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地獄的大門同時打開了

字數:6950   加入書籤

A+A-




    第(1/3)頁
    聽了吉野的話,裏美渾身發抖,雙拳緊握,死死盯著對方。
    吉野直起身子,似乎要抓住裏美的領子往上揪。
    “吉野桑,”
    顧醒擋在兩人中間,“請克製一下。”
    “你是誰,”高高大大的吉野似乎這個時候才注意到這裏還存在另一個男人,“關你什麽事?”
    顧醒不想節外生枝,反正,等待對方的必將是更可怖的結局……
    拿出證件,顧醒說道:“打擾了,黎都市警察本部靜安警察署刑事課顧醒,在此執行公務。”
    “原來是便衣警察大人啊,恕我冒昧,這張證件照有點年頭了哦,請及時更新一下為好。”吉野看完證件,皮笑肉不笑,“不過,我和債主聊天,應該沒有觸犯法律,也沒有妨礙到您的公務吧。”
    “聊天可以,”
    顧醒點了點頭,“但如果你抓住她的領子摁在牆上,就有故意傷害未成年人的嫌疑了。剛好我也在現場,這種情況不去警察署了解一番似乎很難說過去。”
    吉野鬆開裏美的衣領,頗有些囂張地盯了顧醒一會兒,“警察大人是新入行的麽,眼睛要放亮一點,不是什麽事情你都能參和進來的。”
    他拍了拍顧醒的肩膀,“我啊,和你們靜安警察署好幾位警部熟識,有機會我們一起吃飯聊聊天怎樣?”
    “樂意至極。不過,今天的事就算了吧。”
    吉野瞧向裏美,拍了拍她的臉蛋,“小鬼,今天算你運氣好,但這樣的運氣不是每天都有的。畢竟,”
    吉野抬頭看顧醒,“警察大人也是要生活的嘛,哈哈哈……”
    說完,大笑著離去。
    顧醒叫住他。
    吉野轉過頭,“怎麽?”
    “不知吉野君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嗯?”
    “也許會遲到……但報應總有一天會找上門的。”
    吉野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衝著顧醒揮手,“顧醒君,改天,改天我們可以在飯桌上討論這個問題。”
    吉野甩動風衣,走的特別瀟灑。
    顧醒看著他的背影,問裏美,“原來你們家欠了高利貸啊。”
    “欠了一千萬,”
    裏美向顧醒鄭重鞠了一躬,眼中已含起淚光,“謝謝,您走吧,像吉野這種家夥不是您惹得起的。最後,飯團錢我以後會想辦法還給您,再次說聲謝謝,真心的!”
    說完,她再也忍不住眼淚,朝著人群中跌跌撞撞衝進去。
    顧醒試圖追上,卻被人潮隔開跟丟了。
    他在公園附近找了很久,終於在一個頗為偏僻的巷子裏,看見裏美坐在牆根底,抱膝痛哭。
    “給我講講那個吉野和你們家的事情吧,”
    顧醒遞給裏美一張手紙,“說不準我幫得上忙。”
    裏美抬頭,滿臉淚花。
    見來人是顧醒,她抽泣著說道:“不是讓您別跟過來嗎,小心被我牽連啊。”
    說著,轉過身,繼續抽泣。
    “別太緊張了,”顧醒盤腿坐在她的身側,“隻和你說一會兒話,應該沒什麽關係吧。”
    裏美:“那真的未必啊。”
    第(1/3)頁
    第(2/3)頁
    “砰!”
    顧醒打開一罐咖啡,吃起剛才還沒吃完的飯團。
    裏美終於忍不住,轉過身來,“你為什麽要答應跟那種家夥一起吃飯?”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顧醒嚼著飯團,“要想戰勝敵人,必須先了解敵人。要想打倒壞蛋,首先要了解他是怎樣的人。所以——”
    “這麽說來,”裏美抬起頭,“你也認為吉野是壞蛋?”
