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玉娘(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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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那道清脆的,鳳清韻幾乎以為再也聽不到的女聲瞬間將他混沌的思緒拉回了清明。
他驀然扭頭,正在給他梳頭的白若琳被他嚇了一跳:“……師兄?”
鳳清韻一眨不眨地看了她良久,看得白若琳頭皮都發麻了。
鳳清韻看著眼前親手養大的姑娘,不是前世站在洪水之巔痛哭流涕的她,更不是冷著臉決意以死殉道的她,而是活生生的,無憂無慮的她。
半晌後他收回目光閉了閉眼,聲音有些艱澀道:“我沒事……若琳,你剛剛說明天怎麽?”
白若琳聞言更大驚失色了,顯然不相信他是真的沒事:“明天是你和大師兄的道侶大典……師兄你糊塗了?!”
鳳清韻緩了良久才意識到她的意思,心下猛地一跳——眼下這恐怕不是轉世,而是重生。
他……回到了三百年前道侶大典的前夜。
哪怕是鳳清韻躋身渡劫至今有百餘年,天崩麵前都能麵不改色,此刻一時間也有些發懵。
據他所知,天下沒有任何禁術能夠達到扭轉時空的程度,哪怕是上古飛升的仙人也不能。
可——“至於飛升之術,本座下次再告訴你”。
……龍隱肯定知道些什麽,或者說,他早就知道了天崩不是結束,而是重啟的序幕。
鳳清韻微微蹙眉沉浸在思索中,一旁的白若琳更膽戰心驚了,一時間甚至有些懷疑她師兄是不是被什麽人奪舍了。
其實倒也不怪白若琳如此。
前世的此刻,鳳清韻高興得幾乎連自己叫什麽都忘了。
甚至沒注意到第二天慕寒陽臉上的強顏歡笑,和他那些朋友們蹙眉思索的目光。
然而對於眼下的他來說,大典不大典已經不重要了,如今離那場天崩說是還有三百年,其實對仙人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
倘若不抓緊時間,末日便會重演,一切都將失去意義。
白若琳還沉浸在她師兄是不是被人奪舍的懷疑中,然而她猶猶豫豫還沒開口,鳳清韻便驀然站了起來。
她一愣:“……師兄?”
“大師兄呢?”鳳清韻憑借前世回憶隨便找了個借口,“明日便是大典,今日怎麽沒見他?”
白若琳聞言臉色一下子不好起來,抿了抿唇沒好氣道:“……許是又找他朋友喝酒了。”
鳳清韻裝作和前世一樣關切的樣子:“我去找找他。”
白若琳見狀果然不疑有他。
鳳清韻雖然眼下還未能弄清他到底為何能回到此刻,但還是掐訣,立刻前往天門後——他前世身死的地方。
前世鳳清韻瀕死時,天崩已然吞沒了天階的背麵,什麽也看不見。
實際上天階背麵原本是天山,天階本就依天山而建,隻不過天階為陽,天山為陰。
一般人正麵看階望不見天山,反麵登山則看不見天階。
傳說在上古時期,隻有同時能看見二者的修士,才能真正飛升。
可眼下這道傳聞已經沒有意義了,鳳清韻自化形後便能同時看見二者,六百年過去了,除了臨死前摸到一點大道的邊外,連飛升的影子都沒看見。
然而當他閃身到達前世記憶中的位置時,那裏卻空空蕩蕩,根本不存在他記憶中的山洞。
鳳清韻微微蹙眉,有些不信邪,當即放出神識探查,但以他渡劫期的修為,放出神識後竟然依舊什麽都窺探不到,山體全然是實心的,一點開洞的跡象也沒有。
他當即忍不住蹙了蹙眉,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時,周圍突然出現了一絲微妙的靈力波動。
鳳清韻腳步一頓,驀然探查過去,卻見山巔處,竟然坐著一個人——慕寒陽。
其實方才鳳清韻糊弄白若琳的話並非空穴來風,前世大典前的最後一夜,慕寒陽確實不見了。
那時鳳清韻心急如焚,找遍了全仙宮也沒找到。
對方執意掩蓋了氣息,最後喝得醉醺醺地回到了仙宮,麵對師弟和師妹的質問,他也隻是搖頭不願多言,進了寢殿便睡去了。
這一世早知道會發生什麽的鳳清韻早已不在乎慕寒陽的死活了,想趁著對方失蹤去天山上尋找秘密,未曾想卻恰好撞到了來後山喝酒的慕寒陽。
這可能就叫無心插柳柳成蔭。
也正應了白若琳那句,她大師兄可能又去找友人喝酒了。
鳳清韻有意終止那場獨角戲一樣無趣的道侶大典,卻也不願在慕寒陽那群友人麵前露麵。
鳳清韻見狀頭也不回地便想離開,卻不料收回神識時,猛然發現慕寒陽並非和誰在一起,反而是一個人坐在那裏喝悶酒。
他腳步一頓,剛好聽到他的好師兄口中似乎還念叨著什麽,這幅架勢比方才的鳳清韻更像是被什麽人奪舍了。
