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我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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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圍場受伏已然過去一夜。
    這一夜裏兵荒馬亂,人心惶惶。
    消息把守得死死地,根本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圍場警戒更嚴,朝臣除了自己的營帳附近,哪兒都去不得。
    “將軍,陛下傳喚。”
    趙漠方下了排兵指令,就有宮人進來稟報。
    他微頓,隨即大喜,“好好好,傳得好,我即刻便過去!”
    他放下手上的布防圖,扯了外袍披上就甩開簾子往外去。
    是當真激動。
    這西山裏頭,重臣親眷,天家父女,都是出不得半縷差錯的。
    他步步決策都要萬分小心,實在是施展不開手腳。
    唯恐一個紕漏,就出了亂子。
    屆時,才真叫釀成大禍。
    趙漠火急火燎地,才到了禦帳外就高聲喚了兩句。
    “陛下。”
    “陛下!”
    聲音之大,帳內清晰可聞。
    傅應絕眉輕皺,拍著懷裏小孩兒的動作更輕了些。
    傅錦梨小胖腿岔開,一小隻在他懷裏埋著頭,嘴裏時不時地拖長了聲音嗯嗯幾下,自己哄著自己。
    聽見呼喚,她瞬間就將腦袋抬了起來。
    “小粽幾,粽子爹爹。”
    抬手往外頭指去,告訴傅應絕小粽子爹爹來叫門了。
    “嗯。”傅應絕應了聲,拿起一旁的小披給她兜頭罩下。
    銀白的頭發跟小龍角就藏在了裏頭,她拱了幾下,就露出雪白的小臉來。
    “看不見啦~”
    小人兒鑽出來,仰著臉語氣軟糯。
    傅應絕將小披掖了掖,“乖乖睡覺。”
    “不要,不要。”
    她粘人極了,往常哭累了倒頭便睡,今日怎麽哄都不願意閉眼。
    “睡不著呀~,不困困!”
    小孩兒搖搖頭,見自家爹爹還想說,吧唧一下又埋了腦袋在了他懷裏,拒絕溝通。
    他麵露無奈,口未張,趙漠已衝了進來。
    “陛下,陛下!您——”
    才喊了兩句,他就像是叫誰忽然掐住了脖子,步子硬生生頓在了半空。
    而在他身前,天子掀起眼皮,帶著陰影的下睫微微耷著,似笑非笑。
    像是靜止了一般,一人淡淡打眼看著,一人僵得像是個木頭樁子。
    隻聽“啪!”一聲!
    那木頭樁子放下腿,幹淨利落地轉身便走!
    步伐卻比之學步嬰孩要生疏些,慌亂之下手腳並出。
    眼瞅著人就要走出帳子了,傅應絕才出了聲。
    “哪兒去。”
    尾調拖長,帶著點懶散的意味。
    趙漠停下,卻不敢轉頭。
    “臣……臣無狀,到外頭去等候通傳,再進來。”
    “……”
    傅應絕一口氣堵著,弄不明白這麽個胡子拉碴的大老爺們,怎麽比自家閨女兒還要呆上三分。
    “回來。”
    “哦。”
    趙漠也不敢忤逆,任由他說什麽便是什麽,收了腳又往回走。
    他走過去,在傅應絕跟前他像是叫人陡然捋了毛,上了枷鎖一般,怎麽都拘束得很。
    就這麽大喇喇就地往他眼前一站,便不動了。
    傅錦梨聽不見動靜,便偏過腦袋去看,沒成想小胖臉才一露出來,就同鼓著眼縮手縮腳的趙漠對了個正著。
    小孩兒一愣,忘了挪開。
    趙漠是對著傅應絕就氣焰將熄,腦子卡殼,眼睛好容易找到個落腳點,思量幾下,也未挪開。
    於是兩人便這麽大眼瞪小眼,一個板著臉故作莊重,一個繃著小臉神色茫然。
    傅應絕看得額角突突跳,低低吐出口氣,伸手將懷裏小孩兒的臉掰回去。
    頓感心累。
    “杵著做甚,坐過去!”
    “啊?嗷好!”
    傅錦梨被抓回去,抬著小胖手輕輕地拍了他爹的胳膊。
    “要看,小梨子,出來!”
