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貓鼠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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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火畢剝作響。
    殘存的青煙嫋嫋升騰。
    在刃葬符火意的暴烈侵蝕下,方圓三丈內的地麵龜裂,破碎,坍塌,沉陷,以致近乎完全鏤空,仿佛地上被開了個大洞。
    戚寶等人於崖邊欠身俯瞰,竟不見底,隻覺頭暈目眩如臨深淵。
    卻獨在深淵垓心,矗有一柱。
    直上直下一根石柱!
    柱外繚繞著莫名的紺色光芒。
    隨著風火勢衰,紺芒兩端朝當中迅速縮減,同時越來越淡,將柱頭上的情形越發清晰地曝露在眾人眼前。
    就在那抹熟悉的挺拔身姿映入眼簾的瞬間,凜冽朔風頓似狂猛數倍。
    畫裏畫外一片片吸氣聲。
    ——安然無恙?!
    紫禁之巔隨即沸騰。
    四宗地界也也炸了窩。
    “啥啊這是?……這都不死?!”
    “死?毛都沒卷一絲兒,談何死傷?”
    “真鐵打的?”
    “老魔!——牛皮!——”
    “他手裏握的就是葉舟他們說過的魔器?據傳至少也有丹寶品質哪。”
    “怪不得能扛住刃葬符……”
    “我就說有光的嘛。”
    “當是某種刀式。”
    “就不怕魔氣侵體麽?”
    “用刀這般嫻熟,足見其領悟頗深;要是保留著更厲害的刀式,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
    “但桃大胡子似也未盡全力。”
    “話說師兄憑絕招能贏麽?”
    “胖爺他們誠不欺我。”黃大呂與古三通擊掌相慶,率著身後散客齊聲歡呼。
    “我剛說啥來著,可以永遠信我這兄弟吧?”戚寶腆著肚子一臉得意,“如今爾等當知胖爺所言不虛了。”
    “嗯。‘自無不可。’”趙洪友學著戚寶先前的腔調,引得一眾大笑。
    “這回更信了嘛。”
    “老弟無敵。”
    “迅哥兒這話漂亮。”
    “哼。”穆婉茹嬌嗔道,“總算你這蠻牛開眼。”
    “噓!……”甘十三妹卻示意噤聲,隨後低語道,“小點聲!可別驚了他。依戰前的號令,咱們隨意入場可沒好果子吃。”
    “違者除名?!”
    “老魔不會認真的吧?”
    “趁他沒留意,趕緊撤啊。”
    “悄悄地回去,打……”
    說著就往回跑,躡手躡腳沒幾步,——僅夠金克木講前半句的,便聽背後隆隆回響,魔眾循聲顧望,原是垓心那根石柱轟然崩坍。
    眼角餘光裏,一抹赤紅殘影從眾人頭頂掠過。
    砰!
    赤影墜在地麵,攔住了去路。
    “兄——”
    “好。很好。”寵渡冷眼掃視,岔斷戚寶,“我有言在先,不意你幾個左耳進右耳出,對我這般沒有信心。”
    “兄弟,大夥兒就是憂心你的安危。”
    “是啊老弟,先前那情形……”
    “盧蠻牛你少說話!”
    “老、老大。”許求結結巴巴地說,“往後我都聽你的,這回且饒了眾位兄姐吧。”
    “是我做此決計。”穆多海道,“責任在我,罰我一人即可。”
    “胖爺我也有份兒。”
    “此事是我提議。”
    “咱們都同意了的。”
    “穆師兄與胖爺休想全攬。”
    “毋需多言。都給我滾回去老實待著。”寵渡略顯不耐地揚了揚手,“此間事了再與爾等計較。”
    “老魔也太不近人情了吧?人家好歹也是為他著想啊。”
    “就不怕鬧得不歡而散嘛?”
    “哈哈!散夥了才好哩。”
    “懂錘子。”
    “婦人之見。”
    “無規矩不成方圓,身為魁首就該令出如山;不然如何管教那群硬茬。”
    “反正大爺受不得這副嘴臉。”
    “老子也覺著憋屈。”
    “該不會那魔頭另有盤算?”