鳳清韻遲疑了三秒後扭頭望去,卻見慕寒陽一個人坐在山巔,端著酒杯癡心不改地看著眼前用靈力虛構出的幻影。
——那是他親手描摹出的心上人。
看清楚那道幻影的一瞬間,鳳清韻卻好似被什麽雷電擊中一般,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他的未婚夫,在和他大婚的前一晚,親手描摹出了一個鳳冠霞帔的“女子”。
鳳清韻前世於新婚當夜得知慕寒陽有心上人時隻是心中淒苦,可時至今日,當他終於知道這位“姑娘”到底是誰後,他的心底卻沒有任何嫉妒之情,在短暫的荒謬過後,心底升起的隻有無邊的諷刺和怒氣。
慕寒陽是仙宮修為最高之人,渡劫期的修為,隻要他想隱匿蹤跡,自然不怕有人窺視。
可他不知道的是,鳳清韻有前世渡劫巔峰的經曆,如今雖然修為不足,但神識上稍微隱匿自身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故而慕寒陽毫無察覺地端著酒杯,苦澀地看向那道身著嫁衣的身影。
“玉娘……”此稱呼從慕寒陽口中一出,鳳清韻猛地閉了閉眼,好似心中有無邊的情緒要破土而出一般。
“我……我要再一次對不住你了。”慕寒陽艱澀道,“明天我就要和師弟完婚了。”
“師尊飛升前和我說……師弟對我一片真情,我不能負他,如若不然,便將我逐出師門,永世不得踏入仙宮。”
鳳清韻聽到這裏,隻感覺心頭已經麻木了。
接下來耳邊劃過的聲音,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在此刻之前,他從未後悔過自己的情意。
直到眼下,一切都不同了。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一切他自以為的回應,不過是因為師尊之名,以及……天下人的裹挾。
“朋友們為了慶祝我大婚,已經準備好了酒宴,我必須……”
“我必須光風霽月。”他端著酒杯,看著自己幻想中的,一見鍾情的心上人,“玉娘,我不能有任何汙點,亦不能……辜負任何人。”
不能辜負師尊對我的希冀,不能辜負師弟對我的情意,不能辜負朋友對我的期待,至於我自己的愛意……隻能委屈你了,姑娘。
鳳清韻垂眸看向指尖。
永遠光風霽月……原來如此。
原來慕寒陽一直以來的心上人……竟然是“她”,怪不得,怪不得。
鳳清韻終於明白了,為什麽慕寒陽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找到“她”,又為什麽不敢在旁人麵前提起“她”。
——因為他問心有愧,明明是他親手把“她”……不,親手把他推向了高台。
分明是他做了負心人,麵上卻能裝的那麽到位。
何其可笑。
鳳清韻收回目光,再也沒有絲毫流連地回到了寢殿。
是夜,他罕見的沒有修行,反而合衣睡去。
他夢到了和前世大婚前夕截然不同的夢。
他夢到了,那場他最不願意回想的“幻境”。
夢到了……“她”被拱手相送的花燭夜,和那條龍。
距這場道侶大典舉辦的一百年前,鳳清韻還隻是個剛剛合體期修士的時候,他曾經根據一封上古卷軸,找到過一個古怪的小秘境。
而後他卻因為一時不察,被卷入了一方幻化的天地。
再醒來時,鳳清韻忘記了自己的名姓,忘記了如何使用法力,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妖而非人的身份。
那其實是一種十分危險的處境。
陷入幻境之中的鳳清韻忘記了一切,隻知道他是男子,可……幻境裏見過他的所有人都叫他玉娘。
他原本想反駁,但潛意識中不知為何升起了一道莫名的聲音——不要開口,不能被他們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最終他隻得垂眸掩蓋了眼底的漣漪,順從地應了那些人的稱呼,而後經曆了一路的顛沛流離後,和他的母親“李寡婦”一起來到了伏龍村。
他們母“女”二人是逃荒來的,但伏龍村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富庶村落,裏麵的人無比善良好客,不僅沒有因為他們孤兒寡母欺負他們,還特意為他們收拾出了屋子,供他們居住。
感激之餘,鳳清韻很快便和他的母親一起在伏龍村定居了下來。
在霧氣彌漫,日升月落間,他們逐漸融入了這個富庶祥和的小村落。
可能是逐漸將兩人視為了自己人,一年後,村民告訴了他們一則關於伏龍村富庶且經久不衰的真正秘密——後麵那座伏龍山上,真的有龍,而且是龍神。
鳳清韻一愣,微微睜大了眼睛:“……龍神?”
