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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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星思考過後,也沒想出什麽特別好的方案。要不就這樣好了,假如他是在上午偶遇的齊修遠,那麽他就跟齊修遠說,請他去對麵的飯館吃頓便飯,飯館消費不高,不會令他感到為難。如果是在下午,那麽他就送他一套親手做的剪紙生肖(雖然是圖書館舉辦的剪紙活動,但禮物不是現成的,而是他親手做的),原本他想自己收藏,但如果送給齊修遠,那他打從心底十分樂意。
然而命運就是這樣,假如你迫切地想要實現某個願望,或者達到某個目的,那麽往往不會成功,因為驚喜總是不期而至的。
冬天快到的時候,陳星輪崗到了參考谘詢部,做一線網絡客服。
這個工作看起來清閑,其實很忙,因為現在圖書館大部分都資源電子化了,許多圖書館都建設了自己的電子資源庫,為讀者提供線上資源的閱讀、檢索、下載等服務。陳星上班的時候需要負責全平台的谘詢窗口,例如官網、微信公眾號、app、郵箱等,有時候還要接電話,經常在辦公室一坐就是一整天。這就導致了他沒有摸魚的空閑,一天下來動都不動一下,哪裏來的時間去製造偶遇呢?
不知道他最近還有沒有來圖書館。
陳星隻是偶爾這樣想,畢竟一個隻見過三次麵的“朋友”,不至於讓他對他念念不忘,時常回想。
工作雖然忙碌,可陳星也有一些意外收獲。那就是年度優秀館員評選,做網絡服務的員工,每獲得一次讀者的五星好評,就可以累積一顆星星,陳星工作格外賣力,到目前為止,他的星星數量可以說是名列前茅了。
為表慶祝,陳星決定去對麵的川菜館犒賞自己一番。
七點準時打卡下班,陳星走員工通道,從側門出去。天越來越冷了,在空調房待了一整天,讓陳星一時間沒習慣室外的寒冷。他縮起肩膀,沿著b區往公交車站的地方走,從公交站旁邊的斑馬線過去,不遠處就是那家做酸菜魚特別好吃的餐館。
陳星正專心致誌地低頭走路,忽然對麵有人叫他:“陳星?”
聲音有些莫名的熟悉,陳星抬起頭,愣住了。
他就說吧,“驚喜”總是不期而至的。
齊修遠看著陳星,又是那種彷佛遇到老朋友般的驚喜表情,兩次都是這樣……哦不,算上今天的話,應該是三次了。
和他的表情一樣,齊修遠的聲音也是驚喜的,驚喜而又熱情:“老遠就看見你了。你幹嘛去,是下班還是換個地方工作?”
“我下班了。”陳星說,同時他心想,天這麽黑,怎麽就一眼看出我了呢,應該是走路姿勢吧。
“最近怎麽沒碰上你?”齊修遠大有一副和他在大馬路上聊幾句的架勢。
陳星說:“我這段時間在辦公室工作。”
“這樣啊。我確實聽說你們從去年開始實行輪崗製。”齊修遠上下打量著他,“就穿這麽點?出來還是加件外套的好。”
陳星不知道他是怎麽能對隻見過三次麵(算上今天也才四次)的人這麽熟稔的,彷佛他們已經是認識十年的老友。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自來熟”吧,令人羨慕。陳星把手放進衣兜裏,解釋道:“我明天休息,就順便把工服穿回去洗了。”
“你們單位不提供清洗服務?”
“不提供。”
“那怎麽行。”齊修遠一臉的不讚同,“應該要提供的,回頭我給你們館留言建議去。”
“啊。”
是個好主意,希望館長大人看到能體諒一下員工大冬天還要自己清洗工服,起碼給配一台洗衣機吧。陳星有點緊張地團緊了自己的雙手,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他打算兌現這些天一直盤旋在心間的諾言,正好是晚飯時間,不知道他有沒有空?陳星猶豫著,說:“齊教授,你現在有空嗎?”
“怎麽了?”齊修遠說,臉上是饒有興致的表情。
陳星推測他應該是有空,起碼不趕時間。於是他說:“我想請你吃頓飯。”
“哦?”齊修遠愣了下,“為什麽。”
“感謝你上次請我看電影。”
“就因為這個?”齊修遠揚起眉毛,對陳星笑了笑,“你不提我都忘了。我那天沒空,不然就自己去看了。票放著也是浪費,不如給你們年輕人。”
那為什麽不給別的年輕人呢?
