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舞刀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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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說不可說。”連續搖了搖頭。
“師兄竟也禮佛”寵渡眉梢一挑。
“無典可看,偶爾翻翻佛經。”
“呀!倒忘了師兄十年前便已盡覽天下道藏。”寵渡麵熱目冷,暗裏卻催猛勁將刀下壓,“硬要說呢”
“大抵……”連續嘴角上泛起莫名笑意,抬眼當口甩臂頂開刀鋒,舉重若輕的模樣分明無懼寵渡施加在刀上的強橫蠻力,“手癢”
“佛說皮緊的話,鬆鬆就好。”
“哪家佛會如是說”
“我家老頭子。”
“看來感觸良多。”
“某幼時頑劣,每每皮癢總要吃老頭子一頓‘竹筍炒肉’才得舒坦。”寵渡眼露追思,昔年被老頭子拎著竹棒追打的場景在眼前閃過,忽想起當下局麵,旋即回過神來,“至於連師兄,一頓不行大可兩頓。立竿見影保管受用。”
“這點我不及你。”
“師兄過謙。”
“迄今為止還沒有老頭子敢打我。”
“好福氣。”
“不盡然。”連續斜望地上扇坑,頤指坑中黑乎乎的那坨肥肉,“沒他幾個有福。”
“噢”
“若換我來,他三個此刻連灰兒也找不見。”連續目不轉睛看著袖口上被刀鋒烙下的那道焦痕——似個“非”字,“僅以你的實力而言,何存仁念可惜了。”
“連師兄此話何意難不成這魔頭一直未下死手……豈非說他手中那件魔器的威力遠不止如此!”
“想來門規到底還能縛住他。”
“卻不知連師兄如何應付。”
“鹹吃蘿卜淡操心。其他人尚難斷言,若是連師兄的話,爾等盡管把心放肚子裏。”
“真比那魔頭厲害”
“睜大眼睛不就曉得了”
“師兄高看了。”寵渡淡然應道。
“若我沒記錯,你還欠我一拜。”連續輕撣袖口,“彼時你自認是外人,不拜無可厚非;今既入門卻仍不彎腰,又作何說”
“情不真意不切,師兄也願受”
“多拜幾次就自然了。”
“難。”寵渡小意撩了撩魔刀。
“無妨。”連續正眼直視,“敲打兩回也就彎了。”
“師兄很自信。”
“同輩中有資格與我交手的不比那裏麵的人更多,”連續手指春風亭,“你算得上半個。”
“師兄好誇。”
“不過你手中魔器屬實不凡,非等閑丹寶可敵……”連續有意頓了頓,話音傳遍院內院外,所達之處喧嘩驟起。
“那魔器已臻丹寶品質!”
“怪不得這生厲害。”
“哼。就曉得倚仗器物之利,與符滅刀疤臉有多大差別如出一轍罷了。”
“會不會也是那晚潛入金烏派偷來的否則也沒必要發那麽高的懸賞,放言與他不死不休。”
“孫賊放甚臭屁。”戚寶引頸吼道,“法器符紙本自鬥法手段,這裏有幾個沒用過的我兄弟家夥什兒厲害是他的本事,一群瓜慫喝醋了擱你胖爺這兒吐酸泡”
“來路不正還不讓說”
“我呸。你兄弟算個毬。”
“連師兄有更厲害的。”
“讓那魔頭再得意一會兒,且看下場如何。”
“我雖有法勝之,此刻使來卻是大材小用了。”連續聲音不大,卻將屠魔隊眾的罵聲壓低下去,“容我借一件兵器來。”
“這點我不及你。”寵渡似笑非笑。
旁人不明究竟,寵渡卻心知肚明,連續所用之兵必然借自他身邊的那名元嬰老怪;除此之外不作他想。寵渡眼珠一轉,幾乎不自覺地看向連續落在地上的影子。
不經意間晃見寵渡的臉色與眼神,連續心間陡然一沉,原本平靜的心湖頓生波瀾,冷不丁蕩起某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他知我影中藏人!
不能……
區區煉氣嘍囉,縱有些許奇遇終究還是螻蟻,日常觸及的層麵能有多高假丹之境已是頂天了,實無必要準備手段防備元嬰老怪窺測;更不諳神念律動,焉能察覺薛燦燦的存在
當是巧合。
純屬多慮。
連續壓下猶疑,微縮的眉眼舒展開來,殊不知正是這一出細節將此刻的心思曝露無遺。寵渡自知失當,眨一眼順勢轉移視線,將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連續抬起的右臂上。
彈指的工夫,地上原本淡薄的人影猛然變得深沉如水,頃刻間隱現白光。隨著陣陣漣漪漾開,一柄丈長銀槍破開水麵,輕顫間似龍輕吟,被五根修長手指牢牢扣於掌中。
“‘驚龍’。”連續別槍於後。
“‘魔古’。”寵渡橫刀在前。
“幹起來了。要幹起來了。”
“劉師兄那癲狂勁兒,該不是瘋了”
“廢話。那魔頭無人可擋,更少見連師兄出手。倆猛人如今撞一塊兒,你不覺得很有看頭!”
