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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咱們跟禿三家無冤無仇,你咋會欠人家一條命?”
    趙豆子迷惑不解。
    他根本不知道當初發生過什麽事?
    “這件事如意曉得,你跟他一提,他就明白了!”
    趙大栓目光深遠,瞅瞅村南那片原始密林。
    幾年前,李大明那個混蛋仗勢欺人,要挾麥花。
    為了保護自己女兒,他毅然將李大明殺死在密林深處的小溪邊。
    至今沒有後悔。
    但覺得對不起禿三。
    畢竟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現在死掉,這筆債將再也無法償還。
    隻能帶著愧疚離開。
    趙大栓覺得自己也死定了,扛不過這場劫難。
    於是天天在帳篷裏等死。
    但最終也沒死成。
    因為他的身體很健康。
    別人就沒那麽幸運。
    第二個發現的屍體,是個年輕人,那後生的名字叫未喜。
    未喜大概三十多歲,仍舊是個光棍,從小父母雙亡。
    他是年前從村委會逃出去的。
    患病以後,未喜十分害怕,天天嚇得瑟瑟發抖。
    年前臘月二十左右,他說要回家取東西。
    小周安排兩個人陪同他,返回梨花村。
    剛剛進村,未喜就跑了。
    兩個員工怎麽都沒攆上。
    未喜逃進原始密林,他們不敢追,隻能回來複命。
    小周歎口氣說:“跑就跑了吧,隻要他不離開密林,隨他去吧!!”
    未喜逃走以後,半夜又偷偷潛逃回來。
    因為山林裏沒吃沒喝,還特別冷。
    不回家早晚會凍死。
    未喜半夜跳牆頭進去老宅,收拾東西。
    將吃的,喝的,還有鋪蓋被褥,一股腦搬進紅薯窖裏。
    然後自己也下去紅薯窖,默默等死。
    他寧可死在自家的地窖裏,也不想死後屍體讓人燒掉。
    太他媽疼了!
    未喜應該是元宵節前後犯病的。
    根本沒人知道。
    他渾身發燒,起一層紅斑,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從紅薯窖裏爬出,他想找點水喝。
    結果沒有爬到水缸前,就暈倒了。
    一晚上無人問津,第二天就凍成了冰棍。
    因為附近沒人,半個月後才被鄰居發現。
    看到他的屍體躺在院子裏,鄰居馬上呼喊。
    小周帶人趕到,發現未喜臉色鐵青,眼珠子努出眶外。
    嘴巴張大,牙齒冰冷,渾身僵硬,屍斑已經遍布全身。
    大冬天的,還有幾隻蒼蠅圍著他亂轉。
    小周沒辦法,隻能找人把他的屍體裝進麻袋,同樣挖個坑埋掉。
    未喜一輩子沒娶媳婦。
    從前窮,後來跟王寡婦相好,名聲壞掉了。
    根本沒女人願意嫁給他。
    他的病,就是被王寡婦傳上的。
    未喜死後,村委會仍舊不安寧。
    差不多兩天死一個。
    一具具屍體被抬走,一個個被感染的新人又進來。
    疙瘩嶺天上的陰雲越來越密集。
    空氣中都彌漫著死亡的味道。
    大部分人都產生絕望,眼神空洞。
    等待著審判,等待著死亡,等待著萬劫不複……。
    邢如意離開一個月以後,更加嚴重的事情發生。
    趙豆子急急忙忙衝進村委會辦公室,撥通小周的手機。
    “小周哥,你快來啊,高峰跟小穎……恐怕不行了!”
    “你說啥?”小周大吃一驚。
    他放下電話,一路小跑衝進村委會。
    進去高峰跟小穎的帳篷,發現這對夫妻真的病入膏肓。
    兩口子半夜一起患病,同時發燒,同時昏迷,同時說胡話。
    小周嚇得不輕。
    要知道,小穎是邢如意的幹妹子。
    高峰,那是董事長指定培養的人才。
    有個好歹,怎麽對得起老板?
    “咋辦?”趙豆子問。
    “把他倆跟其他病號隔離開,單獨治療,是生是死,隻能看天了……!”
    小周也無計可施。
    抬手招來幾個年輕人,把高峰跟小穎抬走了。
    距離村委會不遠的地方有一座空宅,沒人居住。
    高峰跟小穎被安置在那裏。
    醫生和護士為他倆打過針以後離開。
    高峰先醒來的。
    他渾身無力,口幹舌燥,皮包骨頭。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瘦得脫了相。
    好像一隻佝僂的幹蝦。
    高峰艱難地爬起,瞅瞅旁邊的小穎。
    小穎的瓜子臉徹底失去光澤,顴骨老高,兩腮凹陷下去。
    女人的肚子兩側,肋骨條高低起伏,好像一座座山巒。
    高峰的後背上,脊椎同樣冒起老高,抬手一摸,跟蒜頭那樣硌手。
    此刻,小穎昏迷不醒,嘴唇慢慢蠕動。
    “水……高峰,我想喝水……。”
    “小穎,別怕!我在呢,喂你水喝……。”
    高峰轉動腦袋,想找水。
    可房間裏的暖壺都是空的。
    他已經不能走路,攀爬特別困難。
    一步一挪翻過門坎,穿過院子,來到水缸前。
    首先自己喝一口,將水含在嘴巴裏,。
    然後一點點爬回來,靠近土炕。
    此刻,他的兩隻手瘦得跟雞爪子差不多,
    但仍然慢慢掰開妻子的嘴巴。
    高峰將自己的嘴對準小穎的嘴。
    水流順著他的嘴巴,進入女孩的喉嚨。
    他看到妻子的雙唇蠕動幾下,嗓子裏咕嚕一聲。
    然後爬出去,含第二口,第三口。
    來來回回爬四五次,喂四五口,小穎才睜開眼。
    女孩的聲音喃喃自語:“高峰,俺要死了……。”
    高峰說:“不會的,小穎你要堅持,如意哥馬上回來,他會帶新藥回來的……。”
    小穎閉著眼,輕輕搖搖頭。
    “高峰,告訴如意哥,俺要走了。
    下輩子俺再當牛做馬報答他。
    咱倆不能白頭到老了……。”
    “不!小穎,你不會死,咱倆都不會死,求求你別這麽說……。”
    高峰哭了,淚水不斷滾落。
    他抬手抱上妻子的腦袋,小穎的長發瀑布那樣,從手臂一直垂到地上。
    是生活的磨難把他倆的命運拴在了一起。
    從陌生到熟悉,再到彼此相愛,珍惜,難舍難分。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修行。
    必須經曆九九八十一難,方能修成正果。
    高峰是知足的。
    少年時嚐盡人間疾苦,大學沒畢業,就得到最強農民企業家的賞識。
    還娶了疙瘩嶺最美最賢惠的村花。
    唯一遺憾的,沒有幫如意哥平步青雲,君臨天下。
    同樣隻能等下輩子了。
    “如意哥,弟弟對不起你,辜負你的期望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小穎共赴黃泉。
    到那邊,幫你好好照顧她……。”
    高峰將最後一個吻輕輕印刻在小穎的朱唇上。
    他閉上眼,用自己的身體覆蓋了妻子。
    就是死,也要留給她最後一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