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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興忠到大門口那兒,黃天河正帶人,雙方都端著槍,在對峙,劉中天眼尖:“老爺回來了,讓老爺定這事!”陳仲秋回一下眼,想不到:黃興忠真的不在家。
    “陳仲秋,你這是幹什麽?你三番五次來我家搗亂,你以為老黃家沒有人了?”黃興忠跳下馬。
    “黃興忠,你不要以為你財大氣粗,我就怕你!”哆嗦著後退兩步。
    “小子哎,原來我是放了個白眼狼!”劉中天過來牽馬,張張嘴,要說什麽,黃興忠擺擺手,往前走幾步,“姓陳的,我財大氣粗,是偷誰搶誰的?我的錢財再多,也是我個人努力結果,沒偷過,沒搶過,沒訛過,正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這般耀武揚威上門,究意是要幹什麽?想動粗的,動得了嗎?”
    “我是奉郝鎮長之命,前來催那筆錢,別人大多都交了,你也交了吧?”陳仲秋並非有持無恐,放軟了語調,“這不是因為形勢發生了逆轉,也是響應上頭號召,日本人真的占領了土木鎮,最先倒黴的還是你們這些大戶,成立聯防隊,首先是保護你們的利益!”陳試圖講清道理。
    “你可拉倒吧,指望你們?說不定日本人還沒來,你們這些人早跑沒影了!”
    “黃大老板,百個大洋,對於你來說:也就是少抽包把旱煙錢,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再說,這是針對全鎮的,不是針對你個人的!”
    “你要這麽說,我還就真的不能給,我這錢也是累一點汗一點來的,不是大風刮來的,我也不讓你做難為活,你回去跟郝百聲說:我明天在家,讓他自己來拿!走吧!”黃興忠不願意再多說什麽,徑直往裏走。
    “黃……我們再商量商量!”陳仲秋還在堅持。
    “回吧,我和你商量不著!”黃興忠頭也不回,向後勾勾手,伸出和小手指,“你是這個,不夠格!”
    “姓黃的,你讓給我等著,早晚有一天犯到我手上,我弄死你!”他強咽下口唾沫,把伸開的手握成拳頭。
    “陳隊長,我們……?”王柱子拎著槍,偏著頭問。
    “我早說過:這是塊難啃的硬功夫骨頭,我們既沒有那麽硬的牙,也沒有那麽好的胃,你偏不信,他不會買我們的帳,你就是……這不白跑了?”劉鐵牛這樣說:“張誌清那個大煙鬼,寧願去喂馬,他都不來,生薑還是老的辣,你也不看看人家什麽家底,憑什麽聽咱吆五喝六的?”劉鐵牛縮著脖子,“還是回去吧,別再這兒了,沒人管飯!”
    “你說什麽屁話!什麽屁話?我還就不信了,天底下沒有人治得了他!”他追著劉鐵牛打。
    “行啦,省點力氣吧,回去還得接受訓練,陳隊,下麵去誰家?”陶醉問。
    “那列好的名單呢!鐵牛,不在你那兒嗎?拿出來看看!”
    “我找找!”劉鐵牛是左掏掏,右掏掏,就是找不著,“哎,奇怪了,我記著裝這口袋中,怎麽沒有呢?”他甚至把口袋翻過來。
    “你找口袋要呀!”鄭三炮曆來喜歡捉弄劉鐵牛,他三十多歲,居長,人高馬大。
    “喲,我們老爺回來了!”陳梅梅迎出暖屋,臉上掛著笑,在花牆裏,劉中天在他的身後。
    “我是不想回來的,可是家中這麽多事,我放心不下,北風父子留下了!”
    “完成完不成,縣上都不能虧欠人家,這可是提著腦袋在做事!”
    “北風的脾氣你不知道呀,太過耿直,什麽條件都不要!”
    德田秋俊從大柵欄那兒搖搖晃晃過去,兩個胳膊折尺一樣,兩個拳頭垂於胸,脖子象烏龜一樣伸縮,一臉不屑,做著擴胸動作,一雙眼,往圓裏睜,碩大厚重的嘴,左一撇,又一捺,又厚又長的舌頭,象蛇芯子在毛絨絨嘴裏靈活翻轉,濃密的胡須象野草一樣茂盛,一雙鷹眼,把淫蕩的笑容掛在臉上,“死ね全部死ね近い將來に!”。對麵就是湖河幫的買賣:斬氏貨棧,名義是斬一風的名號,可是一直是裘千喜在經營,裘千喜是柴東進的連襟,為人刁鑽狡猾,隨便見著誰,全部笑容可掬的樣子,嘴象抹了蜜,哥弟姐妹,叔嬸老舅,叫得人麻酥酥地舒服,臉樂得象花,拿你錢時,一分一毫都不待讓的,並且嘴裏叨咕:“哎喲,做什麽買賣呀,能掙什麽錢?起早貪黑的,我給你說:這辛苦錢給你你都不掙,仨瓜倆棗,養得活人嘛,我要是斬大當家,早關門大吉了,投這麽多錢,獲那麽點蒼頭小利,有意思嗎?”
