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2章 一把離別傘,青萍山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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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萍州和仙葫州的雪,下了整個隆冬,也塵封了驚世劇變後的山川異域,妖族如潮水般退去,退到了大荒深處,連它們占據的西州也重新還給了人族,可小玄界的征伐,還遠遠沒有結束。
    一夜擴寬無數倍的江河湖海,塵封歲月的王朝蘇醒,世俗權力的爭鬥,修行者新舊宗門,世家的資源爭奪,新一輪風暴正在冰雪覆蓋的世界醞釀。
    顧餘生在仙葫州的妖關等候當初追逐他背影的人,無論是凡間的遊俠兒,還是修為低微的修行者。
    有人僥幸活下來,於生死輪轉間脫胎換骨,有人不幸殞命,骸骨露野,更多的人,生死未知。
    顧餘生不是佛門的修行者,可他善良地悲憫世間微如塵埃的生命,在高高的蘆山懸起十八麵引魂的經幡,那一篇曾經由莫姑娘抄錄的往生經在風吹過的陀輪上鐫刻,被世人虔誠合十的雙手念了一遍又一遍。
    當整個小玄界都知曉背劍人一己之力退妖族魔族時,這方原本已經凋敝的世界驟然間變得熱鬧了起來,三大聖地,兩盟,世家,宗門,各州的勢力,都派正義之士來到仙葫州,願意為守衛人族獻出微薄之力。
    他們慕顧餘生之名而來。
    但顧餘生卻早已厭倦了這片鮮血浸染的土地。
    世人借他之名。
    他卻從不屑從之。
    一個雪落兩州皆淨白的清晨,顧餘生領著小曲兒一起回到青萍州,往常見著顧餘生就公子長公子短的小寶瓶也變得出奇的安靜,少了幾分活潑。
    馬蹄在雪白雪白的路上留下深深的痕跡,兩道車轍軋出歲月的漫長。
    青萍州千年故道旁多了一塚新墳,旁邊的桃樹被霜雪覆蓋,等來年春天的時候,它就會破寒迎春報花開。
    墓碑上雋秀的字每一筆每一劃都像是一道道鑿痕戳在顧餘生的心間。
    他與竹青交情並非至深。
    然而。
    他自入青雲門伊始,宿命就是一根青藤,長藤蔓枝,牽連住了太多太多的人。
    當年在鎮妖塔內多天未出。
    也隻有大師兄竹青一人獨入鎮妖塔而尋找他的下落。
    此等情誼。
    便不負大師兄之名。
    顧餘生對著墓碑坐下來,小曲兒,寶瓶取來了好多好多的祭祀之物,有桃花酒,有果盤,還有一枝青鬆。
    當年青雲門掌門玄機子贈予竹青的清泉劍如今靜靜地插在墳頭,劍已歸鞘,青萍俠客往來無數,卻都無一人取這一把劍。
    也許青萍州的江湖上道義。
    從未斷絕過。
    “大師兄,我來看你了,不知道桃花酒你喜不喜歡。”
    顧餘生麵容帶笑。
    他以為當年青雲門之事,已經完全翻篇,可當他伸手撫摸冰冷的劍鞘時,曾經的曆曆往事湧上心間。
    錚!
