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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詭於君子之道以淫於異端之教者,其為言也,恒與其所挾之知見相左而繆為浮遊之說以疑天下。
    其所挾之知見,則已陷於詖邪而賊道,乃其所言者,雖不深切著明,顯道之藏,立學之準,而固未嚐盡非也。君子之辨之,不誅其心而亟矯其言,則抑正墮其機而導學者以失據,故知言艱也。
    宋諸先儒欲折陸、楊“知行合一”、“知不先,行不後”之說,而曰“知先行後”,立一劃然之次序,以困學者於知見之中,且將蕩然以失據,則已異於聖人之道矣。
    《說命》曰:“知之非艱,行之惟艱。”千聖複起,不易之言也。夫人,近取之而自喻其甘苦者也。
    子曰“仁者先難”,明艱者必先也。
    先其難,而易者從之易矣。先其易,而難者在後,力弱於中衰,情疑於未艾,氣驕於已得,矜覺悟以遺下學,其不倒行逆施於修塗者鮮矣。知非先,行非後,行有餘力而求知,聖言決矣,而孰與易之乎?
    若夫陸子靜、楊慈湖、王伯安之為言也,吾知之矣。彼非謂知之可後也,其所謂知者非知,而行者非行也。知者非知,然而猶有其知也,亦惝然若有所見也。行者非行,則確乎其非行,而以其所知為行也。
    以知為行,則以不行為行,而人之倫、物之理,若或見之,不以身心嚐試焉。
    浮屠之言曰:“知有是事便休。”彼直以惝然之知為息肩之地,而顧詭其辭以疑天下曰:“吾行也,運水搬柴也,行住坐臥也,大用賅乎此矣。”
    是其銷行以歸知,終始於知,而杜足於履中蹈和之節文,本汲汲於先知以廢行也,而顧詘先知之說以塞君子之口而疑天下。其詭秘也如是,如之何為其所罔而曰“知先行後”,以墮其術中乎?
    夫知之方有二,二者相濟也,而抑各有所從。博取之象數,遠證之古今,以求盡乎理,所謂格物也。
    虛以生其明,思以窮其隱,所謂致知也。非致知,則物無所裁而玩物以喪誌;非格物,則知非所用而蕩智以入邪。二者相濟,則不容不各致焉。
    今辟異學之非,但奉格物以為宗,則中材以下必溺焉,以喪誌為異學所非,而不能不為之詘。若奉致知以為入德之門,乃所以致其知者,非力行而自喻其惟艱,以求研幾而精義,則憑虛以索惝怳之覺悟;雖求異於異學,而逮乎行之齟齠,不相應以適用,則亦與異學均矣。
    夫異學者,無患乎齟齬也,齟齬則置之耳。君子之學,仰事天,俯治物,臣以事君,子以事父,內以定好惡之貞淫,外以感民物之應違,而敢恃惝怳之冏光若有覿焉,奉以周旋而無疚惡乎?由此思之,先所知者與後所行者,求無齟齬而行焉皆順者,十不得五也。
    若夫無孝弟謹信之大節,或粗有其質而行之不力,乃舍旃以窮年矻矻於章句之雌黃、器服之象法,若朱門後學,尋行數墨,以貽異學之口實;夷考其內行之醇疵,出處之得失,義利之從違,無可表見者,行後之誤人,豈淺鮮哉!憚行之艱,利知之易以托足焉,朱門後學之失,與陸、楊之徒異尚而同歸。誌於君子之道者,非所敢安也。
    故“知之非艱,行之惟艱。”艱者先,先難也。非艱者後,後獲也。此非傅說之私言也。禹曰“後克艱厥後,臣克艱厥臣”,行之謂也。皋陶曰“慎厥身修思永”,行之謂也。伊尹曰“善無常師,主善為師”,行之謂也。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行之謂也。顏子“末由”之歎,歎其行也,竭才以行,不但求知其高堅也。
    孟子“中道”之教,教以行也,能者能從,不但知繩墨彀率而即能從也。千聖合符,“終日乾乾夕惕若”,乾坤之德業在焉。若抑其邁往之誌氣,從事於耳目之浮明,心思之淺慧,以冀一日者禦王良,駕騏驥,馳騁於康莊,正王畿、包顯道之以覆輈折軸也。奈之何助其焰以使炎乎?
    且夫知也者,固以行為功者也;行也者,不以知為功者也。行焉可以得知之效也,知焉未可以得行之效也。將為格物窮理之學,抑必勉勉孜孜,而後擇之精、語之詳,是知必以行為功也。行於君民、親友、喜怒、哀樂之間,得而信,失而疑,道乃益明,是行可有知之效也。
    其力行也,得不以為歆,失不以為恤,誌壹動氣,惟無審慮卻顧,而後德可據,是行不以知為功也。冥心而思,觀物而辨,時未至,理未協,情未感,力未贍,俟之他日而行乃為功,是知不得有行之效也。
    行可兼知,而知不可兼行。下學而上達,豈達焉而始學乎?君子之學,未嚐離行以為知也必矣。
    離行以為知,其卑者,則訓詁之末流,無異於詞章之玩物而加陋焉;其高者,瞑目據梧,消心而絕物,得者或得,而失者遂叛道以流於恍惚之中。
    異學之賊道也,正在於此。而不但異學為然也,浮屠之“參悟”者此耳。抑不但浮屠為然也,黃冠之煉己沐浴,求透簾幕之光者亦此耳。皆先知後行,劃然離行以為知者也,而為之辭曰“知行合一”,吾滋懼矣!懼夫沈溺於行墨者之徒為異學哂也,尤懼夫浮遊於惝怳者之偕異學以迷也。“行之惟艱”,先難者尚知所先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