    裘千喜正在櫃上忙著,德田秋俊雙臂抬起,雙拳對頂,晃過來,衝裏麵哼哼哈哈兩聲,誰也不知道什麽意思,這家夥虎背熊腰,據黑龍會的大師傅高橋賀說:這人是九州的,是個空手道八段,是黑龍會最厲害的拳師,一拳頭能將一塊青磚擊碎。裘衝他揚揚手,表示知道,夕陽再次跌落,大柵欄開始路斷人稀,自從柴東進在這兒小青板路上,和黑龍會進行一場血腥較量之後,雙方人員極少到這兒,湖河幫加強那裏的防守,尤其是夜晚,要求槍彈要上膛,黑龍會算是傾其所有,但湖河幫人多勢眾,寡不敵手,但黑龍會表現出應有的實力,湖河幫仗著這個,以微弱優勢小勝,但湖河幫歡心鼓舞,一時間士氣大震,這畢竟是真刀真槍和日本人在幹,也彰顯黑龍會不容小覷,自此,相安無事,也許雙方都在摩拳擦掌,等待著再一次一決高下。
    黑龍會雖和湖河幫有過節,對於裘千喜這個長著狐狸一樣麵孔的人,還是有好感的,商人利字當先,玩的是錢,至於其他並不關心。
    偶爾高橋賀也在裘氏鋪子裏吸個煙,煙來自東洋,細長紙均勻裹著,包在紙盒裏,方便,西洋也有這種紙煙,國產也有,著名的當屬老刀牌,小魚牌,但許多人還是愛抽老煙茉子,這些卷煙勁道不夠,男人你過了三十歲,沒有煙袋是一種恥辱,裘氏也不例外,高橋賀抽的時候,從不吝嗇,拋一支給裘,裘也不拒絕,點燃,猛吸,還是找不到中國旱煙的味道,飯後抽一兩袋,男人臲卼的靈魂,就會象一片葉子,飄飄浮浮落到地上,這是一種從升到降的飛的過程,雖不夠快,但心情愉悅,飯後一袋煙,賽過小神仙,此語非虛。
    “你連襟地還好?”高橋賀看似無心。
    “惹了事,湖河幫不要他了,被警察局收編了!”裘千喜警覺起來。
    “你的,說謊地不要,你們中國人,喜歡搞陽謀!”
    “你我算什麽?有什麽資格搞陽謀?大魚們在角逐的時候,我們隻能躲在一旁,遠遠看著,生怕隨時飛濺過來的血噴射到我們身上,興衰榮辱,與我們何幹?他的事,我知道得真的不太多,我就一夥計,斬爺一句話,我就得家裏吃,你看看:剛才德田君就和我哼哼哈哈,我得聽著,我得忍著,草根就是草根,為了活著,就得屈膝弓背!”
    “說得是!不聊了,我得趕緊回去做飯!”
    “還是的,誰在這方土地上當家作主,我們不還得濤聲依舊?”看著高橋賀的背影,裘千喜吐口唾液,“北大俠,出來吧,你剛才遠遠瞅見的,就是德田秋俊,看見了吧?就是一頭棕熊,要對付他,不容易!”
    “當局之所以把東進留在警局,也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日本人茶上不找,飯上找,柳主任英明,可架不住日本人使壞。虎狼之師,沒有辦法,跟日本人講道理,就是與虎謀皮。”
    “他天天這時間出來嘛?”
    “沒有定數,有時一天出來兩三次,有時三四天也不出來。”
    “黑龍會有多少人?”
    “人數不多,四五十人,但個個是空手道高手,聽高橋賀說,他們天天在練,這玩意兒聽著嚇人!跟野獸叫似的。”
    “他們隻局限於道館嘛?”
    “不!以前也常過來,象他們中的小島政休、美津前三郎也經常過來,隻是與湖河幫衝突之後,他們基本上不到大柵欄街,倒是這個德田例外,別人都知道他是空手道八段,不敢惹他!”
    隔一天,陳仲秋隻帶劉鐵牛、鄭三炮等人再來黃花甸子,這回換了張臉,沒有進黃家大院,隻讓人通知黃興忠,大中午太陽比火都烤人,陳仲秋一看到黃興忠,就一抱拳,“黃老爺好!”
    “有什麽事嗎?”黃興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黃老爺,你這是幹嗎的?你這麽忙,鎮長不好煩勞你,本來這錢需要到鎮公所去交,可鎮長體恤,怕你太忙,所以……?”
    “如果還是那事,啥都不用說了,你回去吧,如實說,要怎麽做,請他定奪!”
    “那我就真的如實?這樣不好吧?再怎麽說:我們還有親戚關係,我孬好也是個隊長,豬腿也不能朝外彎不是?”他用手撫撫頭。
    “沒事,愛怎麽說就怎麽說!你就盡情彎彎,不送!”黃興忠往裏走。
    “嘿,嘿嘿,整個一油鹽不進!”