    “當然。”
    “太好了!”
    裏美站起來,有些激動,差點衝上來抱住顧醒,“從來沒有人站在我這邊!”
    “未必沒有,隻是……好人往往不善於,或者不敢表達心意。”
    “麵對壞蛋不敢站出來,那要這些好人有什麽……”
    “站出來的是英雄。不應該對這個世界上的好人太過苛求,隻是當英雄站出來的時候,好人能夠給予掌聲和鼓勵就足夠了,”
    顧醒再次拿出飯團,遞給裏美,“剛才沒吃飽罷,慢點吃,還有咖啡。”
    黎都的天空布滿陰霾,照明全靠樓宇間的燈火,巷子裏隔著很遠才有一盞路燈,四周皆是一片黑暗。
    “我不懂。如果隻有英雄才會站出來,英雄在哪裏啊,我都不知道自己還活著的時候,能不能等到他……”
    在昏黃路燈的包裹中,裏美一邊吃飯團,一邊說道:
    “我父母早逝,一直靠奶奶撫養。
    家裏的話,一共四個人,我,奶奶,有腿疾的爺爺,還有奶奶的哥哥,哦,他早年得了中風,一直沒治好。
    我們家原先日子過得雖然艱苦一點,但也勉強支撐的下去。收入的話,一直靠奶奶給人家打短工,當清潔工。
    但因為我準備大學,爺爺的病症也有些惡化,費用就緊張起來了,時常捉襟見肘,連房租都要交不起了。”
    “這種情況的話,”
    顧醒想了想,“可以試著和銀行貸款呀,沒必要冒險去借高利貸。”
    裏美搖了搖頭,
    “好像是因為我奶奶早年申請過個人破產,個人的收入也不大穩定,所以我們家在正規的金融機構借不到錢的。
    後來,奶奶不知怎麽打聽到一家叫作幸田的高利貸公司,認識了那個吉野……你別看他現在一副凶巴巴的樣子,那個時候,他對我奶奶,對我們家每一個人,尤其是我,都非常客氣,簡直畢恭畢敬。”
    那是自然的,借錢的時候可不就是上帝。顧醒暗道。
    以最熱情的態度對待每一個來借款的人,這是本子國高利貸行業不成文的行規。
    借貸人來借錢的時候,整個高利貸公司都洋溢著熱情友善的氣氛。
    借貸的流程比起銀行也簡單到令人吃驚,隻需要借貸人的身份證明、家庭住址、工作地址、電話,等等。
    當然在這種對待上帝般的熱情服務背後,隻有一個目的——讓借貸人感到安心踏實,放鬆警惕。等到高利貸業務員收賬的時候,他們的嘴臉比想象中還要可怕一萬倍。
    “在吉野花言巧語哄騙下,”
    裏美接著說道:“奶奶跟幸田公司借了5萬円(日元的日語),沒想到實際到賬隻有3萬円。”
    “這是交了砍頭息罷?”
