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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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憑著前世的心算本事,喬時為速算了幾單賬。
    賬麵做得很幹淨,若是隻核算當年發了多少鹽引、上繳了多少課稅,等閑人挑不出當中的差池。
    喬時為身後冷汗濕衫——前人挖坑斂財,要拿後人的性命去填賬。
    大梁養兵之費,全籍茶鹽之利。敢動大梁根本,輕者刺字發配,重者處斬。
    所幸父親謹慎行事,心裏帶著杆秤上任……若是新官上任得意洋洋,中了圈套,一頭栽進這團爛賬中,可就難辦了,不死也要脫層皮。
    該如何提醒父親為好?
    喬時為回到房中,把注意打到了橘子身上,他撫毛說道:“好橘子,同我演場戲可好?你隻需追著我要醃肉幹吃就成,很簡單。”
    橘子閉眼假寐,眼珠子卻在滴溜溜地轉,喬時為二話不說抓起它的尾巴,使勁搖了搖:“我當你答應了。”
    不大一會兒,書房廊外,喬時為邁著小短腿噠噠地跑,橘子翹著尾巴突突地追。
    喬仲常聞聲走出來,眉間緊皺,問道:“時為,這是怎的了?”
    喬時為狡黠地鑽到父親身後,借父親擋住了撲來的橘子,邊應道:“橘子追著要吃醃肉幹。”
    “那給他便是。”
    “不成。”喬時為站至父親跟前,正經說道,“肉幹製作繁瑣,吳嬤嬤說了每日隻給橘子兩根肉幹……它昨日貪嘴吃了四根,占了今日的份額,今日又想吃明日的份額,如此反複,豈不是寅吃卯糧,提前支空孩兒手裏的肉幹?明日該吃哪一日的肉幹?”
    “汪汪——”
    “且慢且慢,時為你方才說甚麽?”喬仲常連看數日賬目,滿腦子都是鹽引支出記錄,沒等喬時為回答,他自喃喃道,“昨日吃了今日的,今日繼續預支明日的……”
    看到父親急急忙忙、念叨叨地返回書房,還險些被門檻絆倒,喬時為知道事情成了。
    ……
    燈將涸而屢屢添油,別了三更又五更,孤舍長夜明。
    喬仲常徹夜翻舊帳。
    臥室裏,“嗚嗚——”橘子攤在被上打滾兒,不服氣低嚎兩聲。
    喬時為握著小木梳給它順毛,哄道:“好好好,往後再不拿壞人跟咱橘子比了。”
    “嗚嗚——”
    “省得了,咱橘子也是要名聲的。”
    ……
    翌日大早,喬仲常眼眶黑得像被人揍了一拳,整個人卻精神奕奕,三步作兩步走。
    “父親,我找出根源了。”他抱著舊賬進了老爺子的院子。
    “我原不懂賬目,翻了幾日也沒有眉目,時為昨日一句‘寅吃卯糧’提醒了我,叫我翻出了問題……”
    雖然前一陣剛吵了一架,但遇事仍是父子同陣。
    屋內,檀煙縷縷縵縵。
    聽了喬仲常的敘述,老爺子亦是一陣後怕,他來回踱步,分析道:“一年抵一年地預支,賬目看著是平了,但總有兜不住這五萬貫的時候……你若是簽了字,前頭的賬便兩清了,待鹽商拿著預支條,鬧著索要鹽引,你給還是不給?不給,你掛著一身爛賬,怕他們把事捅到開封去;給了,你要上繳鹽稅,隻能被裹挾著繼續預支來年的鹽引……好凶險的手段,踏錯一步便回不得頭。”
    老爺子問:“你打算如何處置?”
    “兒子既尚未簽字收賬,這事就不難辦了。”
    喬仲常一一說出自己的分析。
    “首先,此事不見得是劉冬節做的,一個把腦袋拴褲腰上、隻會以權壓人的小人,斷沒有辦成此事的膽識和手段。孩兒被人拿作替死鬼,或是不走運,或與我屢次三番緝私青白鹽有幹係……這人敢貪五萬貫鹽課稅,誰曉得他不敢私販青白鹽?”
