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夾道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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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有多久了”寵渡眉梢微挑。
    “早到啦。畢竟此去淨妖山並不遠。”
    “卻不知來的是哪一位。”
    “強者而已,是否長老我就不熟了。”
    “懇乞前輩……”
    “放心。”老狼拂袖道,“且不說恁久並未插手,老夫念他也是個識趣的,自不會為難;就算動手也殺不得,不然你那邊會很麻煩。”
    林通卻不這麽以為。
    自知之明他有,看不透那獨眼瘦漢的深淺,自不會貿然行事;之所以不怕觸怒對方甘冒其險躲在遠處窺視,除了自信有力保命之外,最主要的倚仗還在於“大樹底下好乘涼”。
    這兒,畢竟是淨妖宗的地盤。
    落雲子對此間異動已有所察,一直盯著哩。除卻那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仙或上妖,但凡有點腦子,誰會在老怪眼皮子底下下殺手縱有不開眼的,即便跑到天涯海角也難逃老怪掌心。
    更何況林通不認為自己時運不濟,偏就碰上化神級。
    不過話雖如此,一俟那黑膚少女一步三回頭地跟著獨眼漢漸行漸遠,林通還是長舒了一口氣,又見獻寶魔徒也動身出穀,自覺毋需多待,悄然隱沒回神照峰複命去也。
    與林通及時抽身不同,薛燦燦維持著秘術還跟了好一會兒;直至老狼祭起碎月牙禦風遠遁,這才撤回神念,將窺聽所得詳細稟明。
    “本紀”連續微愣,“好大口氣。”
    “依老奴愚見,也就‘二三事’罷了。”薛燦燦冷哼道,“大道子以下誰敢稱王他無此福運更沒這命。”
    “還有神秘覺醒……看來閑時確有必要找她講經了。”
    “老奴但憑差遣。”
    “造化命盤又是怎回事”
    “其餘諸般皆是口說,唯此條借神念傳音。據其所言,此盤或為天譴根由。”
    “若如此,他為何不認”連續靈光乍閃,驀地想起不器院對戰時寵渡的怪異舉止,——似察覺自己影子有貓膩一般,“莫非他曉得你的存在,怕被竊聽……沒道理啊。”
    “此子的確非同凡——”薛燦燦驚覺失言,忙將最後的“響”字咽回肚裏,“老奴信口。乞大殿下恕罪。”
    “他強是事實。本道子沒那般小器。”
    “謝殿下。”
    “若不知你,則無關勞什子造化命盤,天譴另有起因。”連續兀自喃喃,“若知你,則屬有意藏拙,他必身懷異寶。”
    “大道子雄才。”
    “究竟如何,全看他怎麽圓了。”
    圓謊的說辭寵渡其實早已斟酌妥當,保管打消眾人疑慮;眼下縈繞於心的,反是另外一個情況。
    造化命盤哪兒去了
    自打遁出浮山勝境,寵渡明裏暗裏找了已不知多少回,卻無命盤絲毫影跡,“此寶既為血煉之器,以其神異必隨我而行,斷不至於落在異界沒出來。”
    思來想去,便剩下唯一的可能。
    ——盤踞體內。
    以佛家的道理來論,這一路磕磕絆絆稀裏糊塗,造化命盤好歹算是“開光”了,既為天地難容,自需藏拙不宜輕示,以免再次驚動冥冥之中的那股恐怖意誌。
    一如玄丹之後法寶環聚丹田,寵渡這副肉身無疑是命盤的絕佳容器。具體納於丹田還是隱於泥丸宮,隻能留待事後驗看,當務之急是將天譴之事揭過去。
    而此前被寵渡扮鬼嚇退的弟子,早將消息各處散布,“老魔回魂”之說一時沸沸揚揚;哪怕宗文閱等人上山後極力聲明也不得消停,反而攪起更為狂暴的風浪。
    “操蛋玩意兒。這都沒死!”
    “那可是天譴啊!天譴!不是過家家,鐵打的都遭不住,他、他焉能苟活”
    “據童師兄他們的說法,非但活著、還安然無恙哩,隻麵皮有些狼狽罷了。”
    “就魔幻得很。”
    “要不怎叫‘老魔’呢”
    “哥兒幾個一道啵去聽聽他怎個說法。”
    “還消你說!現如今神照峰都快擠不下了,從傳送陣至峰頂的路上到處是人;議事殿外更是人山人海,難覓立錐之地。”
    “聽!何處突起喧嘩”
    “看!那道光柱……”
    “吾輩弟子準許動用的、距議事殿最近的傳送陣”
    “魔黨終於回來了”
    在山腰某處平整石台上,傳送的炫光勾勒出高低錯落一片剪影,令人目不能視。待陣光消斂,十三道筆挺身姿赫然映入眼簾。
    卻見:寵渡獨占首排;次排穆婉茹居中,葉紅燭與甘十三妹分立兩旁;其後四人從左至右依次為戚寶、穆多海、趙洪友、金克木;隊末則由阿狽、貪狼等剩餘五人壓陣。
    ——獻寶黨首次完整集結!
    或平視或睥睨或望天。
    或正立或側身。
    或抄手籠袖或反剪背後。
    或持兵械或赤手空拳。
    ……
    千姿百態不一而足,個個蹙眉縮目麵賽秋霜,眸光堅毅如刀似劍,仿佛此行並非一次再尋常不過的例行訊問,而是兩軍對壘臨陣廝殺。
    濃寒若水滔滔不絕,寵渡宛如中流砥柱,照自身鬥誌就那麽可勁兒一搓,擰成一條引火繩兒,——點燃嘍,將眾人久積心底的戰意瞬間引爆。
    天,很冷。
    血,卻滾燙。
    明明不見火,四下裏卻口幹舌焦渾身燥熱,恍似隆冬酷寒裏有團熾焰猛地竄起,裹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熊熊燃燒漫卷不熄。
    霎時氣血上衝直掀顱蓋,在場弟子震駭莫名:僅憑獻寶魔黨這副陣勢,何至於斯!