“嗯。”那個掌管村中婚喪嫁娶的婆婆神秘地點了點頭,其他人連忙補充道,“隻不過每隔五年,村子需要送去七尊“祭品”,龍神才能夠繼續保佑村落,否則就要降下神罰……讓全村人陪葬。”
鳳清韻聞言汗毛倒立,心下大受震撼,眾人見狀還以為他害怕了,連忙笑著安慰道:“玉娘別慌,就算真到了下次祭神,萬不得已也不會選你的,放心。”
而後的幾年中,村民也確實遵循了他們的承諾。
這幾年裏,李寡婦以殺豬為生,鳳清韻便跟著母親在伏龍村中生活。
如果他有印象,他便會發現,那李寡婦竟然和他百年未見的師尊長得如出一轍,那人分明就是劍尊鍾禦蘭。
天下稱劍尊,要麽以劍為名,譬如鳳清韻本人,有麟霜劍,世人便稱為麟霜劍尊,要麽直接冠以本名,比如慕寒陽,為寒陽劍尊。
而隻有鍾禦蘭,是唯一一個不需要加任何稱謂的劍尊,她是有史以來最強的劍修,也是近千年來,最後一個飛升的人。
對於修真界大部分人來說,劍尊隻是一個名號,可對於鳳清韻來說,那是他的師尊,更是他的母親。
她走後三百年,鳳清韻幾乎日日都在思念她,對她留下的仙宮更是不敢有絲毫怠慢。
而百年後再次喊一句母親,卻是在對麵相見不相識的夢中。
幻境數年匆匆而過,“玉娘”在幻境的引導下,愛上了同村日日替“她”挑水,為“她”獻殷勤的“莫郎”。
而村裏人見兩人兩情相悅,村長便做主,和李寡婦一起商量著定下了婚事。
有些事可能就是注定的,鳳清韻明明沒有任何記憶,卻還是對和他師兄模樣的人一見如故。
然而一切就像是可怖現實的預演。
籌備婚禮的前幾日,鳳清韻奉母命去村長家走一趟。
然而剛走到門口,他便聽到了屋內傳來的交流聲。
“從一開始的五年……到三年,再到一年。”村長苦不堪言道,“一次足足……足足要七個!”
另外一人說了句什麽。
“村裏實在是沒人了。”村長長歎了一口氣道,“今年隻能送上去一個,不知道龍神是不是會大怒。”
鳳清韻看了看外麵,卻見陰霾一片,不是個好天氣。
他推門而入後,村長驀然變了臉色,似乎怕嚇到他,連忙柔聲問了許多,最終打發他回去了。
婚期定在了當年祭祀後的第一個晚上。
伏龍村的習俗似乎和外麵不一樣,這裏的婚禮既不是中午也不是傍晚,而是天徹底黑下以後。
但李寡婦母“女”二人入鄉隨俗,也不便多問,便答應了。
然而,婚禮當夜。
鳳清韻穿著血色的婚服坐在轎子中,轎子卻突然停了。
外麵緊跟著吵擾一片,接親的隊伍也亂了幾分。
鳳清韻掀開簾子看向外麵,卻見原本作為“祭品”的人,竟然渾身是血地跑了下來,連滾帶爬地跌倒在接親隊伍中。
人群中有人驚呼道:“阿武!是阿武活著回來了!”
