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快來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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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夠狠。”
    “哈哈哈……一起撞牆。”
    “畢竟同屬一峰,是該整整齊齊。”
    “不過老魔這堵牆可厚得很哪。來再多人怕也撞不穿。”
    “長老這是要給老魔揚名!”
    “與其說揚名,莫如說立威。”
    “老魔出頭,也免教咱們這撥新來的愣頭青被人看扁咯。說到底是給大家夥兒長臉。我看挺好。”
    “這麽說來,老魔豈不更值得深交”
    “不奢求交好,不開罪已屬萬幸。”
    “噫。又有財路了。”戚寶耳聞八方,心竅微動間已然嗅出一股濃烈的銅臭味兒,臉上掛起招牌式的嘻笑,道:“諸道友。第三局兒”
    “又來!”
    “這回作何賭法”
    “我還押老魔。我賭各洞的師兄師姐憋憋鼻青臉腫。”戚寶抱肘環胸,很臭屁地哼哼著,“爾等敢不敢來錯過這村兒可沒這店了。”
    “來啊。咋不來”
    “誰慫誰孫子。”
    “我還想把輸出去的贏回來呢。”
    “就不信老魔能連下三城。”
    “真上啊兄弟!沒見著老魔的藥學積累何其深厚連王長老都不恥下問,同輩弟子碰上絕對頭破血流。”
    “……必輸無疑的局還摻合啥”
    “這與送錢何異”
    “你隻見其表未窺其裏……”
    “……合著這是在哄戚胖開心!”
    “難覓正道,自當迂回。”
    “從他身邊人入手或可圖之……”
    “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
    自思自量者有之。
    低語密謀者有之。
    聞言恍悟者亦有之。
    場間除獻寶魔徒之外,眾人“各懷鬼胎”,哪怕明知勝算渺茫——甚而不吝以最大的惡意揣測此舉就是戚寶審時度勢現挖的火坑,也甘之如飴往裏跳,將寶押在一幹尚未現身的丹雲諸子身上。
    更有甚者,整支隊伍速分成兩個陣營,“護魔”派堅信不移,“倒魔”派則一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架勢,立場雖異卻心有靈犀,似貶實褒有模有樣地爭論開來。
    “老魔最強。”
    “嘿。俺這驢脾氣。”
    “小瞧人了不是”
    “邱師兄雖為長,卻未必就是最厲害的那個嘛。”
    “老魔是很強。不過一對多容易擾亂心思,跟一對一很不同。他贏也不是沒可能,卻絕非你我以為的那般輕巧。”
    “老魔轉得過彎來才好,語無倫次就糟咯。”
    一方唱紅臉。
    一方唱白臉。
    隻為借機混個臉熟。
    隻為討得戚胖歡心。
    隻為博取魔徒關注。
    隻為與魔黨搭關係。
    “嘁。真當胖爺眼瞎看不出來……一群驢蛋的陰陽功夫還登不得台麵。”戚寶揣著明白裝糊塗,畢竟送錢不賺王八蛋;轉眸望著室內角落裏的那道孤影,一時感慨萬千。
    ——全仰賴你才有此殊榮啊兄弟。
    旋即,這一路顛簸過來,自己每每於關鍵時候所做出的各種抉擇在戚寶腦海中飛速閃過。
    金烏初遇。
    邀月樓對望。
    叩賞之夜撿漏。
    山下田埂上對飲。
    水月洞天彼此扶持。
    屠魔風波中肝膽相照。
    ……
    誰也無法斷言將來如何,但至少在過往、在當下,能傍上這樣一條大粗腿兒,戚寶自覺祖墳若隻冒煙的話怕是講不通、須得著火才行;也同樣佩服自己:該說不說,胖爺我實在太機智了。
    不過與戚寶的竊喜不同,正主兒此刻卻有些哭笑不得,“分明被當作磨刀石了啊……”不過轉念想想,寵渡也就釋然了。
    想來今日諸事不久也會傳開。既如此,索性給不器院血鬥的熱頭再添一把火,借以將威懾鑄得更牢靠些,也教暗裏某些仍自心懷不軌的家夥在動手之前好生掂量掂量。
    至於另一位主兒,邱銘正來往於穀中各處洞府,腳步著實歡快:師兄我能有啥壞心眼兒呢不過是碰過的壁,也教你幾個來撞撞嘛。
    什麽詞兒來著
    嗯嗯……有福同享。
    走東家串西家,邱銘挨門挨戶傳達師命,路上屁顛顛,臨門後卻作出萎靡不振一副衰樣,——隻如鬥敗的雄雞,引眾弟子紛紛鳴不平,自有一番好言安慰。
    連邱銘在內,丹雲諸子攏共三十七人,各自收拾停當,待齊聚一堂已是午後時分,一因被擾亂煉丹日程而頗有微詞,二則誓為邱銘找回場子,故而言談舉止間難免帶著嗆鼻的火藥味兒。
    “因他一個便要我等中斷煉藥,師尊到底咋想的”
    “據大師兄所言,那廝自恃才能口出逆言,竟妄圖擠掉師兄僭居吾輩長位。其心可誅。”
    “早聞此獠跋扈,不意其狂悖若斯。”
    “當真氣煞我也。”
    “此言差矣……”邱銘欲言又止。
    “師兄怎會輸他,別不是放水了”
    “非是我誇。”邱銘環顧左右狀作無奈,“老魔博聞強識,藥理積累確實超乎尋常非我可及。”
    “咦——誰信”
    “照我看,必是他暗裏耍了手段,抑或師尊有意偏袒。”
    “總不至於真聽他講!”
    “哼。反正我不服。”
    “我也不認。”
    “師兄休長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我等煉藥師承正統多載,各家丹術或有參差,但若論識花辨草豈會不如他一介野夫!”
