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男孩
    莫名其妙多出來一樣東西，在深淵裏其實並不值得稀奇。
    值得注意的是這塊懸賞榜看起來比周遭的一切要幹淨，是的，幹淨太多了，就好像它並不屬於這座城市一樣，是個外來物。
    而且，木質的榜單上那密密麻麻層層疊加張貼著的懸賞令，竟然全是關於同一名通緝犯的。
    埃塔·多伊爾。
    一名臉上有猙獰傷疤的女性。
    ……
    邁洛撕下了其中一張懸賞令，借著後方冰冷的微弱光照，仔細看了看這張懸賞令。
    然而懸賞令上有價值的信息少得可憐，除去模糊的照片以及無意義的標語之外，隻大致描述了一下她的體貌特征，最令人不解的是，連懸賞金額都被胡亂的塗鴉遮蓋了。
    …
    在楠薇城度過的這幾年時間裏，邁洛從未聽說過有這麽一個通緝犯存在。
    當然，說到底也隻是一堆無用的爛紙張，邁洛起初沒當一回事。
    直到他徑直踏入了執法總部大廳，那呈現在陰暗大廳裏的畫麵才讓他微微抬了抬眉頭。
    僅憑一眼，他就認出了那麵孔就是通緝令上的“埃塔·多伊爾”。
    偌大一座執法大廳中間縱橫交錯，無數細長尖銳的翠綠色晶體彼此支撐構架，密密麻麻，像是用無數寶石結合成的一朵複雜花朵。
    而這些尖銳花瓣的縫隙之間掛著的，就是埃塔·多伊爾了。
    並且不止一個。
    那上麵被晶體貫穿、懸掛起來的屍體至少也有上百具，她們姿態扭曲、詭異，有的甚至已經被折疊壓縮成了團塊，但無一例外，她們都頂著一張與懸賞通緝令上那照片一模一樣的臉，並且都瞪大著雙眼，注視著推門而入的邁洛。
    ……
    能夠被上百具屍體直勾勾地瞪著依舊麵不改色的大概也就隻有延續了冷漠規則的上位者們能夠做到了吧。
    讓人格外不舒服的，是“這些”埃塔雖然都已經死去，並且從她們身上不同程度的腐爛來看，死亡時間是不一致的，但幾乎毫無例外，所有埃塔看向邁洛的眼神中都帶有著鮮活的怨恨，那是大概是極致的仇恨才能通過雙瞳表達出來的效果。
    “可惜我沒有嚴那樣的仇恨轉化機製。”
    邁洛歪了歪脖子，將目光轉向那無數翠綠晶體柱狀物交錯的後方陰暗區域。
    參考那無數重複疊加張貼著的通緝令，以及通緝令上被劃掉的懸賞金額，以及這些死於不同時間點的埃塔們。
    時間秩序果然出現了混亂。
    滿屋子的綠色晶體物質似乎在提醒著邁洛什麽，隻不過他一時間想不起來。
    但他很肯定那股陌生的力量此刻就躲藏在執法總部深處。
    至於為什麽不選伊姆納爾麽？
    因為那家夥的氣息到處都是，遍布楠薇城，卻偏偏無從下手。
    相反，龜縮在執法總部的這個家夥吸引了邁洛的注意。
    …
    那些翠綠翠綠的晶體總是讓邁洛腦子裏回閃過某些短暫的畫麵，相比於那一百多雙直勾勾的埃塔眼睛，晶體更容易令邁洛感到困惑。
    不過，邁洛還沒來得及踏入執法總部深處，室外街道上就傳來了馬匹刺耳的嘶鳴聲。
    以及女性的嗓音在持續不斷地咒罵著什麽。
    …
    邁洛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造訪者進門。
    而當急促的腳步踏入大廳的時候，邁洛臉上便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
    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具活屍。
    活屍並不是埃塔，它肩膀上扛著的、被反捆了雙手的人才是埃塔。
    視覺效果有點類似於——賞金獵人逮住了通緝犯並將其送回執法所換錢。差不多是這麽個意思。
    而在看到大廳上空那些懸掛、折疊著的無數個自己之後，活屍肩膀上扛著的這個活著的埃塔口中的謾罵聲也總算是停了下來。
    當然，死掉的埃塔，活著的埃塔，這些都不是太重要。
    關鍵是，那個把埃塔擄回來的家夥。
    它的體格、著裝、武器以及配飾，對邁洛來說都非常眼熟，基本上在楠薇城的時候每天早上都可以在鏡子裏見到這副黑衣人打扮。
    …
