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我欲歸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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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節骨眼兒取個葫蘆作甚”
    “瞧那破樣隻怕一碰就碎,還能用來敲腦袋不成”
    “該拿那件魔刀才對嘛。”
    “莫不是掏錯了”
    “葫蘆咋了喝口酒壓驚不行”
    聞者哄堂大笑,對殘舊的歪嘴葫蘆極盡奚落。
    縱是獻寶魔眾也多有不解,唯甘十三妹打了個寒顫,不自覺地後撤兩步,引得近旁葉紅燭一臉疑惑,低聲關切道:“妹妹怎地”
    “略、略感冷意罷了。”十三妹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歪嘴葫蘆煞刀初現的情形,無奈這等秘事不宜明宣,偏又一時間沒想到其他托詞,未免支支吾吾。
    “我輩元氣入體即有拒寒禦體之效,等閑雜症難沾身,何來涼意許是想起不器院的光景有些心緊吧。”葉紅燭喃喃自思,“山崩地裂呢,能不教人膽寒麽”
    “咱們是否……”甘十三妹試著警醒眾人,“退開些”
    “是該如此。”葉紅燭更堅定心中猜測,為免十三妹尷尬,適時應和著,“若真被裹進去,咱姐妹破相都算是輕的。”
    魔眾皆以為然,轉身速退在旁。周遭弟子見狀亦作鳥獸散,爭先恐後一副生怕殃及池魚的模樣。
    畢竟人家一夥兒的都避之不及,顯見那魔頭並非虛張聲勢,隨時可能出手;不趁此早退,一俟交手拳腳無眼,加之他倆的身法奇快,彼時再想安然抽身可就難不止十倍了。
    恍如退潮一般,原本擁擠不堪的殿場陡然露出偌大一塊空地,——比當日不器院地界更為開闊,儼似兩軍對壘的戰台。
    寵渡與連續之間,再無阻隔。
    卻聽連續放話,“就擱這兒了。”循聲看時,恰見他不緊不慢抵近石欄,隨手將唔嘛置於柱頂,笑望台下接著說道:“有本事來拿。”
    寵渡目光微凜,暗自攥緊葫蘆。
    嚴格來講,打從流雲葫蘆異變迄今,寵渡僅在與吳勝的那場死戰中真正動用過這張底牌。
    助破五行天棺,是為攻。
    硬扛絕世一斬,則為守。
    由此攻防二端足見葫蘆神異,卻仍自牛刀小試。蓋因頗耗神念與元氣,其次為免反噬,再有對葫蘆所知不全,寵渡從始至終都沒有真正施放過煞刀的全部威能。
    然今時今日不同,寵渡縱有諸多強力招數,奈何連續戰力委實高深莫測,一旦與之拚命就絕不能有絲毫保留。有鑒於此,寵渡並不介意全力施刀,就算殺不了也要令其脫層皮。
    “……若連續瀕死,那影中老怪與落雲子斷不會袖手旁觀,甚而不允我有出刀機會。”寵渡決不以為自己的分量比連續重,“要麽不拚,要麽一擊即中,不給他兩個插手的空當。”
    所以出刀時機很關鍵。
    務求出其不意。
    即如此時、此刻!
    外人皆退,不至於殃及無辜。
    彼此相距不遠,煞刀伸展可及。
    最為緊要的還在時機。旁觀弟子料不到,連續料不到,玄丹強者料不到,縱如元嬰老怪也料不到:寵渡出手即殺招。
    ——且是最強一擊。
    就算榨幹元氣,猶可借靈石塔及時滋補;就算費盡神念致使心神虛弱乃至靈台失守也在所不惜,反正遲早都會妖化;就算曝露底牌令人早做防備亦無妨,單憑魔古太刀小爺已然同境無敵。
    隻因這一步不可退!
    唔嘛更不能讓!
    大丈夫頂天立地,自當有所為有所不為,何須時刻畏首畏尾
    寵渡豁出去了。
    這頭兒寵渡手上乍緊,急運功法暗將元氣經流雲盡數灌入歪嘴葫蘆;那邊連續當即心驚肉跳,被突如其來一股瀕死危機攫住,縮目蹙眉間,身上的都天神葬寶衣華光大綻。
    劍拔弩張之際,不意落雲子橫插一腳杵在當中,堪堪切斷二人視線,冷眼瞪著台下,道:“此乃神照峰。你動個指頭試試。”
    “黑風飛升,四宗之內無人可製。本座擬借此子將其背後人仙拉下水,妖戰結束之前尚需他周全無虞。”落雲子神念傳音於連續,“我連他涉妖之嫌都能容忍,還請你留手。”
    “罷了。”連續忖過片刻興味索然,“在山上這些年也算承了你不少情。”
    “師兄這沒頭沒尾在與誰搭話”
    “宗主吧。跟師兄對望著哩。”
    “神念傳音”
    “聽這意思,師兄不打了!”