學校裏,他的學生,後輩,乃至同事,那一個不比他關係更親近?雖然陳星知道齊修遠心懷寬廣,不會對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產生同情之心,可陳星這輩子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同情,也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他說,眉眼間帶了些倔強:“我請你吧,就在附近,500米不到。你要是趕時間,我們就隨便吃點。”
齊修遠看了他一會兒。
陳星也直視回去。
“好吧。”片刻後,齊修遠笑了笑,退步道,“那走吧,請你帶路。”
陳星走路很慢,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速度慢一點,身體晃動的幅度就不會那麽大,看上去就更像個正常人一點。
圖書館冬天閉館早,現在路上已經沒什麽人了,隻有兩個人踩踏在水泥路上的腳步聲。這樣一直不說話也挺尷尬的,於是陳星主動開口:“齊教授,今天怎麽待到這麽晚?”
齊修遠說:“不小心看入迷了,等意識到天已經黑了。”
“看文獻嗎?”
“看古籍。”
原來在古籍館。陳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來您還對古籍感興趣。”
“我對古籍不感興趣。”齊修遠笑著說,“我對古籍裏記載的外星人感興趣。大概明代中後期,有個學者在如今的雲州市臨水縣發現了外星生命的蹤跡,畢生都在做相關方麵的研究,挺有意思的。我今天隻是把上半卷看完了,剩下半卷改天再過來看。”
“……啊?”
“很意外?”齊修遠笑了笑,“你是學什麽專業的。”
“編導。”
“那怎麽會來圖書館工作?”這下輪到齊修遠意外了。
“因為圖書館的工作很簡單。”陳星說,“而且,我大學沒有好好學習。”
“哈哈。”
“笑什麽呢?”他說的是實話,他性格古板,循規蹈矩,不適合這種需要大量創新的工作,每回作業都吊車尾,能好好畢業就不錯了。
“沒有。”齊修遠正色,“你還挺可愛的。”
“……”陳星有點不自在,這種好像對小學生一樣的稱讚,他不會真把他當成自己的學生了吧?
“我有個學生跟你挺像的。”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齊修遠說話了,語帶無奈,“做學術天份高,就是性格太靦腆,像個迂腐的小老頭……別誤會,我沒有在影射你的意思。隻是說你倆在性格方麵有相似的地方,改天把他介紹給你,你倆年紀相仿,應該聊得來。”
“哦。”陳星沒放在心上,以為他隻是隨口說說。這時他們走到人行道上,要過斑馬線,紅燈還有六十多秒,再聊幾句吧,等到了餐廳就不用這麽尷尬了。陳星接著他的話說,“他經常來圖書館嗎?”
“怎麽,你要親自接待他?”齊修遠說這話時臉上微帶著笑意。
“……”陳星有點尷尬,“我有時候不在服務台,但是你可以讓他來找我。我最近都在a區二樓社科類閱覽室的谘詢台,如果他需要什麽幫助,可以來這裏找我。”
“行。”齊修遠痛快答應,“我明天就跟他說。”
希望他隻是說說而已。
到了川菜館,一推門就是一股嗆辣的川菜味道,陳星這才想起來他還沒問過齊修遠的口味,萬一他不吃辣呢?陳星楞在門口,有點不知所措。
“怎麽了?”齊修遠問他。
“齊教授,您,您吃辣嗎?”陳星顧不上糾結,連忙問,現在還有補救的機會,要是不吃,那他們就換個地方。很好吃的酸菜魚他下次一個人再來吃也可以……
“我吃。”齊修遠露出標誌性的爽朗微笑,“走吧,進去坐。”
兩人挑了個靠窗的位置,陳星邊翻菜單邊說:“齊教授,您看吃什麽,直接點就可以。”
齊修遠忍了一路了,終於忍不住說:“你能別這麽客氣嗎,我好不容易出來放鬆放鬆,你還要時刻提醒我的身份,搞得我現在吃飯也有一種在做研究的錯覺。”
陳星用菜單擋住自己的臉,忍不住笑了下,笑完,他把菜單放下來:“那我該怎麽稱呼你呢?”
“可以叫我老齊。”齊修遠說,“我的學生們都這麽叫。”
“……你看起來也不老啊。”陳星小聲說,這麽俏皮的稱呼他叫不出口。
“什麽?”
“沒什麽。要吃什麽?我們兩個人點個三菜一湯就可以了吧……”
其實酸菜魚很大一鍋,陳星覺得兩個菜就夠了,但是今天請客,他還是忍痛破費了一把,最後賬單共計358.88元。
吃到一半,齊修遠說:“看你個頭小,吃得還挺多。”
這家川菜館生意很好,每到飯點幾乎都滿座,店麵小,人一多就顯得擠擠攘攘的,但是陳星很喜歡這種擁擠,因為這樣人們就沒空注意他了。
陳星從小就吃得多,吃得多消化還好,就怎麽也胖不起來。他慢條斯理地夾鍋裏的白菜,點點頭附和齊修遠的話。
“你是哪裏人?”齊修遠問。
陳星說:“水州人。”
“南方人啊。你們那裏的糕點很好吃。”
“齊教授去過水州?”
