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畫裏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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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此刻出局的都是四宗弟子。問之則搖頭,或擺首,或歎息,對進入風花雪月圖之後的遭遇三緘其口,隻說:“大意了、大意了。”“我沒有閃。”“根本來不及好嘛。”“還在裏麵的人好自為之吧。”如是語焉不詳,更教看客們心似貓抓般奇癢難耐。落雲子見狀暗喜,“時機至矣。”即望斜刺裏頷首示意。早有何侍在丹墀之下恭候,一俟得信兒,忙不迭連番操持,將所有銅鏡先後亮起。鏡光投射,生成一幕幕光屏。每屏大小僅尺許見方,略顯暗淡,高低不等,遠近不同,錯落有致地懸在廣場上空。“風花雪月圖本身作為‘公屏’,隻顯示全局、實時方位諸般。”何侍勞聲貫全場,“欲窺個中詳情,需借專為此次試煉刻製的‘玄光鏡’。”要不怎說人家淨妖宗會來事兒呢?早在試煉開始前,就有打雜弟子兜售各類助興吃食。有道是薄利多銷,即便每筆買賣隻賺個三五文,卻架不住人多啊。近七千人的耗費!還不止一日!單此一項便已獲利頗豐,遑論還有專門煉製的觀戰寶器。你道淨妖宗如何安排?每麵玄光鏡分別對應一坑;坑裏坑外各設陣法,既能釋放火氣,又能感應銅板。由此顯見:投入坑內的錢越多,越能撩動火氣,自然火頭越旺,相應鏡幕也隨之增大變亮,並移至更為顯眼的上位以便觀瞻。不是想看仔細麽?行!那來燒錢唄。屏幕太小?多燒些。有點兒暗?繼續燒。位置不佳?不要停。十個子兒起燒,上不封頂。靈晶亦可。反正蚤市風波中不少弟子被獻寶魔黨坑得褲衩都快沒了,不知多久才能緩過來,不借爾等遊資散財回回血,難道指著自家人再薅?況今適逢其會,正是天賜良機,此刻不薅更待何時?講求的就是一個積少成多!像這樣一本萬利的如意算盤,自非淨妖一家打得響,神泉三宗也各在山門中設下類似布置。更絕的是,若幹光屏被特意辟作所謂的“專幕”。即從始至終,單塊鏡幕隻顯示特定的某個試煉者,事無巨細那種!——若拋開道義,連其拉撒洗浴的場景都能經由專幕公諸於眾。不得不說人老如妖,四宗掌教確實將看熱鬧那點兒心思拿捏得死死的。隻苦了各路看官老爺,不等何侍勞嘮叨完,心頭早已蒙上一重陰影揮之不去:這場試煉怎地越看越像一個坑?畫裏坑大,裝了他們的人。畫外坑小,裝了咱們的錢。既恨四宗之可恥,更怒己之不爭,前後並未糾結沒久,看客們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乖乖地從身上不同部位掏出藏好的錢袋子。畢竟……來都來了。先不說眼下又有一群弟子帶傷出局,且看那專幕都為哪些人準備的:連續、風疏雨、寵渡、金克木、趙洪友、柳三青、姒明月、桃柏柏、穆多海、葉紅燭、宗文閱、甘十三妹、戚寶、穆婉茹;等等。四宗當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均在其列,各人名字則被刻在火坑旁的石柱上。誰會遇上誰?誰會勝了誰?誰會搶了誰?甚而誰又會殺了誰?……光想想都覺得香。哪能忍住不看呀!燒錢就燒錢,權當給四宗上墳咯。還得是眾人拾柴火焰高,隨著各路人馬“慷慨解囊”,對應的陣坑風起火躥,若幹特定光屏隨之變化,招得六七千道眾引頸爭看。豈料最大最清晰的那塊專幕上所顯露的,既非寵渡或柳三青這樣久負盛名的天驕,也無關連續——眾人對他根本不熟;而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一副麵容。——風疏雨!雖然在宗外人馬看來她同樣陌生,單就此點來說,與連續並無不同;奈何那副傾城之姿卻教人難以拒絕,初見之後沒幾個不盼著再瞅兩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一切看似在意料之外,稍加思索卻在情理之中。說時遲那時快,鏡幕清晰光亮,隻消乍看一眼便能明白先前那群宗門弟子何以出師不利了。好家夥!滿屏掠影!卻說最初的斬妖告示曾對參試修為作了要求,即最低為歸元。彼時包括寵渡在內的所有弟子都未解其意,及至入了風花雪月圖,這才恍然大悟。