    “唉!本想看場好戲來著。”
    “你去後殿稍待。”落雲子道,“本座有事相詢,隨後即至。”
    “爾等想要的話大可去爭。”連續拂袖輕撩將唔嘛拋還寵渡,轉身扭頭留給眾人一個側影,“不過記住嘍:無論花落誰家都是為吾作嫁,時機到時我自來取;在那之前切莫怠慢了那小東西。”
    “這廝當真可惡。”金克木見連續哈哈大笑著拾級遠去,不覺忿忿,“臨走還給咱挖坑。”
    “懷璧其罪。”寵渡渾不在意,“即便他不說出來,也攔不住別家殺人越貨。”
    “敢想的自不少,真敢做的隻怕……”
    “嘿嘿。沒幾個。”
    “諸事已畢,現下如何”
    “險忘了另一事……”寵渡也是心血來潮,看向高台正要開口,卻被突起的隆隆天音打斷。
    “一則試煉在即。
    “二則妖戰將近。
    “三則道途阻遠。
    “爾等宜安本分勤謹修持,勿耽於意氣之爭;若無實據更不可造謠中傷……”落雲子言及此處,有意無意朝丹墀下乜了眼,自有一番諄諄告誡,末了掃視全場,道:“若無別事就此散了。”
    話音甫落場上喁喁,或三三成群,或五五一夥,道眾各自尋路離山,便將當中駐足未動的幾許身影襯得格外醒目。
    穆清夫婦昂首眺望,神色滿意,見寵渡率眾躬身作揖,奈局勢不容閑敘,隻含笑頷首聊作回應,這才相攜驟遠,馭寶徑回棲霞峰煉器刻符去了。
    回溯全局:天譴根由明晰;獻寶黨有驚無險;蠻荒神獸遺蹤初現;魔頭與天驕大戰消彌無形卻矛盾益深。
    總不外一場熱鬧。
    似此各得其所皆大歡喜,唯倒魔一脈齊聚一堂憋悶難言。
    一開始不挺順的嘛摟著“涉妖”這條把柄,蠱惑眾意借勢壓人,將那魔頭迫至懸崖邊眼瞅著萬劫不複,緣何局勢陡轉竟至如此境地
    而今落雲子非但對涉妖之事置若罔聞,更暗指無端汙蔑搬弄是非,於倒魔黨派而言不啻偷雞不成蝕把米。
    虧得之前還誌得意滿,以為寵渡在劫難逃。
    原來跳梁小醜竟是自己。
    童泰良久無語。
    葉舟同樣險些沒繃住。
    “兩位師兄臉上能滴出水來啊。”
    “廢話。”
    “竹籃打水又豈會痛快”
    “先前還幸災樂禍,這會兒卻成霜打的茄子嘍。”
    “不知次回又是怎生場麵。”
    “管他哩!既然兩邊都開罪不起,純圖個熱鬧也不錯。”
    “如吃靈瓜不香麽”
    吃瓜弟子戲謔的眼神猶如燒紅的針尖兒,幾乎所有倒魔黨眾臉上火辣辣地疼。尤以童泰與葉舟為最,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天殺的落雲子!
    說好的嫉妖如仇呢
    二人正自羞惱,忽聞輕嗤,紛紛沒好氣反問:“師兄怎還樂得出來”“威信盡掃如何是好”“還嫌不夠丟臉麽”宗文閱卻道無礙,“爾等尚未領會宗主深意。”
    “乞師兄不吝指教。”
    “宗主性多疑而任察,”宗文閱笑道,“明麵上雖不以為意,暗地裏必會命人詳加查訪。”
    “此事概非林長老莫屬。”
    “其手段不俗,集飛耳閣之力遠比你我行事便宜。”葉舟接過話頭,“假以時日必能查獲蛛絲馬跡。”
    “一俟證實……”童泰麵色轉喜。
    “正如炎窟火山中的地焰,壓得越狠越久,爆發之時自更凶猛。”
    “此番謀劃也非全然無功。”
    “我等本自無據臆測近於誣告,能敗其形象便是賺了。”宗文閱勸慰道,“縱無果而終,爾等又何須悶悶不樂耶”
    “言得是、言得是。”
    “倒魔事宜唯師兄馬首是瞻。”
    “有師兄居中運籌,剿魔指日可待。”
    左右不吝恭維。童、葉二人顏色少霽,隨眾夾雜在人潮中,回眸將一幹獻寶魔徒惡狠狠瞪了幾眼,將行之際冷不丁寵渡突然吼道:“弟子尚有一事容稟。”
    “你還有甚事”落雲子不耐側身。
    “其實是想請教何長老。”
    “哦”何侍勞麵露詫異,“且說來。”
    “弟子想求一閑置洞府。”
    “意欲為何”
    “我欲……”寵渡頓了頓,“歸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