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在軍營裏的一舉一動，很快便傳進了黎洪的耳朵裏。
    得知商陸拒絕提前清點物資，黎洪譏諷點評：“倒是謹慎。”
    不過這個時候謹慎，並沒有什麽用，他們根本就沒有打算現在動手。
    要等到離開了白邑郡再動手，才能撇清幹係。
    到時候，便是有人懷疑到他們頭上，沒有證據也奈何不了他們。
    “謹慎好啊！越是謹慎，出事後就越與咱們無關。”黎洪冷笑連連，不再搭理此事，隻是安排手下眼線繼續盯著商陸。
    黎洪深知一個道理：事情越是快成了，越不能疏忽大意，世上功虧一簣的事情可不少。
    同一時間，另外一邊的商陸則是出了乘風縣城，一路來到巫院山門。
    在山門外凹造型的龍虎石像看到他，立刻動了起來，招呼道：“小子，今日卻是來的遲了。”
    商陸先給龍虎石像敬了香，然後才說：“我今日來，是向兩位前輩辭行的。”
    聽到這話，兩隻爪子捧著香，正要猛吸的山君愕然一愣。
    “你要上路了？”
    “呸呸呸，會不會說話？什麽叫要上路？晦氣！”
    雲君瞪了自己的老搭檔一眼，問商陸：“今日就要動身？”
    “還要幾日，等最後幾批物資送達就得出發。這幾日裏我得紮在軍營裏，為出發做準備，沒法再過來給兩位前輩敬香了。”
    “出發之前，確實有很多事情要忙。”
    雲君表示理解，嚴肅叮囑：“記住我們之前說的話，想要度過人劫，需得念頭通達，如若不然，必留隱患！”
    商陸叉手應道：“前輩的教誨，弟子牢記於心，絕不會忘。”
    雲君對他的態度很是滿意，笑著提醒道：“別忘了去給這些日子裏教你的兩位老師道個別。說不定還能從他們手中，拿到點臨別贈禮呢。”
    “那兩位前輩就沒有點贈禮給我？”
    商陸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
    “臭小子，臨走了還要敲我們的竹竿！”
    龍虎石像雖然笑罵，卻沒有拒絕，反而是說：“也罷，看在受了你這麽多香火供奉的份上，就送你個小玩意兒吧。”
    它們齊齊張開嘴巴，一個噴霧一個呼風，風與霧交纏盤繞，飛快融合，瞬息之間就化作了一顆灰色的珠子，落到了商陸手中。
    商陸定睛一瞧，珠子內部灰蒙蒙的，像是被封印了一團風和霧。
    雲君介紹道：“你這幾日，雖是跟著我們學了呼風吐霧的本事，但僅僅隻能算是勉強入門。無論是呼的風，還是吐的霧，都難堪大用。這顆風霧珠你且帶上，呼風吐霧的時候將它含在口中，能大幅提升效果。”
    商陸沒想到自己的厚臉皮，還真是換來了寶貝，當即大喜，躬身道：“多謝兩位前輩。”
    “不必言謝，我們給你這顆珠子，也是為了保住自己的顏麵。”
    山君揮了揮虎爪，哼哼著說：“那呼風噴霧，好歹是我們教的本事。若是太弱，被人嗤笑，丟的可是我們的臉。”
    商陸暗覺好笑，心說以前怎麽沒有看出來，這山君居然還挺傲嬌的。
    收起風霧珠，龍虎石像也將山門打開了。
    商陸跨過山門，剛走沒幾步，就看到了在此等候多時的白淩虛。
    連忙迎上前去，拱手道：“白師兄，勞你久候。”
    “沒有，沒有，我也是剛到。”
    白淩虛滿臉堆笑：“師弟，我可以給你送貨上門的，何須跑這一趟？”
    “我正好要來巫院辦點事。”商陸說，頓了頓，又道：“咱們也別客氣了，怪別扭的。我要的東西都備齊了嗎？”
    白淩虛笑著點頭：“我也覺得咱們這樣客氣有些別扭。”隨後拿出一個獸皮縫製的包袱，遞給了商陸。“備齊了，都在裏麵，你點點。”
    商陸接過獸皮包袱，打開看了一眼，裏麵放著各種巫符與丹藥。
    今天在軍營裏，看了那些馬車與巫紋箱子，商陸就動了想法，出軍營後，就傳信給白淩虛，讓他按照需求，幫忙采購了這麽一批巫符和丹藥。
    這些東西在後麵，都能派上大用場。
    其實商陸還想讓白淩虛幫他買個飛梭之類的巫器，但是考慮到買了那玩意兒的話，很容易被懷疑盯上，這才作罷。
