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來自過去的碎片·深垠之歎【Part·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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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風雪盤旋於頂,帶著刺骨的寒冷溫柔地親吻著天空,雙月滲下的光線讓眼前萬物都不再可信。
    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呼喚她。
    懷中的呼吸聲,那血脈相連的靈魂掀起她的皮囊,令她的疲倦化作下一次的移步。
    瑪瑞娜,一名最普通的烏薩斯婦人,一位母親抱著自己兒子,恩德勒斯蹣跚而行。
    風雪蔽目,每一次喘息都意味著在放走彌足珍貴的體內的溫度被寒冷於轉瞬間吞噬。
    可是,瑪瑞娜實在不知道該帶著恩德勒斯往哪裏去,他們是最普通的烏薩斯農民,沒有任何可以投靠的背景和居所。
    他們的生活,就如同這茫茫雪原一樣,是一片一無所有,死寂而絕望的蒼白。
    “咳咳……咳咳……”
    瑪瑞娜連聲咳嗽。
    女人單薄的軀體被寒風肆意揉弄,上下的牙齒都在打顫,她能感到自己在失溫,她害怕連自己懷裏最後一點給恩德勒斯的溫度也失去。
    “有人嗎?”
    她大聲呼喚。
    她的話語穿過所有的寒風中的罅隙,每一道雪片間的夾角。
    “這裏需要幫助!!我和我的兒子快要被凍死了!!”
    她更大聲的呼喚——
    沒有任何回音,隻有她自己的聲音在虛無中回蕩,噢,還有寒風更戲謔的狂笑,鑽入她的口腔更肆意地掠奪她的溫度。
    “……”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絕望,瑪瑞娜也明白,在資源貧瘠的雪原上互助一個陌生人是極度奢侈的,更何況冒著這麽大的風雪。
    “得先想辦法走出這片風雪……”
    四周平坦空曠,幾乎沒有任何可供容身之地,瑪瑞娜隻得抱著恩德勒斯往雪比較小的方向走,她希望找到一片樹林,那樣有希望可以生火。
    烏薩斯人總是需要一把火的。
    “母……母親……”
    瑪瑞娜懷抱中的恩德勒斯在昏迷中喃喃自語——而瑪瑞娜摸了一下他的額頭,一股不祥的溫度升上自己的手掌。
    他發高燒了。
    “堅持住,恩德勒斯,我不會讓你死的,絕對不會。”
    絕境之中,一位母親強大的信念不斷支撐著她跨越肉體的極限,但溫度的流失是致命的,它不會因個體意誌而轉移。
    時間不多了。
    要快。
    要不擇手段。
    “咕……”
    瑪瑞娜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上,她此時意識到,除了寒冷之外,還有一頭魔鬼正糾纏著她——饑餓。
    是啊,她一時都忽略了,在逃走之前,晚飯也沒吃什麽像樣的東西,卻消耗了大量的體力抱著兒子在冰天雪地之中跋涉了這麽久。
    饑寒交迫之下,能堅持一個多小時已經是堪稱奇跡。
    “我需要食物……還有溫度。”
    瑪瑞娜咬著嘴唇,她朦朧的眼睛努力捕捉任何一個能給他溫度的東西,哪怕隻是一抹蜃樓般的暖色調也好啊。
    可是,隻有一片蒼白。
    嗯?