“你們懂個屁。”劉力眉飛色舞一陣敞笑,“想當日魔頭初臨神照峰,我奉命伺其洗浴卻教我等候多時,入殿途中偶遇連師兄亦不曾拜,更妄言不將師兄看在眼裏……”
“這廝狂狷果非一日。”
“難怪連師兄先前說他欠一拜。”
“突然想起來:一直都有人管那魔頭喚作‘小龍蝦’;若沒記錯的話,這名號在山上正是由劉師兄當先叫出口的。”
“與其說這些,咱是不是該離遠點”
“看你身後可還有人”
“沒義氣啊。快來扶我一把。”
退避三舍的豈止觀戰弟子
屠魔隊眾彼此攙扶著忍痛出院。
童泰被抬出扇坑。
葉舟也被架出破屋。
戚寶等人同樣離了春風亭。
院中頓時清淨不少,誰承想沿著四周高低錯落遠近有致的房頂,萌芽破土也似,從長短各異的屋脊後接二連三冒出一顆顆大小不一方圓各異的腦袋——魔眾九頭獨占一線,挨挨擠擠密如落棲樹枝的群雀,頂著各家一對招子鬼鬼祟祟朝裏窺望。
此刻除了寵渡與連續,院裏就剩一個。宗文閱鼓眼兒環顧片刻,自覺礙事,忙不迭滾身下地望院門趕,不防頂上人聲乍起,——“讓你走了!”
話音不高卻似驚雷炸響耳畔,宗文閱一個激靈循聲抬頭,但見寵渡舉刀劈來堪堪將至,卻被斜刺裏猛然戳來的一杆銀槍蕩開。
當——
刀槍交接,一觸即離。
輕飄飄連續落在前方,輕搖銀杆舞了個槍花,輕飄飄言道:“走。”宗文閱拱手謝過,譏誚地瞟一眼寵渡,終究屁顛兒顛兒到了院外。
“我想保的人沒人傷得了。”
“我想傷的人沒人保得了。”
“試試”
“試試。”
話既至此,何需再言
縱身掣步,兩道人影瞬息絞纏難分。
這邊廂舞刀:刺斬掃推撩……
那邊廂弄槍:紮壓崩撥挑……
槍乃百兵之王,一寸長一寸強。連續恃強揚長,總想遠鬥,屢屢以退為進槍槍俱指要害。
刀乃百兵之膽,一寸小一寸巧。寵渡示弱避短,力求近戰,頻頻連消帶打刀刀皆露殺心。
槍集百家之長,爐火純青。
刀融千般機變,神鬼莫測。
高手過招隻爭先機,雙方你來我往彼此試探,僅數合便將對麵路數了然於胸,攻防頻換愈打愈疾,前後不過半盞茶,卻已拆了上百招。
槍來刀架。
刀去槍迎。
一場好鬥:一個是江湖草寇平地起高樓,一個生是玄門貴胄得天獨厚;一個是來日掌教至尊聖首,一個是來日西方門下緣友;一個今為黨眾兩肋插刀顯身手,一個今為小弟抖擻精神強出頭;一個刀勢開合恰似麒麟躍天疇,一個槍意連綿渾如驚龍搗海流。
卻說淨妖弟子大多人手一屋,如這不器院便可容近百弟子起居修行而無壅塞之患,易見其廣,但與道秧峰乃至整個淨妖山比起來自然顯小。
二人便就此院中方寸輾轉,倏忽東倏忽西,時而分時而合,上一刻猶在遠端、眨眼卻在近前,你追我趕如影隨形,騰挪跌宕如履平地。
上至樹梢。
中至屋樓。
下至地麵。
內至廳堂。
……
身如點水蜻蜓湖麵過。
形似穿花蛺蝶叢中飛。
光閃處必起交兵之聲,甫一相擊刀槍便自震開,其間所蘊刀勢與槍意彼此侵蝕,總奈強弱有差難以盡數抵消,每每散逸開來。
槍弱時,溢出的刀勢催生炎炎火氣。
刀弱時,殘存的槍意化作段段銀弧。
伴隨著轟隆隆、砰啪啪、哧剌剌各種大大小小的動靜,餘波所至,摧枯拉朽隻在彈指一瞬。
早先在槍意下崩碎的石塊,回首看時已被刀中火力壓灼成灰;上一刻枝焦葉卷的參天古木,轉眼間爆裂飛散盡作碎屑;前腳被掀去瓦頂的殘垣斷壁,後腳卻黢黑無比如遭火焚……
曲水斷流。
山石化塵。
草木成灰。
房屋盡塌。
地麵龜裂。
戰況如此,窺戰弟子何敢藏身屋脊其中精明的或謹慎的,一早梭下房頂遠遠避開;而那愚鈍或入迷的,直至牆倒屋陷方如受驚的麻雀般驚惶四逃。
或爬山崗或攀險枝,眾人紛紛另覓高處爭相貪看,你議我論間唾沫橫飛津津有味。
“他、他倆管這叫‘試試’!”