    且等闖過了這場人劫再說。
    清點完畢，確定東西沒錯沒少，商陸合上獸皮包袱，將貢獻度轉給了白淩虛。
    白淩虛喜笑顏開，他就喜歡做成了買賣的感覺，當即連聲感謝商陸照顧生意。
    打發走了白淩虛，商陸直奔竹林。
    除了第一天，花學錄在瀑布下麵上演了一出“淋瀑煉心”的行為藝術外，後麵這些日子，都是在竹林裏與商陸切磋教學。
    花學錄還是喜歡竹林，打餓了，伸手就能拔根靈竹吃，簡直不要太方便。
    當商陸走進竹林時，花學錄正躺在亭子裏，一手拿著靈竹，一手捧著話本，黑色的毛腿翹著一抖一抖，十分愜意。
    “來了啊，今日你可是來晚了些。”
    聽見動靜，花學錄晃晃悠悠的爬起來，就要向商陸發起進攻，開始今日份的切磋教學。
    可商陸卻衝他拱手說：“弟子今日，是來向老師辭行的。”
    “辭行？是了，之前老雲說過，你驛馬星動，要去邊疆……這麽快就要走了？”
    花學錄一愣，明顯不舍。
    雖說巫院裏麵有不少的妖怪，但是大部分的妖怪，都是幹的助教、助理的活兒，很難招到學生。
    雖說商陸也不算是他的學生，但這小子很懂禮數，說話又好聽，口口聲聲喊老師，那叫一個親切熱情，給足了花學錄情緒價值。
    以至於這段時間的課，花學錄上的比商陸還要積極。
    現在聽說商陸要走了，花學錄的心裏麵甚至生出了幾分難受。
    “是，弟子得了命令，不日就要出發。”商陸應道。
    “要是再給我一些時間，我能讓你對自身力量的運用再上一個台階，可惜了呀。”
    花學錄連連搖頭歎氣，甚至扔掉了手中的靈竹。
    “既然你馬上要走了，咱們今日就不做切磋教學了。這些日子裏，你對自身力量與戰技的掌握，勉強算是過了關。我的這套兵家戰技，也能傳授與你了。”
    還真是讓山君、雲君兩位前輩說準了，果然是有“臨別贈禮”啊。
    商陸大喜，急忙躬身道謝。
    “這套戰技名為‘擊虛蹈襲’，是一種捕捉戰機、猛攻破綻的兵家秘法。不僅可以用於單人廝殺，更可用在臨陣交兵上……”
    花學錄詳細講授起了【擊虛蹈襲】的知識。
    這套戰技是從“先知敵之虛實，而後致勝”這句兵法中演化出來的，包含了尋找破綻、捕捉戰機、強攻弱點等許多內容，對於眼力、氣機判斷、以及反應等多個方麵均有極高的要求。
    而這些，也正是過去二十多日的教學裏，花學錄重點對他磨礪的幾個點。至此，商陸總算知道了花學錄的良苦用心。
    商陸振作精神，聽的越發仔細認真。
    他不能讓花學錄的心血白費。
    更不想錯過了一門厲害的戰技！
    “這套戰技，你若是練到了精深處，不僅可以在瞬息之間發現敵人的破綻，更能在擊中了破綻後，造成破軍效果，讓敵人在遭到重創的同時，軍心動搖、士氣大跌……”
    好一會兒過後，花學錄將【擊虛蹈襲】的練法、用法以及種種訣竅，均教給了商陸，並誇耀了一番厲害。
    隨後，又讓商陸複述了一遍他講的內容，並針對其中一些重要的知識點進行提問。
    確定商陸將種種訣竅記牢，花學錄才讓他嚐試練習，自己則在一旁仔細盯著，糾正錯誤。
    一直等商陸練到天色變暗，花學錄方才叫停。
    “勉強算是學會了，回去後好生練習，爭取早日入門。你有我的飛信，日後無論是遇到了什麽問題，都可傳信問我。”
    嘴上雖然說著勉強，但從花學錄的表情不難看出，他對商陸學習【擊虛蹈襲】的進展，還是很滿意的。
    “弟子謝過恩師。”
    不怪花學錄喜歡商陸，這就從老師變作恩師了。
    而看花學錄喜笑顏開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經被商陸釣成了翹嘴。
    不過商陸的這番感激，卻是發自肺腑。
    學了【擊虛蹈襲】，商陸方才知道，花學錄此前對他的魔力是多麽重要。
    要不然，他根本不可能這麽快學會【擊虛蹈襲】。後續對這套戰技，以及其它兵家戰技的修行，都將進展緩慢。
