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幕中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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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擎天金柱周圍,縷縷人形光影來回遊蕩,上下翻飛,在光柱的映襯下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正是禦劍淩空的各宗丹境強者欲探個中詳情,卻不得其門而入。
    以致性急之徒罔顧勸阻,幾欲硬闖,冷不防金柱訇然一震。
    柱壁上,隨之浮現出火紅絲線。
    一行、二——三四五……行!
    一列、二——三四五……列!
    抬眼看時僅有橫豎兩條,轉瞬卻已千條萬條,縱橫交織像一張網,將原本的擎天之柱由內而外全部切割成金色箔片,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繞著甕山緩緩旋轉。
    每片金箔長逾半尺,五指來寬,與常用的符紙差不多大小;箔麵筆走龍蛇,似烙有樣式各異的紋路。
    落雲子暗掐法訣,將畫麵適當拉近了些。
    眾人乍看,頓時瞠目結舌:這是……
    ——符?!
    各種各樣的符。
    而身在局中的各宗強者卻看得更為清楚。
    聽過的沒聽過的!
    用過的沒用過的!
    叫得出名叫不上來的!
    ……
    不管想要什麽樣的符,都有!
    “我你姥姥。”
    “做夢都沒見這麽多符。”
    “這就是先天符意的牌麵嘛?”
    “早前桃胡子的符陣跟這比起來,純粹小巫見大巫。”
    許是隔著畫幕不甚清楚,也可能金色的光暈模糊了符紋筆畫,又或許為無窮符數所震駭……不論出於何種原因,局內局外的看客們有意無意地忽略了某些不尋常的細節。
    符,不完整。
    具體而言,是符紋不全。
    以玄門所公認的道理來看,此時若強行催符,那就隻有一個結果……
    對此些微異樣,嘍囉之輩無人窺見。
    高手沒有看到。
    丹境強者沒有。
    老怪也沒有。
    人仙與上妖同樣後知後覺。
    ——縱是那名虯髯客,也一時失察!
    相較之下,此刻更令人感興趣的,是符海背後的對戰情況。然而光幕所呈現出來的畫麵始終未曾變化,神照峰上數千道目光紛紛射向高台。
    怎料落雲子眉頭緊蹙,一副苦思模樣,道:“法陣不暢,待本座察查。”言罷閉眼,煞有介事地掐起法訣來。
    半晌無果。
    反是廣場中央陣光頻頻,每每閃爍即有試煉弟子傳送出局,莫不麵露駭然,似見了什麽恐怖之物,甫一出現便被周遭看客圍得水泄不通。
    “裏頭怎個局麵?”
    “啥,全是符?”
    “什麽叫被老魔一人兒圍了?”
    “這場麵聽著眼熟。”
    “還在談?”
    “……沒談攏?明月仙子幾人不急著出來?”
    “還好還好,老魔沒動手。”
    “好戲還沒錯過。”
    由此一傳十十傳百,關於戰況的最新消息不脛而走。萬眾更覺心癢難耐,隻恨落雲子仍無動靜,抓耳撓腮間暗罵千百遍,卻不曾察覺到落雲子嘴角閃過的笑意。
    霎時微詞四起,不絕於耳,卻猜不出落雲子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直至秦旻之再度祭起通寶錦囊,“嘩啦啦”將金銀財寶如流水般倒進火坑,意味深長地昭告全場,“弟子不才。鬥膽以此亨通之運略盡綿薄,助衝元氣之蹇滯。”
    看客莫不恍然。
    “懂!懂懂懂……”
    “還屬義父高明。”
    “兄弟。我突然悟了。”
    “燒起來。都燒起來。莫教義父孤軍為戰。”
    “到底是老怪,花樣真的多啊。”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嗚嗚。”
    “為了老魔!——”
    道眾紛紛解囊,含淚慷慨。落雲子“適時”睜眼,見漫天錢袋如雨點般飛落坑中,故作驚訝地道:“不至如此。隻是陣法微滯罷了,而今已然無礙。”
    話間作勢比劃,指法一連數變,落雲子手起聲落,“咄。”便將光幕上的畫麵應聲拉近,飛速穿透重重符圍深入其中。
    看客們隻想一睹為快,也無暇顧及落雲子裝模作樣。
    一抹淩厲威勢當即溢出光幕,隨著畫麵逐漸清晰,越來越強烈;及至畫麵完全顯露,撲麵而來的壓迫攝住了所有人心魂。
    首先撞入眼簾的,竟是一麵麵萬仞崖壁!
    眾皆錯愕。
    不說裏麵都是符麽,怎就隻有山,——還是金色的?
    符呢?
    人呢?
    正疑惑間,畫麵上響起嗚嗚風吟。風過之處,金山表麵竟隨之湧動開來,此起彼伏狀似麥浪,令場外的看客們不由一激靈。
    原來與外壁不同,內裏的金箔並非豎排,而是一片片橫平鋪展,層層堆疊,致密無間渾然一體,乍看之下可不就是座座金山?
    “山……即是符。”
    “累符成山?!”
    “好家夥。”
    “這他娘的該有多少?”