他娘的!入畫之後怎不在地麵,反在天上?!須知煉氣嘍囉是很少備有禦空手段的,猝不及防麵對當下境況,一著不慎便摔作肉餅;當然也可以催動手鐲傳送陣,隻此一來就出局了,那白跑這一趟到底圖個啥?非得歸元及以上修為,方能泰然處之。如風疏雨那樣的丹境強者禦寶飛行,自不消說;而歸元高手或不似這般遊刃有餘,但好歹能聚氣墊腳聊以為梯,借以一步步下到地麵。當然,亦不乏其他對策。但無論是何法門,按說不至於太過狼狽;叵奈好死不死,三千人馬陣仗太大,甫一入畫便先驚擾了棲居山間的妖禽。各種妖禽嘎嘎爭鳴,群起而攻,個頭最小的也有磨盤那麽大,最大的則堪比山頭,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一如片片烏雲,就連畫裏的天光仿佛也因此暗淡幾分。或尖喙。或利爪。或兼而有之。更有甚者,羽翼鋒銳如刃。凡此種種皆屬妖禽與生俱來的天賦,雖說修為參差,且大都尚未啟靈,隻憑本能伺機獵食,卻勝在量大,仍不免打了個措手不及,教四宗弟子好一通手忙腳亂。相較之下,臨時參試的千名獵妖客則直接被傳送至地麵,各尋庇所樂見其狀,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乃至每有慘叫響起,便忍不住拊掌稱慶。“這幫家夥高高在上自詡不凡,曆來看低我散客一脈,想不到也有今日,真個快慰吾心。”“的確活該。哈哈。”“天有飛禽地有走獸,務當引以為鑒切莫大意;否則出局事小,丟命可就劃不來了。”“話說咱們怎不在天上?”“思來想去也就手鐲顏色不同,——此黑彼白,莫非與此有關?”“除此而外別無差異,定是此故。”“再怎麽說也花了兩百靈晶啊。”“這錢值當,省卻多少麻煩。”“看!”“好大團血霧?!”眾人循跡遙望,在轉眸或回首瞬間借由眼角餘光,隱見妖禽爆體;定睛再瞅時,正見肉塊、羽毛、獸骨混合著鮮血,緊隨散蕩的氣浪灑落天際。砰!——炸響如雷,遐邇可聞。猩紅奪目,遠近易辨。不單引得天上弟子紛紛側視,更被地麵上各處散修看在眼裏,個個心湖震蕩,懼駭難言。“老子先前還看過,絕不會認錯,那是火翎雕啊!”“喙能穿石,爪能斷木。”“翎賽鋼針,口焰熔金。”“如此天賦等閑難敵,若被削首或破肚猶合常理,偏偏碎成肉塊……卻難想見是何手段所致了。”“到底是誰出手?”“隻可惜了那堆雕骨!”“就算殘骨也是不可多得的上好獸材,也不知便宜了誰。”“戳在頭上就是禍非福嘍。”“咦,有東西出來!”蹙眉盯看,但見一束流光劃破血霧,俯衝直射,朝著下方兀自盤旋的成群妖禽急速迫近,當真迅雷不及掩耳,如一支利箭也似。那光團內明顯裹有一人,頭下腳上形如倒栽蔥。卻說其人一身紅皮是如此惹眼,以致於各路人馬——不管是遠是近,也不論天上地下,更無論畫裏畫外,莫不覺著眼熟。尤其神照峰廣場上,緊隨風疏雨、姒明月及柳三青專屬鏡幕之後,有一塊光屏忽綻毫光,猛地跳過“桃柏柏”,躍居第四。尋根覓源,外間看客瞬間找出了光屏對應的那個火坑,數千道目光幾乎同時落在坑旁石柱上。柱頭上的兩個字熠熠生輝。“寵渡、果然是寵渡。”“俗稱‘老魔’。”“還得是他啊。”“怎講?”“道友外來的吧?這可是位煉體的主兒,未入宗前公認的第一散修。”“越境斬殺刀疤臉那會兒就一股子蠻勁,據先前的情況來看更是進益匪淺,而今這家夥手頭上的力道必然非同尋常。”“是個狠人。”“火翎雕碎成塊也就不足為奇了。”“想是因此,有人燒錢將他的專屏頂上去了。就不知要把桃大胡子擠下來,得燒多少?”“總有人傻錢多的冤大頭。”“我倒更在意老魔那副架勢,究竟意欲何為?”眾議正隆間,又聽畫幕裏砰砰作響,卻見沿著那束赤紅流光劃出的悠長軌跡,或大或小的簇簇血團如花兒一般接連綻放。確實,妖禽修為在寵渡之下,本自難敵;再碰上他一拳百鈞的恐怖力道,加之落地墜勢,就更扛不住了!故此不論個頭大小,但凡攔路者均被寵渡一擊轟碎。群妖雖未開化,卻也本能地曉得欺軟怕硬,趨吉避凶,見寵渡威盛至此,莫敢直攖其鋒,撲騰著羽翅爭相潰逃。嗷嗷悲鳴此起彼伏,從中透出的急切、淒惶與驚恐交織雜糅,化成一股濃烈的不安,似疫疾般飛速傳染開來,貫入附近的同類耳中不啻為一句句啼血的警示:兄弟們!姐妹們!有個狠人下來啦!速退!速退!!速退!!!別問有多狠。雕哥已成渣。霎時哀號遍野,驚禽漫天。當此之時,在寵渡與地麵之間,已然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