    “鎮長,我看這錢就別要了,他就是不給,死豬不怕開水燙,有什麽辦法?”陳仲秋倒騎在木椅子上,屋子裏人很多。
    “你說什麽?”郝百聲皺了眉,“這是工作,要都照你這樣,這工作還怎麽幹,你們吃什麽?喝什麽?用什麽?這是我個人私事嗎?求他施舍的嗎?你是不是被嚇唬住了?別人能交,他也得交,陳隊長,這事還就得你來辦,非你莫屬了,你們誰想當小隊長?”
    “我想!”
    “我想!”
    “我也想!”
    ……
    “看見沒有?一抓一大把,還不出這屋,事是死的,辦法你來想!”郝百聲在他肩上拍兩下,“沒有金鋼鑽,就別攬瓷器活,隊長不是那麽好當的!”
    “爸,我覺得我們得換個思路,他硬和我們死扛,我們拿他也沒辦法,陳隊長也盡力了,你別忘了,當初他力排眾議,硬是一口氣滅了土匪,說明他雄心萬丈,我們是不是該給他製造點麻煩,要不然,他哪知天高地也厚?”
    “有道理!關鍵是……?”他的目光卻落在張誌清身上。
    張誌清低下頭,裝作不知道。
    “你個老小子,混吃等死,糟蹋糧食,我讓你往下縮,你想縮成螞蟻?在地上爬?讓我看不見?”郝漢拾起簸箕裏的新剝的花生米,一粒接一粒,往張誌清身上扔。
    “你別找我,他就是一頭刺猥和豬獾,我惹不起!”
    “什麽惹不起?據我所知:你老小子還有個女兒在他家裏,你不會去鬧一下,要你吃幹飯的!”一粒粒花生米,象子彈射他臉上。
    張誌清抱著頭,“行啦,我去還不行嗎?頭打爆了,你還得倒貼口棺材,你圖什麽?”
    “我貼棺材?拉出喂狗,狗不吃,埋樹下!”花生米終於轉方向,拋嘴裏。
    夕陽血紅,是那種通透的紅,是炭在火爐中,燒得最旺時的紅,紅中帶著黑,有點象血要凝固,大柵欄那兒,卻因湖河幫外出的貨船回來,那些黑黑的臉,黑黑脊背,象泥鰍一樣的攬工漢,最為忙碌,一人一袋,從橋板上下來,再上去,水聲人語聲雜亂,暮鼓還沒有敲響。
    北風從裘千喜那兒,低著頭走出去,不經意,飄然,看見迎麵的德田秋俊,就急急走過去,街上偶爾有人走去,德田秋俊抹著脖子,舔著嘴,象好久沒有吃到東西的餓狼,看見迎麵而來的北風,不屑聳聳肩,目光犀利,笑聲如獸,準備上前教訓一番:“可惡的中國人!敢這樣有持無恐!”。
    北風一聲不響,耳朵卻在上下波動著,那種由遠及近的危險氣息,象風,風麵象刀,直豎豎過來,如果不躲避,就會和刀鋒對磕,剖成兩瓣,兩個人鷹一樣的眼,直勾勾的,眼看著就要走到一起,剛剛對挫開,肩幾乎碰著肩,這是北風的試探,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畢竟這裏是日本人與湖河幫之地。
    “站住!”德田秋俊把一隻拳頭放在另一手掌中揉轉,骨節與骨節之間嘎巴嘎巴響,“你是幹什麽的?”
    “做買賣!”北風不動。
    “做什麽買賣?”
    “有必要告訴你嗎?”
    “巴嘎!”
    北風一個反轉身,動作之快,外人看不清,照著他的後背,就是一捶,這一捶用力太猛,聽見斷裂聲,德田一個趔趄,準備反身一擊,北風縱身一躍,來個海底撈月,右手從腿上的綁腿上,抽出短刀,刀一橫走,趁風帶勢,噗地一聲,健壯的德田秋俊,就趴著倒地,血,汩汩從脖子下流到青石板路上,北風飛起一腳把這個笨如棕熊,還在哼哼掙紮的德田秋俊,一腳踢飛路邊。整個過程不到三分鍾,德田用手去扒喉嚨,聲音已經沙啞,沒有人聽到這最後顫聲。
    北風立一下,把刀上的血汙,在德田秋俊身上擦擦,往綁腿裏一插,抬頭看見裘千喜在店中豎起大姆指,抬腳就走。
    汪天培正在藝伎館接受淺倉次郎的宴請,鋼部八子款款而動,亦步亦趨給汪倒酒,汪色迷迷看著豐滿八子,紅色舌頭舔著幹裂嘴唇,咽口唾沫,天色初黧,關了電燈,大紅蠟燭赤烈燃燒,汪伸出手,似乎要抓住什麽:“謝,謝了,謝謝你,我有些多……多了!”眼睛有些迷糊,看八子有些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