗,還想著接咱們。”
    “想得倒美。真以為淨妖宗此舉是出於所謂‘道義’太他娘天真了。看著吧,等上到地麵才是好戲開鑼。”
    “這位道友啥意思”
    “寶貝燙手啊。”
    “我看不至於。拚死拚活好不容易到手的寶貝,咱不同意拿出來淨妖宗還能明搶怎麽也要顧及宗門顏麵與悠悠眾口的。”
    “哼。軟的不行還有硬手,這些寶貝咱們鐵定捂不熱咯。”
    “真會如此麽”角落裏貪狼眉頭微蹙,聽得背後阿狽道:“差不離。不過寵渡幾個渾若無事,必是對此早有所料,你我也當早做準備才是。”
    “要不……去問問他”
    “倒是個套近乎的良機。”
    “萬一人家不搭理咱們咋辦”
    “此等人物,刻意巴結卻是落了下乘,細水長流方是上策,不過無妨先混個臉熟。”阿狽輕拍貪婪肩膀,“放心去。一切有我。”
    貪狼依言湊近。兩邊打過照麵把話說開,一番談論均是不卑不亢。言及淨妖宗接下來可能的動作,寵渡到底不是人家肚裏的蛔蟲,不敢斷言淨妖總宗具體會如何,卻判定其必不會先上硬手,還是有周旋餘地的。
    狼狽二人組依葫蘆畫瓢,欲將所得寶貝按用途與品質分門別類;無奈財不露白,不好在眾人麵前將寶貝抖出來,便隻能憑記憶稍作歸整,並挑了兩樣相對較次的備以“買命”。
    其間又有幾撥人馬先後出來,洞前更顯熱鬧。正值喧嘩之際,忽有道道寶光遁起崖邊飛赴各處石台,顯是淨妖宗長老正趕來接人上崖。
    其腳下所禦或刀劍船轎、或飛輿禽駕,因有陣法加持故可隨心縮放,所以場地足夠開闊,完全能保證各方落腳,免為一席立錐之地彼此爭搶。
    而道眾縱對淨妖宗的態度不無隱憂,但能回到地麵好歹值得慶賀,難免歡呼雀躍,待各峰長老來至,紛紛跳上丹寶。
    無巧不成書,來寵渡這邊的強者竟是熟人。也怪他牛高馬大實在打眼,杵在人堆跟鶴立雞群似的,距離尚遠已被人家認了出來。
    來者急停飛寶,不等遁光斂盡便出言打趣道:“好小子。總算見到你人。若再不出來,穆家女娃和天音峰上的十三妹可要進去尋你了。”
    辨聲識人,寵渡喜道:“王長老!”
    來人正是王山,與寵渡有過數麵之緣,最早因為顧念穆清夫婦那邊的麵子,本就有意照拂一二;後炎窟山破印當晚在南牆上見過寵渡手段,觀感極好,自此對寵渡青睞有加。
    不知情者見二人搭茬如嘮家常,話裏話外竟是幹係匪淺的樣子,頗覺驚異,一時無敢搶步上前,隻眼巴巴將寵渡望著。寵渡哪會客氣,率戚寶幾人當先跳上蒲扇見禮。
    “免了免了。”王山揮揮長袖。
    “多日未見,前輩萬壽無量。”寵渡笑嘻嘻湊近身前,“今晚這麽大陣仗,莫不是黑風老妖言而無信,提前攻來了”
    “你個小鬼頭,別以為我不知你的心思。”王山笑罵,“宗主殿前決議,我亦不好多言,不過大體來看是好事,另有一點望你三思……”
    “請前輩賜教。”寵渡作揖恭聽,忽察情形不對,不自覺將眼角餘光瞥落身後,怎料四周道眾無不傾身竊聽,蹙眉豎耳的模樣生怕漏掉隻言片語,像極了一群正受夫子訓誡的學童,竟透出某種莫名可愛來。
    便有此奇怪一幕:別家丹寶上沸反盈天喧聲難絕,好不熱鬧;偏偏這邊偌大的蒲扇上落針可聞,連之前熬不住痛楚的傷者也咬牙屏息,不敢泄出半點哀吟,隻望能從王山這裏打聽到蛛絲馬跡借以摸清淨妖宗的路數。
    叵奈天不遂人願,王山隻應了一句“多多益善”,將簡簡單單四個字賣得一手好關子,直叫眾人抓耳撓腮哀歎一片,商議正隆時卻已出了深澗上到地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