    突然,有幾縷蒼白在瑪瑞娜的眼前躍動了幾下。
    “……”
    瑪瑞娜立刻加急腳步,跟了上去,她一開始沒抱什麽期望,以為那隻是被寒風吹起的幾個小雪球滾動了而已。
    可是,當她追上了那幾抹跳動的白後,她發現了一個小小的雪穴,它太小了,給人容身是天方夜譚,但給它們卻是足夠。
    那是幾隻小小的,雪白的鼴獸幼崽。
    它們顯然剛剛回到自己的小窩,湊在一起抱團取暖,突然看到瑪瑞娜這個烏薩斯人湊了過來,幾隻鼴獸幼崽小小的眼睛頓時充滿了好奇。
    “咕咕。”
    它們湊上前,細嗅女人伸來顫栗的手指,用身上雪白的絨毛蹭了蹭她的指尖。
    “……”
    而瑪瑞娜將幾隻小小的雪白鼴獸幼崽顫抖著一個個抱了出來。
    然後。
    噗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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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用力地,盡可能痛快地擰斷了每一隻雪白鼴獸幼崽的脖頸,放了血,一滴血也沒有放過,還有肉,都吃進了肚子裏。
    最柔軟,最容易消化的部分,瑪瑞娜小心地將其撕成小小的碎片,喂給了懷裏的恩德勒斯,雖是杯水車薪,但聊勝於無。
    “……”
    一切結束之後,瑪瑞娜準備繼續啟程。
    “嗚——”
    可就在這時,抱著恩德勒斯的瑪瑞娜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悲慟到了極點的哀鳴,滿臉血與雪的瑪瑞娜扭頭轉身。
    她看見了一隻母鼴獸,就這麽順著剛剛那幾隻鼴獸幼崽回家的足跡,在她的身後凝望著自己,還有自己孩子們的屍體。
    “嗚——”
    緊接著,母鼴獸急匆匆地衝上前。
    她甚至第一時間無視了瑪瑞娜這名殺死她孩子的凶手,趴在了那些死去的鼴獸幼崽的殘骸上,小心翼翼地舔舐著。
    “你也是一位母親。”
    瑪瑞娜看了看那隻焦急地舔舐著自己孩子殘缺的屍身的母鼴獸,又看了看自己懷裏的孩子。
    “……對不起,為了生存,我別無選擇。”
    瑪瑞娜撿起雪穴旁的一塊石頭,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隻母鼴獸走來。
    而另一位母親同樣沒有絲毫退避,僅僅隻是仰頭凝視,凝視著另一位母親。
    “……”
    瑪瑞娜高高舉起手中的石頭,瞄準了地下的那隻母鼴獸,她需要對方的溫度,另一位母親的溫度來讓自己和她的子嗣得以生存延續。
    多麽自私。
    然而無論是荒野還是人類社會,一向如此。
    呯!!
    即使到最後一刻,另一位母親也沒有閃避,而是凝視著石頭落下將她砸死,瑪瑞娜滿手是血,兩名母親的溫度在這一刻彼此交融。
    多麽殘酷。
    生物趨利避害,生命自私無情。
    可若真是如此,為何母鼴獸麵對足以將其砸得粉身碎骨的石頭卻不去避開?而行凶殺死另一位母親的瑪瑞娜又為何會淚流滿麵?
    try{ggauto();} catch(ex){}  ……
    生命。
    生命是一種極其複雜的存在形式,從來沒有什麽所謂的一種道理和概念能夠統敘它們。
    正因如此。
    它醜惡至極,卻也美麗如斯。
    “【茹毛飲血的咀嚼聲】……”
    在生存的壓力下,瑪瑞娜硬是再次咽下了難以形容的腥臭與苦澀,恢複了一些體力與溫度。
    她又將那隻吃盡了血肉的母鼴獸和她的孩子們一起,將它們僅餘的還未僵硬的皮囊折疊起來,圍在自己和恩德勒斯的脖子上。
    它們沾血的皮毛能勉強再挽留一些溫度。
    “烏薩斯皇帝保佑,但願穿越這片風雪之後,能得見人煙。”
    瑪瑞娜心中暗自祈禱,攜著懷裏的孩子繼續往前。
    往前。
    時間的流速早已無法感知,瑪瑞娜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步,漫天的風雪也終於願意為一名母親垂下頭顱,躬身退去。
    然而。
    映入瑪瑞娜眼簾的,是一片凍湖。
    銀鏡湖。
    原來她早已不知何時踏過風雪彌漫的山道,來到了六十多年前的銀鏡湖,此時冰封的厚度遠不及蘭柯佩爾那時與隊伍所至的層級。
    一片舉目無垠的死亡之地,視野中就連最後一種顏色也失去,在無色透明的冰麵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水淵。
    “我能……我可以……繼續……”
    瑪瑞娜此時身心都已經接近極限,四周都是一片無垠之色,無路可走,她隻得踏上了凍湖,她的腳早已喪失了知覺。
