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959章 喂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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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
    體育館裏回蕩著籃球撞擊地板的“砰砰”聲。
    和運動鞋摩擦地麵的尖銳聲響。
    林笙一個人,不知疲倦地,在球場上奔跑、跳躍、投籃。
    他想用這種方式,將腦子裏那些撕扯著他的思緒。
    連同汗水一起,狠狠地排出體外。
    大汗淋漓之後,他衝了個澡。
    休息室裏空無一人。
    隻有他自己。
    水汽氤氳,他拿著毛巾。
    胡亂地擦著濕漉漉的頭發,看著鏡子裏那個眼神迷茫,臉色蒼白的自己。
    他下午已經沒課了。
    但是……真的要去找那個叫陳默的男人嗎?
    林笙的內心,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鬥爭。
    那個男人,自稱來自第九觀測局。
    九局的名聲他自然知道。
    他所屬的部門,聽起來像是應對這些詭異情況的官方專家。
    他們或許真的有辦法。
    能把自己從這個無盡的噩夢中解救出來。
    可是……那個占據了白汐身體的“怪物”。
    昨晚才剛剛告訴他,有“東西”在修改他的記憶。
    如果……如果這個陳默,也是那個“東西”的一部分呢?
    如果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將自己引向更深的陷阱呢?
    他不知道該相信誰。
    一邊是官方理性冰冷的解釋。
    另一邊是怪物感性,帶著溫度的“真相”。
    最終,林笙還是做出了決定。
    他從儲物櫃裏拿出手機,找到了那張名片。
    去見一見吧。
    總好過一個人在這裏胡思亂想。
    至少,要聽聽他們到底想說什麽。
    他和陳默通了電話。
    約在了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林笙到的時候,陳默已經在了。
    他還是那副文質彬彬的模樣,正端著一杯咖啡,安靜地看著窗外。
    “來了。”
    看到林笙,陳默笑著打了個招呼,指了指對麵的座位。
    “坐吧,想喝點什麽?”
    “不用了,謝謝。”
    林笙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
    “你上午說,有事想和我聊。”
    “對。”
    陳默點了點頭,放下了咖啡杯。
    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林笙,我知道你現在很困惑,甚至可能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
    “但我想告訴你,你沒有瘋。你隻是……被一種很特殊的東西,給盯上了。”
    林笙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我們第九局,一直在追蹤一種非常罕見,被命名為‘精神寄生體’的異常異類。”
    陳默的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清晰有力。
    “這種異類,就像一種思想上的瘟疫。它沒有實體,無法被常規手段觀測到,有點類似言靈和太歲,這兩個東西你應該在新聞裏聽到過吧?”
    “嗯......”
    林笙微微點了點頭。
    “它和言靈還有太歲不一樣,這東西唯一的存在方式,就是寄生在某個特定宿主的精神世界裏。”
    “它會以宿主記憶中最深刻,最執念的人或事為原型,構建出一個‘偽物’。”
    “然後,通過不斷地扭曲現實,篡改記憶,讓宿主對這個‘偽物’產生絕對的信任和依賴。”
    陳默看著林笙,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的精神,應該已經被寄生了。”
    “所以,你才會看到那些本不該存在的東西,你的記憶,才會變得如此混亂。”
    “當宿主徹底放棄抵抗,完全相信那個‘偽物’就是真實的時候,這隻寄生體,就會以那個‘偽物’的形態,徹底紮根在這個世界上,獲得真正的‘肉身’和‘存在’。”
    “這都是那隻異類想看到的。”
    “她在一步一步地引導你,讓你懷疑全世界,最後隻能選擇相信她。”
    林笙感覺自己的後背,冒出了一層冷汗。
    陳默的這番話,完美地解釋了這幾天發生的一切。
    張苓的死而複生,白汐那矛盾的過去。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那我……應該怎麽做?”
    他艱難地問道。
    “我們無法直接接近那怪物。”
    陳默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
    “因為她現在就紮根在你的記憶裏,存在於你的認知中。”
    “所以,這件事隻能靠你。”
    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了一個裝著透明液體的小藥瓶,推到了林笙麵前。
    “這是我們針對這種寄生體,專門研製出的高濃度信息素幹擾劑。我們內部,管它叫‘真實之水’。”
    “想辦法,讓她喝下這東西。”
    “這東西對人類無害,但對於精神寄生體來說,卻是劇毒。”
    “它會強行切斷寄生體和宿主之間的精神鏈接。”
    “到時候,她會因為無法維持形態,而忍受不了巨大的痛苦,最終顯現出她的原始形態。”
    “隻要她顯形,我們的人就能立刻鎖定她,並對她進行收容。”
    林笙看著桌上那瓶小小的藥劑,它仿佛有千斤重。
    “隻是……收容嗎?”
    他下意識地問道。
    “你們……不會殺了她嗎?”
    陳默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你很關心那隻怪物的死活嗎?”