    “其次,事情已到不得不了結的時候,他們懼怕東窗事發,怕事情鬧到殿上聖前。他們愈是怕,我愈是要把事情鬧大,等閑不辜負了他們擺到我跟前的功名。”
    喬仲常雙眉似劍,說話時,襯出了幾分野心勃勃。
    頓了頓,喬仲常又言:“所謂‘禍與福相貫,生與亡相鄰’,火燒起鍋架上,孩兒若是承不住,便是大禍臨身;孩兒若是承住了,則是一番造化。早在上任前我就打聽了,三司戶部副使兼巡鹽禦史卜雲天,正在京西北路巡察鹽政,不日將會路過封丘縣,返回皇城向官家複命。”
    老爺子聽得仔細,頻頻點頭認可,給了喬仲常莫大信心。
    他繼續言道:“孩兒覺得卜禦史值得一信,一來他有清正廉潔之名,頗得官家信任;二則,孩兒考滿這段時日,卜禦史人在西北不在京,此事與他無幹……孩兒料想,對方著急嫁禍於人,興許就是怕卜禦史的突然巡察。”
    喬仲常打算從卜禦史這開始做文章。
    他的文章裏,除了脫嫌,還有建功。
    老爺子思忖了許久,才道:“仲常,隻消你沒落筆簽字,多得是法子脫離險局,‘可恃者己,難恃者人’啊……”
    “父親是想問我,為何非要依靠禦史大人?”
    喬仲常移步至窗前,看著外頭沉聲道:“考滿那日受人欺辱,我便在想,倘若叫山兒他們見到我狼狽不堪的模樣,知曉十年苦讀、一朝為官,依舊要受製於人,他們會如何作想?他們還能穩住本心繼續苦讀嗎?”
    “暗溝裏蹚水尋路,誰都不知曉下一步是什麽,總是要有人先走一步、摸黑上道的,不是嗎?”喬仲常問道。
    窗外柏樹根深葉茂,愈發翠綠映人。
    “那便照你想的去做罷。”老爺子道。
    不管是給自己燒香,還是靠他人探路,隻要提及三個小的,他們便是一樣的。
    喬仲常鬆了口氣,朝父親深深作揖,鄭重道:“這一回……孩兒必不負父親所盼。”
    言罷,大步走出房間。
    夏風陣陣,院內無靜樹,葉葉相喧嘩。
    “老二。”老爺子追了幾步,遠遠喊道。
    喬仲常止住了步子,挺拔如朱柱。
    “你做得很好。”老爺子說道,“一直都是。”
    ……
    晚霞時分,喬時為順著梯子登上閣樓,透過窗戶,看著這一方宅院,幾間磚房,很是愜意。
    橘子靠坐他身旁,吐著舌頭哈氣。
    一卷史書在手,正巧翻到了那句“大廈之構,非一木之枝”,他對下一句暫時無感,隻覺得家和大廈是一樣的。
    非一木之枝。
    祖父雖然孤傲了些,有時會說些不中聽的話,可他像是房柱,保住了牢固。
    祖母最護犢子,像是屋簷,隻要在她這,就不會叫你淋雨。
    “汪汪——”橘子吠了兩聲,也要有個名分。
    “橘子像什麽呢?”喬時為托腮思忖,“橘子像我……嗯,說過了,再不拿壞人同你比了,我不是壞人。”
    ……
    ……
    賬目簽字的事,喬仲常一連拖了月餘。
    盧專知來了幾回,皆是無功而返,喬仲常既不讓他察覺自己發現了問題所在,也不叫他覺得全無希望。
    少部分不涉及預支鹽引的賬簿,喬仲常是簽了的。
    盧專知隻是個辦事員而已,問題不出在他這,穩住他即可。
    六月中旬,喬仲常等待已久的卜禦史終於從滑州返京,途經封丘縣。
    封丘縣鹽政不大,卜禦史打算在此隻留一日,喬仲常把開引專程放在了這一日,他吩咐道:“通知鹽商們,叫他們帶好憑據,明日到衙門兌換鹽引。”
    引少鹽商多,還沒打三更,就已有不少鹽商在衙門外候著了。
    放引當日,盧專知神情鬆快了許多,隻是有些躲著喬仲常,不敢與之對視。
    辰時,衙門外裏外三層擠滿了鹽商,盼著能多兌換幾張鹽引,頗有些舉子圍著貢院看榜的陣仗。
    誰知放引沒半個時辰,這裏便鬧成了一鍋粥。
    還有結群到縣衙門擊鼓鳴冤的鹽商:“請大人為草民主持公道,我等執銀錢票據在鹽庫外等了一夜,新上任的監當官卻渾說我等沒交過課稅,要再交銀錢才發鹽引。”
    一陣連一陣的擊鼓鳴冤聲,把巡鹽禦史給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