    “能有啥盤算?”
    “我看是自恃其能,目中無人。”
    “好在是初犯……想來也就給點教訓,不至於較真兒。”
    局外人馬議論紛紛,各執一詞,卻多以為老魔此舉寒心,恐令魔眾暗生怨懟;哪能猜到他長遠謀慮?
    “來得好啊來得妙!……你幾個不負吾望,果然忍不住助戰,無愧兄弟姐妹一場,免我另費周章……如此一來,等‘那件事’發生,我後麵的安排也就師出有名合情合理了,不致招來過多懷疑與猜忌……”
    目送著戚寶幾人漸行漸遠,寵渡劍眉倒豎,看似餘怒未消,實則拳拳情誼猛如暗湧翻滾。
    大抵這份這情誼太過深厚,以致仍有絲許不時滲出眸眶來,隻轉瞬便被寵渡極力壓製,抹除,故而從始至終不為外人所察罷了。
    饒是如此,魔眾與散客聚議,你言我語間也咂摸出一縷蹊蹺。
    “這事兒不對……”戚寶搖頭喃喃。
    “胖爺也覺著不像老魔的性子?”
    “確非他素日為人。”
    “我瞅著也怪。”
    “難道他有事兒瞞著咱們?”
    “能有何苦衷呢?”
    “說出來咱們共擔啊。”
    眾人百思不解,對此心領神會還要在不久後寵渡“妖化”之時!
    此乃後話。
    不題。
    卻說當前喝退魔眾,寵渡轉眸笑望旁側,“有勞道兄久候。”桃柏柏竟不諱言,同樣笑道:“其實無妨。我也趁機緩口氣兒。”
    “來而不忘非禮也。”
    “正好教桃某掂掂你的斤兩。”
    “道兄請了。”寵渡說著,“咻咻咻”將刀舞一記刀花。
    “快看!老魔氣勢貌似變了。”
    “要動真格的了嘛?”
    “我還嫌不夠熱鬧呢。”
    “接下來的交鋒必然迅猛無比。”
    “……就看誰先撐不住了。”
    萬種期待中,寵渡蓄勢已畢。
    拔腿。
    蹬腳。
    鞋底揚起一片飛沙。
    仗有遁影訣加持,寵渡快至巔毫,沿途留下一串殘影,瞬息迫至近前。
    手起,刀落。
    一刀斬空。
    桃柏柏移形換位。
    寵渡毫不意外,循著符感指引,頓挫之間急拐向左——幾無片刻遲疑,與桃柏柏腳前腳後出現在同一方位,隻把桃天驕驚出滿背冷汗。
    也虧得眼疾手快,桃柏柏撅臀躬身,雖躲過攔腰一刀,卻仍被劃斷腰帶,不由心下悚然,“又是如此!他怎知我動向?”
    閃念工夫,符意化成拳套裹縛雙臂,桃柏柏提拳轟向麵門,被寵渡架刀格住,反手一撩。
    右臂拳套轟然粉碎。
    寵渡順勢揮斬。
    桃柏柏不得不再次換位,現身當口即起一符,將厚重的符氣摶聚周圍,渾似一口金鍾罩下。
    果不其然!寵渡手中刀緊隨劈來。
    砰!……
    魔刀敲落金鍾。
    陣陣元氣漣漪應聲蕩開。
    旋即從那鋒刃上翻湧起澎湃刀意,彈指間迸射出一道紺色匹練,將鍾罩從中剖作兩半。
    待煙塵淡去,哪還有二人蹤影?
    桃柏柏早移形走了。
    寵渡也緊追而去。
    徒留一條狹長地縫赫然醒目!
    如是這般,桃柏柏接連移形,叵奈不論移至何處都難逃追打,不論快慢遠近總會被寵渡即時粘住。
    一個換影移形。
    一個如影隨形。
    當越來越多人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一點,某個可怖的猜想隨即泛上心頭。
    ——桃柏柏從頭到尾都沒能擺脫老魔!
    怎麽會?