    “我要帶你……活下去……”
    “一起活下去。”
    “活下去。”
    噗噠。
    噗噠。
    瑪瑞娜在冰麵上行走了大約幾百步之後,在心底默念了幾百次“活下去”之後,終於,女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層上。
    這一次,她再也站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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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哢哢……哢哢……
    細密的裂紋立刻在她身下四散,如同被摔破的鏡子一樣,冰層下的黑暗之水透著冰麵的裂紋仿佛已經嗅到了這隻即將沉沒的可憐獵物。
    烏雲在這時幾乎遮住了雙月,光線變得微弱,夜幕也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母……母親……”
    此時,因為瑪瑞娜這麽用力地栽倒,懷裏的恩德勒斯也醒了過來,可他其實一直都在半夢半醒中接收著自己母親的信息。
    “對不起,媽媽好沒用,明明還沒多老,卻已經走不動了。”
    瑪瑞娜沉重地喘息著,用力為看向自己的恩德勒斯擠出一抹和過往那樣的微笑。
    “別……別離開我……別拋下我一個人……”
    恩德勒斯用力抓住了自己的母親的手,貼在自己的母親懷裏。
    而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感知母親的溫度和心跳離自己越來越遠,冰裂聲離自己越來越近。
    “別害怕,恩德勒斯,你很勇敢,很棒,一直以來你都做得很好了。”
    自己的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小,她也逐漸閉上了眼睛:
    “我相信著這樣的你,我也相信著,你我一定能來日再會,就連死亡也無法把我們分開。”
    “我如此堅信。”
    呯呯呯呯呯呯呯——
    冰裂聲突然加劇,連綿成一片沸騰的海,在恩德勒斯溢滿淚水的眼瞳中,他仿佛看見自己的母親如同鏡中的幻象,隨後碎裂開。
    “我永遠愛你,我的兒子。”
    她用最後的力氣翻身將恩德勒斯推開。
    噗嘩。
    一名母親在這一刻墜入了永恒的黑暗,留下了她深愛著的幼子。
    “啊……啊……”
    渾身也沒多少力氣的恩德勒斯趴伏在冰麵上,眼神呆滯,隨後他用力一寸一寸地挪動著身體,想要下去找到自己的母親。
    失去她的世界,於恩德勒斯而言,與地獄無異。
    可是,他太弱小了,命運還是揪住了他尾巴,連這個卑小的願望也不被允許——是身後的那名內衛終於抵達。
    他一把揪住恩德勒斯的後背,將其提了起來。
    “你……誰……放我下來……我要去找母親……”
    恩德勒斯的瞳孔此時已經如同膠水般凝固,他不在乎這眼前的可怖身影是誰,哪怕他能嗅到前所未有濃鬱的熟悉氣味。
    噌!!
    而那名內衛沒有答話,對著恩德勒斯亮出了腰間的猩紅刀鋒,完全出鞘。
    “向我證明你的價值。”
    那名內衛將刀尖抵在恩德勒斯的喉嚨不到一寸的位置,語氣深沉而不容置疑。
    “好臭的氣味,你那把刀上,籠罩著一層很濃的黑色氣息。”
    恩德勒斯卻隻是喃喃自語道:
    “空間不對了,並不是你的身體在驅使這把刀,而是這把刀在影響周圍的空間,你拔出它來,是它在操控你的手。”
    “你唯一要做的不是控製你的手,而是壓製你的刀。”
    “黑霧升上去了,你在對抗他們,很危險,你不是那種東西,你是……什麽?”
    內衛聞言,良久沒有舉動。
    “嘶……你能嗅到坍縮值的變化?”
    終於,亮出猩紅刀鋒的內衛再次封刀入鞘,深沉地說道:
    “果不其然,你確有資質。”
    “嗬……聖駿堡的那群古董和瘋人又能樂嗬許久了,或許我反而應該在這裏就殺了你。”
    被揪著後領,雙腳離地的恩德勒斯心死般沒有任何語氣波動地說道:
    “你在說什麽……接下我會怎麽樣?放我下來……我要去找母親。”
    而內衛隻是輕輕將恩德勒斯打暈了過去,他失去意識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
    “別多問,烏薩斯會處理你。”
    “你的肉身,你的靈魂,你的命運的來路與去途。”
    “盡歸於烏薩斯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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