    “此番去去也好。正可挫其銳氣。”
    “真才實學還罷了,若不然……哼哼。定教他灰頭土臉趴地上。”
    “諸位師弟師妹切莫大意……”邱銘每每以退為進,看似規勸實則激將,多番添油加柴燒得眾人肝火大動,而自個兒心中卻樂開了花。
    憤怒吧。
    咆哮吧。
    越是意難平越是撞得很。
    看看你幾個有多頭鐵。
    老魔你也別怨。總不能指著師兄我一人兒禍禍不是畢竟師尊也是這意思,讓師弟師妹都來撞撞你這堵南牆。
    大不了,事後師兄給你賠罪咯。
    且說眾人在課舍外翹首以盼,終於等到丹雲諸子結群將至。戚寶遙感一股肅殺氛圍隨行半空,頓覺不妙,暗想:“來者不善。卻不知邱師兄作何說道,竟似給老魔惹下眾怒。”
    “苗頭不對啊……”
    “怎個個都跟發怒蠻牛似的。”
    “看那一對對招子,沾了油火的刀子一樣,與之對望一眼都覺著被連皮帶肉刮了一回骨。”
    “這該死的壓迫感……我毛都奓了。”
    “下馬威麽”
    “老魔這局懸了。”
    新手弟子紛紛察覺異常,不由暗捏一把汗。縱是“始作俑者”邱大師兄也驚愕難抑,“貌似……玩兒過火了!還好搶到後門這個位子,方便跑路。”
    “這幫孽徒。不過幾分皮毛本事,卻如此囂張氣焰。”王山直吹胡子,就怕寵渡扛不住壓力露怯,正打算散出靈息鎮鎮場子,不察斜刺裏陡然爆起一股莫名氣勢。
    講台桌邊,寵渡煞氣噴薄。
    煞者,多源於殺。
    他殺過人。
    他斬過妖。
    死在他刀下的人和妖沒一千也有八百,足可累成一座屍山,由此積聚的煞氣遠非等閑可比,亦非常人能抗。
    便說當初叩賞之夜被八百獵妖客圍剿亦無所懼,而今麵對區區幾十名養尊處優慣了的宗門子弟,寵渡豈會發怵不過小試牛刀將煞氣側漏些許,但教丹雲諸子陣陣惡寒。
    熾熱的怒焰,撞上無形煞意。
    甫一照麵,便隻剩半截火苗。
    如芒在背。
    如坐針氈。
    丹雲諸子不自覺攏緊衣袖,似乎如此就能將縈繞身心的那股寒意驅離,隨即目光旁移,莫敢與寵渡那雙冷眼對視。
    “是錯覺麽怎突然冷颼颼的!”
    “咦沒那麽劍拔弩張了嘿。”
    “還得是老魔啊,鎮得住場。”
    “換我上早軟了。”
    “不過老魔到底咋辦到的”
    “好小子。多少腥風血雨方能積煞如斯。”王山也不由咋舌暗歎,“還是小覷了他。”
    “開課。”寵渡見好就收,雖斂了氣勢,話裏語間卻無絲毫客氣,“事起倉促不曾準備,我平素亦無講授經驗……”
    “嗯。烏小鴉那貨不算。畢竟沒怎麽正經教過。”寵渡濾掉一閃即逝的雜念,接著言道:“故此番不作傳道授業,唯解惑耳。爾等往日所遇疑難或於丹道有何困擾,大可講來。”
    片刻的沉默後,丹雲諸子紛紛緩過勁來,念及邱大師兄那張苦臉與先前所受的憋悶,胸腔裏原本被撲滅的怒火死灰複燃。
    “哼。好大口氣。”
    “說得無所不知似的。”
    “鬼曉得用何種手段贏過大師兄,真當自己在藥理上無出其右了”
    “大家同上。看他頂得幾時。”
    “一人一問淹死他。”
    “多說無益。”寵渡拍手攤掌,一臉欠揍地比劃兩下,“來來來。快來淹我。”
    “哇呀呀。氣死我也。”
    “且接我一問:‘沸元丹’正陽起爐,原料齊全配比無誤,製序完備火候恰好,盛器也相配,出爐不久卻總是龜裂成塊,或是何故”
    “藥方有誤。伏龍芝減半試試。”寵渡隨口應道,“下一個。”
    “吾手中何材”
    “三花聚陰根。下一個。”
    “割鹿草配鞘葉脂怎樣”
    “藥效盡失。下一個。”
    “嗜血株、腐心藤、化骨綿草、灰蛇膽與九曲山霜,哪個最毒”
    “山霜配腐藤,鬼都做不成。”
    “南霓竹有何特性”
    “遇熱變黑。下一個。”
    “三十二星蓮所指為何”
    “哈!”寵渡聞言微愣,隻道自己聽錯了:王山不問過了嘛,這會兒你又來天星葵又不是仙子下凡,哪兒值得你師徒幾個從早到晚惦記
    室外看客同樣一臉懵:師門不幸
    邱銘扶額:有其父必有其子。
    王山閉眸:這波我的。
    寵渡未答。
    看客不議。
    課舍內外一時萬籟俱寂。
    那發問弟子雖覺詭異,卻怎知詳細為掩飾心中隱隱一抹慌亂,便學寵渡的語氣,滿臉戲謔地道:“‘下一個’”
    寵渡忍俊不禁:這模樣是挺欠揍的。
    不意那人見寵渡不開腔,誤以為他怯了,一鼓作氣繼續哂道:“還有臉笑大師兄將你誇上天,我卻看你徒有其表。”
    寵渡也不辯白,側頭掃視,敏銳地捕捉到兩抹蠢蠢欲動的眸光——正是“王八看綠豆”,當即笑指窗外,道:“胖爺要不要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