“分明拆家嘛……”
“不意這魔頭強悍至斯,竟與連師兄鬥得有來有回。話說師兄真的沒放水麽若是久戰不下,必然助長魔黨氣焰。豈非弄巧成拙”
“依我看,還是連師兄略勝一籌。那魔頭手中的刀淡去七八分,已落下風;再耗下去必先潰敗。”
“我看未必。魔刀雖衰魔焰卻盛,觀其進退自如的模樣,顯然猶有保留未盡全力。”
“連師兄不也遊刃有餘麽”
“聽你們這麽說,我咋覺著還要鬥第二場”
“唉。卻不知如何收場。”
道眾驚了。
連續也驚了。
從入道伊始至今,同輩之中罕逢敵手,卻在這偏安一隅的淨妖山中碰上如此一個妖孽,竟能與自己鏖鬥多時難分高下!
這廝究竟從哪旮旯冒出來的當真是常被他在嘴邊的那個名不見經傳的“老頭子”教出來的還是說誤打誤撞竊取了多了不得的仙緣
諸般驚疑,連續委實不解。
相較之下,寵渡卻心平如鏡。
想連續何等來頭內中詳情雖難考究,但僅從貼身追隨的那名元嬰老怪足窺一斑,其背後必然超乎尋常,——即便不是那些延續久遠的巔峰勢力,估計也相差無幾。
寵渡用腳趾頭都能猜到,在連續背後都有些什麽。
山門所在必是洞天福地。
古老的傳承神乎其神。
天材地寶取之不盡。
靈丹妙藥用之不竭。
神功秘籍予取予求。
玄術奧法傾囊相授。
高人大能諄諄教誨。
……
林林總總諸如此類,底蘊何其豐潤,福澤何其深厚,縱是一粒頑石也能開竅、一顆雜草也能通靈,遑論連續根骨卓絕,悟性奇佳
不管出身、經曆、膽識、眼界抑或其他方麵,連續本就已經甩了同輩中人好幾十條朱雀大街,再加上勤學苦練,能有今此一番造詣自是水到渠成了。
所以他修為拔群絕非僥幸。
所以他人槍合一亦非偶然。
所以他身法迅捷並不奇怪。
所以他拳腳紮實也講得通。
所以他力拔山兮不足為異。
所以連續沒有太過驚訝,更沒有驚訝太久:我堂堂大道子會擺不平這點破事兒笑話。以往多少天驕都在我麵前低頭,料你一山野匹夫又能翻起多大浪來
寧折不彎是吧那便折了吧。
身子骨硬是吧你硬得過我
自恃身法是吧斷腿就是了。
連續越想越覺心塞,轉念間移速暴漲,化似一道人形閃電穿來梭往肉眼難辨,攪起陣陣勁風席卷內外。
談及身法,連續所修必屬世間頂級。此且不論;單說連續習得全本,而寵渡的遁影訣不過是從前人棄所中偶拾而來的半部殘篇,如何快得過人家寵渡自知難敵,唯反其道而行。
以慢打快,以靜製動。
借力使力,見招拆招。
任你穿插,我自巋然。
叵奈刀勢猶盛火氣卻衰,相持至今到底是魔刀式微,寵渡每與那模糊人影錯身總是險險避過,或踉蹌卻步,或因槍尖蹭落幾段青絲,或氣流刮身擦出縷縷新痕,或被槍意撕裂皮肉……
不知不覺間,血染殘袍。
雖則狼狽,但從不曾將手中刀鬆動分毫,腳下也未亂半點章法,進退有據攻守有度,神色沉靜一如既往,隨著一次次劇烈撞擊,寵渡逐漸習慣了這一波愈發淩厲的攻勢。
一方氣場全開,另一方卻在盡力收勢,——連續有多放縱寵渡就有多內斂,專注的模樣穩如沉底磐石,更似餓狼待機,冷冽的眸光散發著攝人心魄寒意。
沒來由一個激靈,連續驟然止步。
寵渡反握刀柄屈肘護麵,半張臉掩映在袖袍與刀身下,單露在外的左眼反射著刀鋒微芒,與連續冷眸相對。
一時萬籟俱寂。
“怎個局麵!”
“那魔頭如今隻餘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明顯撐不多久。連師兄勝利在望,咋不乘勢追擊”
“莫非靈力不繼”
“放屁。你何曾見得連師兄氣弱”
“師兄早有假丹修為,就算損費巨大,又豈是這一時半會兒能耗光的還不跟玩兒似的。”
“師兄的氣非但沒有減弱反而節節攀升……分明是在憋狠招啊。”
“哼。不過讓他陪著鬆鬆筋骨,竟把自己當成角兒了連師兄顧念同門之誼未曾下重手而已,他還真以為與師兄旗鼓相當”
“給點顏色就開染坊。這下把師兄惹急了吧看他怎麽下台。”
外間人聲隨風入院,隱隱可聞。連續笑問:“你怎麽看”寵渡應道:“壁上看。”連續搖頭扶額,一副懊惱模樣,“終究是小覷了你。”寵渡笑道:“委屈師兄了。”
連續不言,撤步,紮馬,沉身。
見此蓄勢之姿,寵渡不由眉頭微蹙:接下來這一擊……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