    桃大胡子是能瞬間移位的啊,咋可能被老魔死咬著甩不掉?
    “就像桃師兄說的,一回兩回尚能歸為巧合——哪怕三番五次我也認了;可那魔頭把把都這樣啊,那還能是運氣使然嘛?”
    “且不論是何符意,都被他手中魔刀輕易化解。”
    “沒想到竟是桃胡子落了下風。”
    “可惡!狗皮膏藥似的。”
    “附骨之疽。”
    “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那魔鬼頭貌似能提前察——”
    “咱們有想法頂屁用?要緊的是桃師兄,再這麽下去可不妙啊。”
    “莫如賣個破綻?”桃柏柏靈光乍閃,“教他誤以為我移形符耗盡,再趁其不備見機而作,庶幾打他個措手不及。”
    一則鏖戰至此,移形符已所剩無幾,確有必要留幾張以應不時之需。
    一則富貴險中求。
    桃柏柏乘隙想得明白,當機立斷舍棄了移形換影,轉借神行符與寵渡拚身法,不意來往數合後卻見對麵臉上笑意莫名。
    “移形符這就用完了?”寵渡意味深長地問。
    “還給你留有幾張。”
    “唉……”
    一時的口舌之便也是針尖對麥芒,二人以快打快。
    刀光符光漸迷人眼。
    震天巨響不絕於耳。
    此處未消,彼處繼起。
    總把劇烈的元氣波動在各處爆散開來,兩道殘影不斷閃爍,交錯,碰撞,分離……
    強者及老怪自不消說,固能將雙方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隻苦了丹境以下的普羅道眾、尤其最底層的煉氣嘍囉,實力參差,眼力各異,並非人人都能窺見交手詳情;除各路天驕俊傑以外,絕大部分人唯有循跡聊作推測與想象。
    “奶奶個腿兒。桃胡子到底埋了多少符,怎麽跟用不完一樣?”
    “你品。你細品。”
    “光想想都教人頭皮發麻。”
    “這會兒就算那地下藏著天大寶貝乃至絕世傳承,大爺都不得去——有解意符傍身也不去!”
    “幾張解意符砸不起半點浪花好嘛。”
    “因此更見老魔之強啊。”
    “姓桃的有心算無心都拿他沒轍!”
    “你敢信?”
    “我還是先前那句話,總覺著那魔頭能……似能提前料知桃師兄的行跡。”
    “不至於吧?”
    “若真如此豈不成了貓戲老鼠?”
    “……不然咋解釋桃大胡子機關算盡也沒撈到半點便宜?他埋下的符紙再多也形同虛設,對老魔構不成任何威脅。”
    物議沸然時,場間再次爆發出轟隆巨響,二人甫觸即離,各往身後飛退。桃柏柏偷眼觀瞧,眺過彌漫的塵煙,見寵渡方位合宜,頓時大喜過望,暗歎道:“天助我也。”
    不是擅薅須發麽?
    不是愛抓臉盤子麽?
    全靠運氣卻抵死不認?
    姑且讓你再抓一回,看還有沒有先前那樣的好運;我桃某貴為神泉天驕,從來不缺“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的氣魄,何妨再跟你賭一命!
    心念電轉,桃柏柏穩住下盤急催符紙,欲再次閃現寵渡身後。
    殊不知恰在他隱去之際,寵渡同樣運起千斤墜強止退勢,撤步側身的當口舉刀橫削,將刀淩空頓住——守株待兔一般。
    下一刻,桃柏柏現身出來。
    ——丁!……
    耳墜輕叩刀身,發出陣陣顫鳴。
    聲音微弱有如蚊吟,落在桃柏柏耳中卻不啻轟天驚雷。
    因那黑不溜秋的刀身不偏不倚,正正架在他桃天驕的脖子上,僅需稍加用力,銳利的寒鋒便能劃破血脈。
    此時此刻天地仿似靜止。
    一切疑惑都煙消雲散。
    一切猜想也都水落石出。
    唯一件不爭且更為可怖的事實赤倮倮地擺在眼前,令人如夢初醒。
    原來……**!
    還真是貓鼠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