    長期生活窘迫的顧醒也曾谘詢過高利貸業務,對其中的門道略有了解——
    本子國高利貸最大的特點是高息短期,一般而言10天一個周期,數額從1萬円到5萬円不等。
    最常見的利率有10天1成的,3成的,5成的,年化利率最高能飆到1800%多。須知道,本子國法律規定年化利率最高也不得高於20%,可見高利貸實在嚇人。
    裏美的奶奶的借款到手隻有3萬円,但借據上肯定是5萬円。至於扣除的部分,包括1萬5千円的利息和5千円的手續費。
    第(2/3)頁
    第(3/3)頁
    假如一周的利息是30%,但奶奶一周賺的錢不夠5萬円,第二周就要支付1.5萬円的利息,連續兩周還不了錢,吉野的3萬円本金已經回了本,但欠條上的5萬本金卻一分錢也沒有還掉。
    有的時候,好不容易,借貸者想法設法籌來一大筆錢,想要還掉高利貸,找上門的時候,卻發現還錢那天高利貸業務員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電話也不接,當天的利息又加了上去。
    於是乎,雪球越滾越大,像裏美奶奶這樣的借貸者最終都會欠下根本無法還清的巨額債務,無可挽回地墜入家破人亡的深淵。
    正如這個行業裏廣為流傳的一句話——在寫下借條的一瞬間,地獄的大門同時打開了。
    想起這句話,顧醒總覺得很有小洞的語言風格,果然一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嗎?真是不怎麽吉利。
    “對啊,是砍頭息,”
    裏美眼淚似是流幹了,眼眶還是很紅,
    “但一開始哪裏知道,砍頭息的條款藏在合同很隱蔽的地方,我奶奶又不太懂這些……”
    裏美的奶奶一度很天真地告訴爺爺,短期借貸很快還錢的話,利息也不是很高,想著過幾天,手頭寬裕了就把錢還上。
    哪裏料到,過了一段時間還錢的時候,吉野告訴奶奶,一次性要還款15萬元才行。
    裏美咬著牙,眼睛裏直發狠,
    “我們家哪裏有這麽多錢啊,奶奶聽了這個數字,當場就癱倒在地上了……”
    雖然奶奶一直非常辛苦的工作,打著幾分零工,但裏美家的這筆錢還是一直還不上,結果就滾雪球一般的越變越大,每天都黑壓壓的懸在半空中,快要把一家人壓死。
    吉野則每天都會來催債,不分白天黑夜地打電話騷擾,他去裏美奶奶打工的地方搗亂,半夜經常跑到裏美家門口敲門,冒用奶奶的名義定各種外賣、救護車、風俗女郎。後來變本加厲,有一次竟然預定了殯葬公司上門服務。
    ……
    裏美所講這些情況,顧醒也有耳聞。
    這個年代的高利貸公司大都如此行事。似乎也與時下莫名其妙愈來愈多的人口失蹤案件有關,人們的戾氣在暗地裏瘋狂滋長,處於暴利行業中的高利貸業務員更不必說。
    一般而言,業務員先是會向本人催款。如果還不上,就讓父母、妻子、朋友幫忙還,父母抵押房子,妻子則可以進入來錢很快的風俗行業或者特攝片行業。朋友的話,或許就會厚著臉皮賴上對方。
    如果還不夠,就去乞討。沿街向路人下跪,討來一點算一點,直到湊夠為止。本子國法律是禁止乞討的,所以這個方法有很大入獄的風險。
    看起來很慘,但最多也隻是失去尊嚴罷了。
    事實上,高利貸業務員往往還與黑道有聯係,如果借貸人欠債金額非常大,用盡各種手段都沒法兒還上錢,那就隻能出賣自己了——高利貸業務員會把借貸人賣給黑道,一次性可得500萬円,這筆數字一般可以還清債務。
    ……
    吉野對裏美家的催債手段如果一直保持之前的程度,裏美奶奶倒也還勉強能夠撐住。
    直到有一天,吉野去學校找了裏美,問她以後願不願意從事風俗行業,或者拍攝特製影片,以幫助家裏還清債務……
    從那個時候起,奶奶的精神終於徹底崩潰。
    有一天早晨,奶奶拉著裏美到了救濟站,告訴裏美:
    “裏美啊,奶奶要出一趟遠門,你放學以後就來這裏,好不好?”
    講到這裏,裏美再次落淚。
    顧醒遞來紙巾。
    裏美接過,卻隻拿著。
    那天,奶奶把身上所有的錢,零零散散的,包在一張報紙裏,放到裏美手中。
    之後,她走進救濟站,和裏麵的工作人員說了些什麽,就一個人離開了。
    那天下午,裏美放學回家後才聽說,奶奶帶著爺爺,還有奶奶的哥哥,一起到地鐵站臥軌自殺了。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