    林笙低下頭,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問出這個問題。
    或許,是因為那怪物終究頂著一張和白汐一模一樣的臉。
    或許,是因為她昨晚說的那個故事。
    陳默看著他突然笑了笑。
    語氣也變得溫和了許多。
    “林笙,我知道你和白汐的感情很好。別讓那些童年的回憶影響了你現在的判斷。”
    “你不覺得,正是為了白汐,為了你們曾經許下的那個約定,你才應該真正讓白汐的靈魂安寧嗎?”
    “你必須明白,和你許下那個約定的女孩兒,已經不在了。”
    林笙絞著手指,陳默已經站了起來。
    整理著自己的西裝。
    “我還有別的事,就先走了。”
    林笙坐在那裏,沒有動。
    他隻是看著桌上的那瓶藥劑。
    “我會試試的。”
    最終,林笙還是收起了那瓶藥劑。
    放進了口袋。
    “一定要小心。”
    陳默再三叮囑道,臉上又恢複了那種溫和的笑容。
    “這東西,遠比你想象的,要狡猾得多。”
    林笙下午沒有回家,也沒有去大學。
    他像個幽魂,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遊蕩。
    城市的喧囂與他無關,行色匆匆的路人也隻是模糊的背景。
    他停在一家服裝店的玻璃櫥窗前。
    看著裏麵那個神情麻木、眼神空洞的倒影。
    那就是我嗎?
    一個被怪物糾纏,連自己的記憶都無法確信的可憐蟲。
    他從口袋裏。
    摸出了那個冰冷的小藥瓶。
    透明的液體在瓶中微微晃動,像一個致命的許諾。
    也像一個無底的深淵。
    他到底該相信誰?
    最終,他將藥瓶重新握緊在了手心。
    下定了決心。
    ...
    ...
    晚上。
    林笙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關掉了所有的燈。
    隻留下一盞昏暗的落地燈。
    他在等待,等待那個東西的出現。
    果然。
    她出現了。
    沒有任何預兆,就像是憑空從空氣的陰影中滲透出來的一樣。
    她赤著腳,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邊。
    然後,像一隻尋求溫暖的貓,蜷縮進了他的懷裏。
    還是那麽詭異。
    但又那麽美麗。
    “白天在校門口,我沒有和你打招呼……”
    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聲音悶悶的。
    “我怕……你會不喜歡。我也不想讓‘白汐’的形象,在別人眼裏被破壞。”
    林笙聞著她發間熟悉的香氣,半開玩笑地說道。
    “怎麽,和我打招呼就會破壞形象啊?白汐姐真是這麽想的?”
    “不是的!”
    白汐立刻慌張地抬起頭,急切地解釋道。
    “我隻是……隻是擔心你會不開心,我怕給你添麻煩……”
    所以她一直忍著,忍著沒有去找他。
    她仰起頭。
    那雙美麗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像兩潭深邃的湖水。
    她湊了過來,想親吻他。
    林笙卻下意識地別過了頭。
    空氣瞬間凝固了。
    “喝點酒吧。”
    林笙笑著,打破了尷尬。
    “你能喝酒嗎?”
    白汐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於是林笙起身。
    走進廚房,從櫃子裏拿出了兩個高腳杯。
    他手裏,緊緊地握著那個小小的藥瓶。
    瓶身的冰涼,仿佛要刺進他的掌心。
    當他拿著酒杯回來的時候。
    白汐正跪坐在地毯上,好奇地擺弄著他放在茶幾上的一個小玩具。
    “你怎麽和小孩子一樣啊,還喜歡這種玩具。”
    “這可不是普通玩具。”
    林笙將一杯酒遞給她,笑著說。
    “這是限量版的天啟獸手辦,百骸形態,全球隻有兩百個。我當初可是吃了半年的泡麵才買到的。”
    白汐雙手捧著酒杯,笑著說。
    “果然,男孩子都喜歡這些小東西。小時候,我給你用木頭做過一個小玩具,你還記得嗎?”
    “記得啊。”
    林笙笑著回應,在沙發上坐下。
    “我當時的玩具被老師沒收了,哭了一整天。你為了安慰我,就用小刀,拿了塊木頭給我雕了一個小人,醜得要死。”
    “嫌醜啊?”白汐不滿地嘟了嘟嘴。
    “你當時不是喜歡得不得了嘛!”
    “因為那是你做的啊……”
    林笙的聲音,不自覺地溫柔了下來。
    “而且,你不是還把手給割破了。回家以後,阿姨還狠狠地罵了你一頓。”
    “是啊,媽媽那是第一次那麽大聲地罵我呢。”
    白汐的眼神,也變得悠遠起來。
    “不過,你最後也沒把我供出來。”林笙笑著說道。
    “那我舍不得嘛。”白汐把頭,輕輕地靠在了林笙的肩膀上,聲音裏帶著笑意。
    “為了我可愛的弟弟,我肯定要承擔一切啊。”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沙發上,誰也沒有再說話。
    時間仿佛倒流,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充滿了蟬鳴與陽光的夏日午後。
    許久,林笙才舉起了杯子。
    “幹杯。”
    白汐也笑著舉起了杯子。
    和他輕輕碰了一下。
    清脆的聲響,在安靜的房間裏回蕩。
    她仰起頭,正要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林笙的手,卻突然伸出按住了她的手。
    白汐疑惑地看著他。
    眨了眨眼。
    “怎麽了?”