    “千萬萬?格局小了,薛燦燦。”連續聽著回蕩在腦海裏的傳音,嗬嗬兩聲回應道,“依本道子看,數以‘兆’計都是少的。”
    “人族誕生迄今,”常自在哪怕貴為人仙,也不禁嘖嘖稱奇,“數百萬年所用之符加起來怕也無此海量。”
    “不愧‘先天’之名。”虯髯客喃喃。
    “這該死的壓迫感。”
    “本以為外麵的符量就夠駭人了,沒想到裏頭更可怖。”
    “看!人在那兒!”
    相鄰兩座金山其實並未完全接合,中間猶存夾縫——細長高遠、一線天也似,由此構成了四條狹窄深穀,從垓心朝四方延展開去。
    峽穀一端,即峽穀交匯之處,寵渡傲然挺立。
    另一端,自是各宗人馬遙相對峙。
    連續居東。
    煉器閣在西。
    藥香女眾聚於南。
    神泉宗在北。
    人在穀底,渺如螻蟻。
    “話說那魔頭打算一茬一茬來,還是一股腦兒全交代?”
    “一齊砸下來誰頂得住?”
    “哼。也不怕把自個兒搭進去。”
    “萬法不出五行,要是同時催動,金水木火土相生相克,難說會是個什麽局麵哪。”
    “以老魔心智,不會如此有欠考慮。”
    “倒是其他人,怎麽都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連續盯著符山,興味盎然。
    柳三青不以為意。
    姒明月巧笑莫名。
    桃栢栢神色複雜。
    天驕以下的閑雜弟子則所剩無幾,除去少數“死忠”,絕大部分都已傳送出去,如今留下攏共不到五十人,個個毫無懼意,反而麵帶譏誚。
    唯有許求遵照囑咐,一早催動龍骨護罩嚴陣以待,時刻準備事後接應。
    “差點忘了,還有手鐲呢嘛。”
    “嗐!”
    “三宗人馬挨個出來,那魔頭也隻能幹看著。”
    “所以是刻意為之,奚落那廝?”
    “傳送一開,陣壁分隔兩界別說將其摧毀,能晃動一絲便是不凡。”
    “傳送陣沒那麽容易破的。”
    “就看誰更快了。”
    廣場上議論紛紛,所有看客都在關注戰局走勢,誰也未曾留意到,角落裏有一身長五尺的皂袍老者正摩腮自思:“與人為樂這種事,老夫曆來是當仁不仁的咯。”
    “言盡於此。”寵渡歎了口氣,“爾等既不聽勸,便怪不得小爺辣手無情。”
    “光說不練假把式。”桃栢栢哈哈笑道,“我等隨時可一走了之,料你奈何不得;留下來不過想看看,是你手快,還是爺爺傳送快。”
    “僅餘一命可饒,我勸道兄多珍重。”
    “我也好奇,”柳三青接過話頭,“所謂先天符意,是否真如傳說中的那般厲害。”
    “一直等著師弟來破傳送陣呢。”
    “那便……如爾所願。”
    寵渡揚起了手!
    天驕率眾揚起了手!
    場外的皂袍老者也揚起了手!
    寵渡屈指成爪。
    符山劇顫。
    符海湧動。
    無窮無盡的符流澎湃激蕩,勢若決堤之洪,從四麵八方朝著煉器閣弟子與藥香女眾所在的位置傾瀉而下,鋪天蓋地壓落頭頂。
    眼見著洪流就要吞沒一切,三宗弟子不疾不徐伸出手指,紛紛點在腕口手鐲上。
    嗡!……
    一柱柱傳送的陣光應聲拔起,將迫近的符流盡數蕩開。
    金符退而複聚,再度衝擊。
    奈何傳送陣本就有“畫地為牢”之效,所以任先天之意多麽威猛,任那符流如何洶湧,任金箔再怎麽鋒銳,以寵渡當前歸元初境的修為,要破去陣壁阻隔,終究欠了些火候。
    傳送兀自堅挺。
    而金符卻被一一震碎,湮滅。
    符滅符聚的刹那,三宗人馬的麵目時隱時現。天驕及其隨行弟子臉上的戲謔,分明濃了幾分。
    “可惜了啊,注定竹籃打水一場空。”
    “至少陣勢唬人嘛。”
    “有毬用。”
    “想想都好氣噢。”
    “是解氣吧?哈哈哈……”
    “快看。有動靜了。”
    說時遲那時快,神照廣場正中的傳送陣也生出了感應,地麵上的光柱漸已成形,顯見傳送完成便在此須臾之間了。
    這當口,皂袍老者凝氣一指。
    局外,陣光驟然暗淡。
    局內,傳送壁冷不丁破碎。
    哐啷……
    聲兒很清脆,落入耳中卻不啻驚雷,三宗弟子明明麵露不屑,眼裏卻流露出無限驚怖。
    金符乘隙蜂擁而入,貼滿全身,裹似一具具人形紙偶。
    符箔不絕,彈指間又裹成紙盒。
    ——棺材也似。
    “不!——”
    “宗主救……”
    “怎麽……”
    驚呼、怒吼、哀嚎……統統淹沒在源源符意與漫天金箔中;甚而因為瀕死的懼意,多少當事弟子呆若木雞,根本來不及張口。
    下一刻……
    幕中無人。
    唯見滿屏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