    也不知是為何,往日拿不住力道,一巴掌下去能拍得人齜牙咧嘴。
    今日竟是輕飄飄地。
    “消停些。”
    傅應絕在她白生生的後頸處輕輕捏了下,待她哼哼唧唧地停下來,才去看對麵坐的端正的趙漠。
    趙漠注意到他的視線,不自覺挺直了背,肅了肅嗓。
    “陛下,昨夜已派人去探,西山腳下屯駐了大批軍隊,人數有五萬之多。”
    說起正事,他總算瞧出了些虎將模樣。
    “這般陣仗,在上京徘徊,絕不可能沒有絲毫消息。”
    就像是憑空出現一般,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傅應絕沒說話,指尖輕輕叩擊在案上。
    神色幽暗,思緒也漸漸纏上來。
    蠱蟲的始源,隻有一個,便是南度。
    南度前腳剛走,就派了人盯著,沒成想還是出了紕漏。
    他那日殺進伏陣,裏頭士兵所用器械,無一不是大啟軍製。
    連出處都不掩飾,要麽是後頭人太蠢,要麽就是有恃無恐,有將他折在這裏的信心。
    “車來馬往,流氓不息,隻要有心,何處運不來人。”
    四處都有流離失所的人群,每年輾轉的人數不勝數,人流動向根本無法把控。
    想在裏邊動手腳,插空子,說不上簡單,卻也不是毫無辦法。
    上萬之數,各個地方都設了埋伏,想來是嘔心瀝血,挖空心思。
    也不知籌備了多久。
    趙漠深以為然,“是,隻是此行隻帶了兩萬人,且在昨日折損千數。”
    “叛賊又有備而來,已將山下團團圍住,消息遞不出去。”
    這便是如今的難處。
    天子輕易不出上京城,小打小鬧隻會打草驚蛇,此次動手,他們必然是有了決勝的信心。
    “遞出去?”
    傅應絕緩緩笑開,“區區幾萬。”
    他笑起來眼弧更長,刮起的褶也越利。
    淺色的瞳孔中,折射出點點寒光,話語卻輕柔。
    “實在是,將朕看輕太過。”
    不疾不徐,漫不經心,沒有半點被人逼入險境的樣子。
    眉眼間毫不收斂的狂妄與傲慢,像在嘲笑孩童舉刃,妄圖刺穿雄獅。
    趙漠看他這模樣,忙低下了頭。
    又不合時宜地想起昨日,他攜著眾人趕去接應支援時,傅應絕單槍匹馬提著敵將的頭,一步一步走來的場景。
    笑得極溫和開懷,便是唇角染血,也不妨礙他氣定神閑。
    像是拖著地獄惡犬而出的閻羅,又像是玉麵染血的仙魔。
    在他身後,是被他一人砍殺大半後,舉著刀劍卻不敢上前的敵軍。
    他卻閑庭信步般,拎著他們將領的頭顱穿行而過。
    傅應絕就算強勢些,手段狠厲些,也是賢名在外。
    眾人何時見過這般樣子,竟是有些認不出來,下意識地後退幾步&nbp;。
    便是趙漠,心頭也忍不住發怵,但更多的,卻是覺得該當如此。
    畢竟傅應絕這模樣,對他而言不算陌生,早在六年前,就已領略過。
    也是一樣地不要命,一樣地肆無忌憚,上一瞬還在笑著,下一瞬抬腳踹開,拎了劍就殺。
    他同周意然相像,卻又不像。
    周意然打起仗來也是個渾的,卻不是渾別人,是渾自己。
    他的良知已然是到達了一個不可跨越的高度,能用條條框框將自己全權約束起來,為國為民能舍其身。
    這位陛下則不同。
    他是倫常不顧,隨心所欲,是離經叛道,喜怒無常。
    他並不心懷天下,也沒興趣造福萬家,多餘的時候,要麽懶散得萬事不管,要麽出手便是殺招。
    他剛登基時,趙漠還擔心過,因著這位實在瞧不出賢君的苗頭。
    他日夜憂心,卻不想人家竟是修身養性起來,方方麵麵井井有條。
    這一修一養,便是六年之久。
    陡然再一見那嗜血閻羅重出樊籠,趙漠心頭一抖。
    若不是後來又看他抱著小殿下手足無措,一言不發。
    險些以為是陛下再克製壓抑不住本性了。
    趙漠知曉他本事,卻還是多言兩句,“陛下萬不可輕敵。”
    他朝著傅應絕懷裏那一團努力努嘴,“便是為了小殿下,也不可衝動。”
    他其實也是不想勸的,又怕傅應絕當真本性難移。
    今時不同往日,已然是當了皇帝了,再如何都不能再同以前那般恣意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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