    林笙看著她那雙清澈,不含任何雜質的眼睛。
    看著她臉上那份全然不設防的信賴。
    他的心髒,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最終,他還是緩緩地鬆開了手。
    “沒事……”
    他的聲音,有些幹澀。
    “你……你少喝點……”
    白汐笑著,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她像個調皮的孩子。
    把空酒杯倒過來,得意地朝著林笙眨了眨眼。
    “我酒量可好了~”
    林笙卻沒說話了。
    他隻是靜靜地,一直看著她。
    那眼神,複雜得讓白汐有些看不懂。
    “你……你看著我做什麽……”
    白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臉頰微微泛紅。
    “你……”
    話還沒說完,她臉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一種如同被無數根燒紅的針紮刺的痛苦。
    從她的胸口猛地炸開,瞬間席卷了全身。
    “呃……”
    她痛苦地捂著自己的胸口。
    手中的高腳杯滑落,在柔軟的地毯上滾了幾圈。
    她慢慢地跪在了地上。
    “林笙……林笙……”
    她的視線開始模糊,身體裏的力量,像是被潮水般抽走。
    她伸出手,掙紮著。
    想要抓住那個坐在沙發上,唯一能依靠的人。
    林笙卻突然站了起來。
    他沒有去扶她。
    而是麵無表情地,走向了門口。
    他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那個叫陳默的男人。
    他還是那副文質彬彬的模樣,手裏提著一個看起來很專業的工具箱。
    “孩子,你做了正確的決定。”
    陳默微笑著走了進來。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個正痛苦地蜷縮在地上的白汐。
    蹲下身,仔細地查看了一下她的情況。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嗯,不錯,藥效發作得很快。”
    他站起身,拍了拍林笙的肩膀。
    “你做得很好,孩子。”
    但是,他的下一個舉動。
    卻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降到了冰點。
    他從懷裏摸出了一把黑色的手槍。
    冰冷的槍口,對準了林笙。
    “您……您要做什麽?”
    林笙的臉上,寫滿了疑惑。
    “帕雷安教授一直在尋找的幾塊碎片,博士的數據碎片……”
    陳默的眼神,變得貪婪而狂熱。
    “其中之一就在你的身上。”
    “但這玩意兒,一直像條狗一樣護著你,我們根本沒法從你身上安全地挖出那塊碎片。”
    “現在。”
    他臉上的笑容,變得猙獰起來。
    “這個礙事的東西,保護不了你了。”
    林笙看著那黑洞洞的槍口。
    臉上的疑惑卻慢慢地消失了。
    他甚至沒有慌張。
    他隻是端起自己麵前那杯一口未動的紅酒。
    輕輕地晃了晃。
    然後喝了一口。
    “我不知道帕雷安是誰,也不知道什麽碎片。”
    他放下酒杯,平靜地看著陳默。
    “但我想,現在應該可以證明,她說的是真的。而騙我的人是你,對吧?”
    陳默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
    然後,下一秒,他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麽,猛地回過頭!
    身後那個本該在地上痛苦掙紮的女人,不見了。
    地毯上,空空如也。
    “你……你沒有喂她喝下那種藥?!”
    陳默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慌亂。
    林笙聳了聳肩。
    “你白天在咖啡館,就已經露餡兒了。”
    “你是官方人員,或許可以通過權限,知道我的一切個人信息,知道我的家庭,我的過往。”
    “但你絕不可能,調查得到我和白汐兩人之間的那個約定。”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如果如你所說,白汐八歲那年,就已經死了。那你又是從哪裏知道的呢?”
    林笙抬起手,用食指輕輕地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紮根於我記憶裏的,到底是白汐,還是你們呢?”
    “你……!”
    男人徹底慌亂了。
    他不再廢話,猛地抬起手想要對著林笙扣下扳機。
    可下一瞬間。
    一個巨大,無法名狀的陰影,突然從天花板上無聲地墜落。
    像一塊黑色的幕布,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了進去。
    林笙轉過了身。
    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根煙。
    用有些顫抖的手點燃。
    身後,是男人被堵在喉嚨裏。
    發不出的慘叫。
    沉悶的、令人牙酸的撞擊聲。
    還有血肉被撕開,骨頭被嚼碎令人作嘔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林笙沒有去看,也不想去看。
    他就這樣背對著那片黑暗。
    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緩緩地吐出。
    嘴裏,甚至還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他的腿在發抖。
    他夾著煙的手指在發抖。
    他的嘴唇也在發抖。
    最後。
    當身後的一切動靜都結束的時候。
    一個帶著一絲滿足的聲音,在他的身後小聲地響起。
    “可以了,林笙……”
    “……我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