    花學錄端坐著受了商陸這一拜，方才依依不舍的讓他去尋塗山狐。
    等到商陸離開，花學錄幽幽的歎了一口氣，撿起此前扔在地上的靈竹，落寞的嘀咕道：“誒，從明天開始，我又要獨享清福了啊……”
    這話、這語氣，活脫脫就是一個空巢老人。
    好在很快他便調整好了心態，“哢嚓、哢嚓”的啃起了靈竹，吃的很是歡快。
    和花學錄一樣，塗山狐聽說商陸是來辭別的，也頗感不舍。
    但是她並沒有教商陸新本事。
    在過去的二十多日裏，塗山狐不僅是教了商陸儺巫的唱腔、念詞，還傳了他一套儺舞，以及儺麵的煉養技巧。
    這些知識足夠商陸消化好一段時間，貿然再教新的東西，容易貪多嚼不爛，不是好事。
    塗山狐今天也沒有上課，隻是給商陸講起了一些經驗之談：
    “儺巫的修為達到周天大成後，便可駕馭多張儺麵。但是新的儺麵，你須謹慎選擇，切不可著急，更不要貪多。
    儺巫是以自己的肉身為道場，讓髒腑化作供奉神明的廟宇。若是一味貪多，不僅會壓垮身體拖累修為，還會遭到汙染，發瘋詭變。”
    商陸正色應道：“多謝老師教導，弟子必將銘記於心。”
    塗山狐揮了揮毛茸茸的小爪子，繼續說：“新的儺麵，可以根據你現有儺麵，從五行相生的關係進行選擇。等到五行相生建立，五行相克也就應運而生。到時候，可以讓不同儺麵相互製約，將瘋神的汙染降到最低。”
    商陸聽到這裏，不由的想到了他身體裏麵的五髒廟與五髒神。
    確實是身體為道場，髒腑作廟宇。
    隻不過他的身體和髒腑，供養的乃是他自己，無論是彘身八足蛇尾神還是土伯，雖有神力投下，卻並沒有被奉入五髒廟內。
    當然，後續的儺麵，最好還是聽塗山狐的，從五行相生的角度入手。
    說起來，彘身八足蛇尾神是山神，理應屬土。
    土伯更不用說了，乃是地府之神，名字裏還有個“土”字，多半也是屬土的。
    從相生的角度講，火生土，土生金，這第三、第四張儺麵，最好是從“火”與“金”入手，後麵再安排“木”與“水”的。
    “火的話，金烏算是打過交道，可以先做個神牌供奉著，聯絡下感情。要是金的話，該選誰呢？”
    是在心頭琢磨著，暗道以後還是得多進廟、多拜神才行，三娘讓他隨身攜帶香蠟，果真是有先見之明。
    給了儺麵的選擇建議，塗山狐張開嘴巴，呼出了縷縷月光。
    這些月光在商陸的身前盤旋匯聚，最化作了一枚月牙狀的玉玨。
    白色的玉身上麵有著一道黃色的紋路，看著像是條小狐狸，有頭有尾，栩栩如生。
    “在你來之前，山君、雲君以及花羆都給我發了消息，說他們給了你好東西，叫我不可吝嗇。
    但我這裏，確實沒有什麽值錢的寶貝，隻能是將拜月煉出的月玨送給你。
    此物在你通神借法之時，能護住你的心神，讓你不易被汙染。”
    “弟子謝過老師！”商陸大喜。
    這月玨對於別的巫師來說，或許不是什麽太好的寶貝，但是對他來說，卻是極其有用的寶貝。
    無論是修行移花接木玄功，還是通神解法，又或者是強行請神幫忙對線等等，月玨都能發揮作用，而且是保命的作用！
    如此好寶貝，直接就給了，塗山狐的慷慨，讓商陸都想要給她磕一個了。
    這哪裏是什麽妖怪，分明就是祥瑞嘛！
    商陸在這一刻，體會到了紂王的心情。
    一個時辰後，天色徹底黑透。
    收獲滿滿的商陸，在走出巫院山門時，又給龍虎石像敬了一炷香，方才離開。
    下了山，他轉身回頭，衝著這座形如龍牙的大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管如何，他總歸是在這裏學到本事，踏上修行之路的。而在巫院裏，也有不少對他很好的人。
    今日一別，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
    或許……
    再也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