“龍神要死了……龍神要死了!”名為阿武的青年抓著最近的接親者,目光無比明亮道,“我沒能一擊斃命……但祂連留下我都做不到!祂要死了!”
他的話中確實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對壓榨村落幾百年的魔龍瀕死的興奮。
可鳳清韻心下卻有些說不出的古怪,那是種毫無緣由的不對勁。
“好好好,好孩子。”村長不知從哪裏趕了過來,笑著將他扶了起來,“今夜是玉娘大婚的日子,別擾了人喜事,過來說。”
而後他便把那人扶到了一邊,婚禮繼續。
於是一切都好似沒有發生一樣,黑夜中,無數人喜氣洋洋地接著親。
轎子很快便搖到了莫家,鳳清韻隔著簾子看了眼外麵——莫家正門上掛著的燈籠紅得像血。
喜轎落定,那個和他心上人長得一模一樣的未婚夫親手將他從轎子上請了下來。
接下來的一切流程都很正常,正常得有些詭異。
直到拜堂。
他未婚夫的爹娘死得早,隻能特意請了村長和李寡婦作為高堂。
“一拜天……”
然而話音未落,一人突然急急忙忙地闖了進來:“村長!阿婆說……就在今夜,龍神指定了新的祭品!”
整場婚禮的空氣突然凝滯了。
村長聽了這話再顧不得其他,連忙站起來道:“此話當真?!”
“當真!”那人氣喘籲籲,眼神卻和先前那個名為阿武的“祭品”一樣,亮得可怕,“阿婆說……事成不成,可能就在今夜了。”
鳳清韻站在原地,於蓋頭下微微蹙了蹙眉。
婚禮現場的其他村民也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這種近乎狂熱的表情,但除此之外他們卻忍不住對視,彼此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興奮之下的一絲隱憂——龍神被阿武所傷,眼下卻指定了新的祭品。
傳聞龍神報複心極重,按理來說早該降下神罰讓整個村子為之陪葬。
可神罰久久未降,看來龍神的神力確實衰弱到了一定程度,弱到連懲處整個村落的做不到,隻能再降下神諭選擇新的祭品。
但龍神畢竟又是龍神,任誰都能看出,這個新選的祭品,恐怕是有去無回了。
村長也顧不得大婚不大婚了,聞言神色匆匆地帶著那報信者往外走,隻留下一句:“玉娘大婚,有話出來說。”
那場婚禮最終沒能往下進行,拜天地拜了一半,賓客便走了大半。
而高堂空了一半,自然也無法拜高堂,至於該對拜的的時候,鳳清韻那位未婚夫因為心係村中百姓,扶了他一把後隔著蓋頭道:“玉娘,事關村子存亡,我得去問問發生了什麽,且委屈你一下,先回屋等我片刻,我馬上便回來。”
鳳清韻被他送到屋坐在床榻上,等到月上柳梢頭,門外終於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娘子……”那人在大婚之夜,穿著婚服,對上鳳清韻期待無比的神色,說出口的話卻讓人遍體生寒,“這次本該棗哥去的,可是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兒……方才村長又去求了龍神的旨意,祂說可以換人,隻是……”
鳳清韻在蓋頭下輕聲道:“隻是什麽……?”
“隻是……”他的新郎愁眉不展,為村民操碎了心道,“祂指名要你去。”
“所以……你能替大家走一遭嗎,玉娘?”
——你能替天下人去死嗎,清韻?
是夜,月色撒在村子的道路上,冷得像冰又像玉。
傍晚才用過的喜轎,搖搖晃晃的再次啟程了。
隻不過這次沒有敲鑼沒有打鼓,就那麽由四個人沉默地抬著,順著道路緩緩像漆黑一片的山上走去。
轎子內,鳳冠霞帔的新娘默默攥緊了手中鋒利的簪子。
在夜色中,順著有去無回的道路,去見他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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