    除了那顆皮膚潰爛的猙獰活屍腦袋之外，這家夥和邁洛平日的執法官造型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它也是黑色風衣，博伊刀加轉輪槍，甚至腰後揣著的撬棍都完美複刻。
    但作為混沌秩序演化而成的產物，它自然是不可能達到黯影的生命等級的，在邁洛本人沒有從陰影中走出之前，它甚至都看不見邁洛。
    而它接下來所做的動作，大概是已經重複過無數次了，把肩膀上扛著的埃塔丟到地上，將其拖拽著走向大廳深處，隨機挑選一根晶體，再單手拎起埃塔，不顧對方的尖叫與嘶吼，就要把她掛上去。
    ……
    邁洛對此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他已經注意到了這一世界中某些扭曲的輪回規則，無數埃塔的屍體以及通緝令早已經說明了問題，一個由深淵混沌演化而成的陌生女人還遠不足以引起他的共情。
    大多數情況下，較強的靈視是可以為人類提供各種感官能力上的提升，而到了舊日級別的話，則不再僅僅隻局限於捕捉槍反那一瞬間的死亡節點了，往往短時間內出現了一些細微的“預兆”會被輕易捕捉，從而判斷出下一秒或者下一分鍾即將發生的事情。
    此刻邁洛就大概捕捉到了那一絲怪誕的味道。
    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麽的邁洛臉上忽然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
    下一秒。
    咣！！！！
    就在埃塔即將被那翠綠色晶體貫穿軀幹的時候，執法總部大廳的上部樓層忽然傳來劇烈的震動。
    氣浪將滿大廳的晶體、牆麵以及地磚都掀翻了，斷裂的樓板大片大片地碾了下來。
    空氣中除了滾動的灰塵以外，還有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硝煙氣味。
    這種破壞程度，這種規模的爆炸，在邁洛的記憶中以當前世界的科技水平，也就隻有她能搗鼓出來了。
    但，想象中那硝煙散去之後的修長人影卻並沒有出現，這不免讓邁洛感到幾分失落。
    ……
    爆炸發生之後，穿過硝煙的人影都是女性，她們荷槍實彈，把自己渾身上下武裝得嚴嚴實實，闖入大廳，在見到那無數晶體以及晶體柱上貫穿懸掛著的無數個殘破埃塔的時候，所有人都短暫地愣了幾秒。
    直到唯一一個活著的埃塔發出了求救的呼喚。
    以及被坍塌樓板掩蓋住的活屍撐著地板站了起來。
    “快撤！帶上埃塔，我們時間不多！”
    在陰暗破碎的建築物內，那廢墟中站起來的活屍邁洛有著極其恐怖的壓迫感，哪怕它抬手從腰間取槍的動作看起來似乎非常緩慢，但闖入大廳救人的這支隊伍還是頃刻間就有三分之一被子彈轟碎了小腿。
    慘叫聲隨即響起。
    但很快又都戛然而止。
    那些殘肢斷臂崩出來的血跡都快濺到邁洛臉上了，但他始終不為所動，就站在陰影中靜靜旁觀著這一切。
    埃塔的營救隊伍是攜帶有熱武器的，但是那些可憐的鉛彈射在活屍的身上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難看出，這並不是一次單純的營救行動，因為在其他人拉著埃塔撤退的時候，這女人卻近乎崩潰地朝著執法總部深處的方向呐喊道：
    “孩子……孩子還在裏麵…不行…”
    …
    邁洛眨了眨眼，轉頭看向執法總部深處那一片漆黑仿佛看不到頭的走廊。
    孩子？
    哪有孩子？我怎麽沒看到？
    作為第一個抵達這裏的人，邁洛很確定，此刻這棟建築裏除了熱鬧的一樓大廳之外，其餘部位是不存在任何活物的。
    眼前的這出戲有點過於沒頭沒腦了，盡管他知道這就是深淵裏的常態。
    ……
    最終那名為埃塔的通緝犯還是被她的團隊成員生拉硬拽著撤離了執法總部。
    在她們離開之後，幾乎大半片城區的活屍也都湧起直追了過去。
    楠薇城的街頭可以說泛起了由無數屍體組成的浪花。
    而那位活屍邁洛，大概是這支活屍隊伍的領袖吧，指引著全城的活屍對逃竄的埃塔進行瘋狂圍堵。
    那場麵很容易讓人驚起一身雞皮疙瘩。
    但作為一名冷靜的旁觀者，邁洛早就嗅到了這出戲裏一種很濃鬱的、名為“調虎離山”的味道。