    論人數,他不及我零頭。
    論修為,十三人以穆多海假丹之境為最,除此而外僅金克木、趙洪友及葉紅燭三個是歸元高手;餘者包括那魔頭在內,無不是煉氣圓滿的嘍囉。
    強麽
    強。
    然強則強矣,卻明顯不夠。
    遠沒到就此硬撼所有弟子的地步,卻偏偏令人恍惚間咀嚼出某種無敵之姿。
    “不一身血嘛,怎幹幹淨淨兒的”
    “笨!”
    “肯定回來路上收拾的啊。”
    “還真是好日子。他十三個湊齊了。”
    “哼。露個麵也恁多過場。”
    為勢所懾,眾人有心無膽不敢抗衡,非但將醞釀既久的挖苦、諷刺、調侃等一應聲討乃至咒罵之言硬生生卡在喉嚨,更爭相閃避退在路旁,生怕慢個半拍就吃上寵渡一記鐵拳。
    “都笑笑。”寵渡語調輕快,“咱不是去幹架。”
    “畢竟是給兄弟你撐場麵,”戚寶嘴唇不見翕動,吐字兒跟漏風也似,“自不可墮了老魔之威。”
    “心潮澎湃呀。”
    “多久不曾有過這待遇了”
    “還得跟著老魔啊。”
    “這一趟不虧。”
    “人家都讓出道兒了,再杵著不動就過分了。”
    “走吧。”
    寵渡一馬當先。
    魔眾捉對相隨,從前往後分別是:穆家兄妹、甘十三妹與葉紅燭、戚寶與金克木、趙洪友與“狼狽”二人組……
    這一走,堂堂皇皇。
    這一走,昂首闊步。
    這一走,勢比千軍。
    走出了威風。
    走出了氣魄。
    那是山崩於前的泰然自若,是絞刑架上的視死如歸,是魚死網破的毅然決然,是頂天立地的寧折不彎,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大無畏!
    所經之處鴉雀無聲,仿似有無形之手捂住了每一張嘴,扼住了每一節喉;非要等到整支隊伍完全過去,人群方才漸複喧鬧。
    “媽耶。我腦殼都是麻的。”
    “這啥玩意兒就走個道兒也給老子整熱血沸騰的,活該人人喊打。”
    “你那算個毬。我這兒都燒幹了。”
    “比醉酒還上頭啊。”
    “可惡。”
    “那啥……我、我想跟在後麵體驗一把。”不知是誰囁嚅著,“行啵”
    “對麵的師弟。英雄所見、英雄所見哪。”
    “敢!——”
    “誰皮癢的走一個試試”
    “休長他人誌氣。”
    “趾高氣昂狗德行!唬得住你我又怎樣好戲還在後頭。你看前麵的師兄買不買他的賬。”
    奈何寵渡頭前開路,本自有煉氣無敵甚而越境反殺的恐怖戰力打底,加之那副“鷹視狼顧”的凶相,隻教眾人膽寒肝顫眼神飄忽,更別說跳出來截道了。
    除此之外,另有幾人貌似也惹不起。
    穆家兄妹同為棲霞明珠。
    甘十三妹乃柳長老門下天驕。
    趙洪友揚名已久。
    葉紅燭又是高手。
    好在還有軟柿子捏。若幹煉氣魔徒差點沒被唾沫星子給淹了!隻金克木大抵脾氣火爆忍不住幫腔,往往讓人不自覺忽略了他那身實打實的歸元修為,常被指名道姓一同挨批。
    相較於金克木針尖對麥芒不假辭色,戚大胖的回應則柔和許多,總嬉皮笑臉跟彌勒佛一樣,時而揮袖示意,時而哈哈遜讓,時而拱手奉承,言簡意賅不外如是:
    “不敢當。不敢當。”
    “見笑見笑哈。”
    “承蒙抬愛。”
    “彼此彼此。”
    ……
    偏生就是這樣的溫言溫語,仿佛所有拳頭盡數打在棉花上,路旁弟子有力無處使,不由更覺窩火,隻恨得牙根癢癢。
    戚寶是懂人心的。
    他與金克木一湊,正可謂軟硬兼施,剛柔並濟。
    倆活寶帶著貪狼等人舌綻蓮花,寸步不讓;甚而為此調換位置聚攏一堆與眾對罵,無形之中將整支隊伍劃作涇渭分明的兩截。
    前半段,風平浪靜。
    後半段,驚濤狂瀾。
    不過罵歸罵,卻無人敢觸寵渡黴頭。其如履薄冰的模樣,與其說是興師問罪,莫若說是萬眾矚目,恰如戚寶戲言,“有勞眾師兄夾道相迎。”
    “哈——忒!臭不要臉。”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狗東西。真真兒死豬不胖滾水燙。”
    “要不整麵鑼給你敲嘁”
    “那晚怎不遭天譴劈死。”
    “隻因你幾個後山盡毀,丹藥供應都吃緊了。若就此耽誤大局,死不足惜。”
    “抗妖罪人。”
    “法外狂徒。”
    “我與魔黨不共戴天。”
    “誓死打倒老魔。”
    “爬得高跌得重。且任他小人得誌。到了宗主駕前看如何交代。”
    道眾“呼聲”一路高漲,卻離峰頂越近反而漸趨式微。及至議事殿外場地開闊,當寵渡拾級而上拱破地沿邊線冒尖兒時,整個世界清靜了。
    盡頭高台上,落雲子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