    顧餘生拔出清泉劍。
    一套青雲門流傳的青鬆劍訣在指掌間流轉,劍意隨風起,隆冬霜寒的世界,墳前的一枝鬆柏化作千株萬株……
    桃花木屋青竹在,明月鬆間,清泉回響。
    打完這一套劍訣。
    顧餘生心中的鬱結逐漸變得豁達。
    大師兄本是眷念故鄉之人,毅然決然上青萍,學劍術,為天下斬妖。
    終得夙願。
    遺憾的是,青萍猶在,人間已無大師兄。
    “大哥哥,我喜歡這一套劍法,我想,我能學會。”
    一路少言的小曲兒開口,她望著顧餘生手上的清泉劍,眼睛清澈明亮。
    顧餘生聞言,慢慢地轉向身後的木屋。
    木屋門已打開,竹韻帶著肩孝,眼眶淚痕斑斑,她強忍著哭泣,輕輕點頭道:“顧師兄,曲兒姑娘喜歡這把劍,我大哥若是泉下知曉,必然會更高興的。”
    “謝謝竹韻姐姐。”
    小曲兒從顧餘生手上接過劍,先向墳塚行大禮,又走到竹韻麵前行禮。
    “這是劍譜。”
    竹韻把劍譜交給小曲兒,清泉劍有了新的主人,她似乎也從無盡的悲傷中走出來了一點點,她抿了抿嘴,朝顧餘生盈盈一福,端來一碗溫好的黃酒。
    “謝謝顧師兄,這些年你來過這裏,我都知道。”
    顧餘生將溫熱的黃酒一口飲盡,看著麵有淚痕的竹韻,問道:“今後有什麽打算?回七秀坊,還是上青萍山?”
    柔弱的竹韻目光逐漸變得堅定,她看向遙遠的天邊,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想走出小玄界,到大世去看看,故鄉的桃花,看一次便會傷心一次,明年的桃花……我不看了,趁著世界雪白,我明早就走。”
    “我來送你。”
    “不要。”竹韻輕輕搖頭,“人間別離,我怕我會回頭,一回頭就眷戀著不肯離開了。”
    竹韻低下頭,神色黯然,兩隻腳踩踏著潔白的雪。
    “這個送給你。”
    顧餘生從寶瓶背上的書箱裏取出一把傘,默默遞到竹韻麵前。
    竹韻抬起頭,睫毛微微顫動。
    顧餘生淡然道:“那年我出青萍時煙雨蒙蒙,雨一直下到煙州花州,這把傘為我遮擋風雨,想來如今也能遮擋風雪,一個人獨行,不要淋寒了身子。”
    “謝謝顧師兄。”
    竹韻目光盈盈,晶瑩的光已浮在眼珠上。
    “寶瓶,小曲兒,走啦。”
    顧餘生轉身,領著抱劍的小曲兒和背著書箱的寶瓶上了馬車,吱吱吱的車軸聲在風雪裏響啊響。
    竹韻撐開傘,在雪地裏站了好久。
    小曲兒在馬車裏幾番回頭,小小年紀的她,何嚐不懂人間離愁,隻是她覺得竹韻姐姐眼裏迷霧的光,似乎有著別樣的情愫。
    “公子在傘裏留了一道劍意?”
    把書箱從背上拽到懷裏的寶瓶下巴在書箱邊緣起起伏伏。
    “江湖路遠,前路難行,我在夜裏感受過彷徨,希望能幫到她。”
    寶瓶扁了扁嘴:“當年莫姑娘在離開青萍山時,可是給你親手縫了衣裳,又做了大氅,公子忘了嗎?”
    顧餘生用手摸了摸披在肩頭的雪氅,側臉看向窗外,妖血侵染的大氅,浣溪河洗了一遍又一遍,雖然如今已經漿洗得發白,但披在肩頭,還是一如當年那樣溫暖,足以遮擋風雪。
    “沒忘。”
    寶瓶的眼睛再次明亮起來。她和小曲兒搶著把頭伸出窗外,呼出一團又一團的熱氣,待頭發凝結成霜,才把頭縮進來,整個身軀哆哆嗦嗦,“還是青萍好,山沒變,地沒變,人也沒變。”
    然而寶瓶話音剛落,整座青萍山忽然劇烈地搖晃,天旋地轉,宛若地龍翻身。
    吭!
    一聲大地吟嘯,沉壓壓的鉛雲漫卷在綿綿的青萍山巔,倏忽間電閃雷鳴,大地邪氣上湧,十八山深處魔氣翻湧不定,好像有無盡真魔欲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