    所以他並沒有追上去看熱鬧，說白了那些人的死活跟他也沒有太大關係。
    於是邁洛就在執法總部大廳裏找了一張稍微還算能站穩腳跟的凳子坐了下來，靜等下一個造訪者。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室外城區街道上似乎變得非常安靜。
    大半座城的活屍幾乎都被埃塔他們引走了。
    廢墟堆疊的執法大廳，中庭上掛著的大時鍾嘀嗒嘀嗒的聲響變得尤為刺耳。
    即便是邁洛也不禁一度陷入恍惚。
    就仿佛，剛才的那一係列鬧劇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而大廳中此刻的平和與靜謐，才是真實的。
    甚至這一刻的平緩中，還夾帶有些許迷惑與悲傷，那是從執法總部最深處的走廊裏流露出來的……
    …
    恍惚間，邁洛視野內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翻過窗戶徑直走向了執法總部的深處。
    在她從邁洛麵前經過的時候，邁洛甚至可以清晰的嗅到新鮮的血腥味，以及更多的、熟悉的香氣。
    邁洛托著下巴舒了口氣，隨即站起身來，從角落的陰影中走出。
    也幾乎就在這同一時刻，執法總部走廊盡頭出現了一個泛著詭異綠光的男孩的身影。
    原來真的有男孩？
    邁洛皺起眉頭。
    某一瞬間，他確實看到了角落裏的那個男孩，先前那片刻的迷惑與悲傷，似乎就是源自於男孩。
    似乎一切都能說得通，那名為埃塔的通緝犯以自投羅網的方式，把執法總部四周圍的所有活屍都引走，真正目的是爭取到這片刻的空間，用來營救“男孩”。
    可邁洛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裏根本就不是什麽所謂的男孩。
    ……
    然而尚不知真相的營救者也“看”見了角落裏的孩子，她加快了自己的步伐，欣喜地對角落喊道：“梅高！快跟我走…”
    梅高……
    梅高？
    …
    前來救人的她自然就是艾瑪了，是艾瑪本人沒錯。
    但梅高？
    嗬嗬。
    …
    角落裏那個可憐兮兮的男孩大概十來歲，他臉上掛著無助的淚痕，還伸著雙手像是在求助。
    但就在艾瑪快步奔向男孩且還差五六米距離的時候。
    那被稱為“梅高”的男孩的臉驟然裂成了兩半！
    伴隨著那不屬於人類聲帶所能發出的詭異噪音，裂開的頭顱內密密麻麻覆蓋著無數的翠綠晶體倒鉤，且幾乎在頃刻之間就衍生、放大並占據了整道走廊的盡頭，將這裏化成一張巨口。
    …
    驚悚的一幕尚未來得及徹底展開。
    一個拎著撬棍的家夥就以更快的速度撞了上去。
    他徒手攥住那裂開頭顱的邊緣，像是拉窗簾、擰抹布一樣硬生生把張開的頭顱又給塞了回去，最後還直接把撬棍釘到對方腦殼上，算是給男孩那裂開的腦殼來了一次並不嚴謹的修複手術。
    整個過程極度抽象，也非常迅速。
    而做完這些之後，邁洛才回過身來看向此行唯一想見的人。
    …
    艾瑪尚沒有從剛才的驚悚中緩過神來。
    她此刻維持著雙手持槍的動作。
    並且槍口還在冒著白煙。
    說明她已經開過一槍了。
    …
    艾瑪的臉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蒼白、憔悴。
    她盤起了長發，臉上的淤青和擦傷都清晰可見。
    手臂、脖子、腿上都裹著血淋淋的繃帶，雨水和汙泥還浸透了她的外衣，讓她看起來狼狽不堪。
    這是邁洛見過的狀態最糟糕的艾瑪，但也是他見過的最強大的艾瑪，這一點大概是從眼神判斷出來的（其實邁洛自己也不確定）。
    ……
    艾瑪一直維持著持槍的姿勢。
    此刻的她她無比冷靜。
    槍口是鎖定著邁洛頭部的，並且此前開出的那一槍，也正中了邁洛後背。
    當然，她這份鎮定與冷厲並沒有維持太長時間。
    隨著邁洛緩緩翻手，手心上亮出了兩個跳動的藍色符號。
    走廊裏終於響起了女孩撕心裂肺的委屈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