“上個月剛去過,學術交流。”
“哦。”
“我記得水州人不吃辣,怎麽你這麽能吃?”川菜火辣,齊修遠的額頭上沁出一層薄薄的汗水,嘴巴看上去也紅彤彤的,“去山城進修過?”
“沒有,我從小就挺喜歡吃辣的。”陳星喝了一大口冰可樂,“齊教授,你吃好了嗎?”
“好了。”
“那我去結賬,走吧。”
結完賬出來,天空飄著一點小雨。更冷了,陳星忍不住把肩膀縮起來,寬大的製服更襯托出他身形的瘦小,齊修遠見狀,說:“你住哪裏?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不。”陳星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拒絕,“我就住下麵村子裏,走路十分鍾就到了,很近的。”
“十分鍾,走回去也淋濕了吧。”齊修遠皺起眉頭,不由分說道,“你跟我一起,我車子還在停車場。”
“真的不用……”陳星說,看見齊修遠用一副異常嚴肅的表情盯著自己,心中驀地一跳,拒絕的話就怎麽都說不出口了,“那、謝謝你了,齊教授。”
兩人沿著來路返回,秋風瑟瑟,雨也瑟瑟,陳星攏緊自己的衣服,將雙手抱在胸前,此刻他萬分後悔自己沒將更衣室那件毛衣外套帶出來了,新買的衣服,他想著穿一次少一次,因此格外愛惜。不知道現在去拿……他會不會介意。
“很冷嗎?”等紅燈的時候,齊修遠見他凍得瑟瑟發抖,略帶猶豫地說,“要不然我把外套脫給你?”
“啊?”陳星驚得目瞪口呆,“不用了吧,其實……我也不是很冷。”
“好吧。”齊修遠大概也清楚兩人的關係還不熟,沒有到互相分享外套的程度,“那下次記得多穿一點。”
“好的。”
這下陳星想去拿自己的外套也沒有合適的借口了。他跟著齊修遠走到停車場,上車後,齊修遠第一時間打開暖氣,問陳星:“你住在哪裏?”
“你可以導航惠民超市,最近的那個就是。”陳星說。
“安全帶。”齊修遠提醒他。
“哦哦。”陳星係好安全帶,抱歉地說,“不好意思。”
“沒關係。”
走路十分鍾的路程,開車也用了差不多的時間,因為陳星走回家的那條路是小路,車開不進去。
雨下大了,從毛毛細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陳星從後視鏡看到專心開車的齊修遠的臉,忽然有種很強烈的感覺,強烈地覺得齊修遠給他的感覺很熟悉,好像很多年前他們認識一樣。
鬼使神差地,陳星問道:“齊教授,你,”他猶豫了一下,僅僅是一下而已,“你今年多大了啊?”
後視鏡裏,齊修遠輕輕笑了一下:“我比你大多了。”
“大多了,是大幾歲?”
“我八八年生人。”
“啊。”那算起來,應該是差不多的年齡……車子拐了個彎,停下了。陳星愣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是導航的地方到了,他連忙解開安全帶,一邊道謝一邊開門下車。
“等等。”齊修遠叫住他,忽然遞給他一張小卡片,“這給你,有事情可以給我打電話。”
是名片。現在兩人也是吃過一頓飯的關係了,陳星接過卡片,猶豫了下,說:“這個也是隻能給你發郵件嗎?”
“不不不。”齊修遠笑了起來,“上麵有我的私人聯係方式,這是私人名片。”
“哦。”陳星心裏有點開心,可是,“什麽事可以給你打電話啊?”
“都可以。”齊修遠看著他,忽然俏皮地衝他眨眨眼,“把我當成你的朋友就行。”
“……哦。”陳星捏緊名片,說,“那我回去了。”
齊修遠熄火,下車,送他到路口:“這裏到你家還要很久嗎?”
下著雨,陳星擔心他別再感冒了,連忙說:“拐個彎就到了,你快回去吧。”
“好,那下次見。”
“好的,再見。”
陳星走進漆黑的巷道中,拐個彎,反身回來躲在黑暗中觀察齊修遠。他看見齊修遠上了車,啟動車子,倒車,順著來路離開。
一瞬間,陳星有點恍惚,他真的、真的覺得齊修遠給他的感覺很熟悉,熟悉到他今天晚上無數次想到很多年前,他的十六歲,如流星一般闖進來過一個萬般耀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