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演員的自我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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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澤沒有反抗,任由安室透的手落在了頭頂。
    “對不起,他們說,對不起。”唐澤更深地埋進自己手心裏,“……騙子。”
    聽上去並不是太具體的信息,手掌拍撫著唐澤的頭發,安室透冷靜地分析著。有可能唐澤夫婦和他之間有一些約定的暗號,秘密賬號,定時郵件之類。
    聯係頻率不會很高,否則唐澤不會在幾個月後的今天才有所反應;消息應該不長,不會是實物載體的,因為唐澤原先沒有出門的打算,他的外出是別人邀請後的臨時起意。
    電話,郵件,短信,社交平台sns……唐澤夫婦長期受組織控製,工作的研究設施具體位置都難以找尋,如果聯係方式經由他們操作,一定逃不過組織的監察,而操作方必須有渠道能獲知他們的人身安全情況……
    綜上所述,唐澤夫婦在組織內存在秘密聯絡人。
    安室透紫灰色的眼睛轉動著,折射出銳利的光。
    “……他們回不來了。”唐澤的聲音悶在手掌的環繞中,沉悶又窒息,“我就知道,我早就該知道。”
    “上次你告訴我,你的父母一直在國外工作。是很危險的職業嗎,你為什麽會覺得他們出事了?”唐澤對他父母的研究項目是否知情,如果知情,知道多少,這非常重要。安室透彎下腰,試圖審視唐澤的表情。
    唐澤被蓋在手掌中的雙眼正緊緊閉合,睫毛在眼皮用力的壓迫下抖動著,不知道是否正在壓抑淚水:“他們都是學者,但是他們的工作……危險,很危險。”
    他知情,最起碼知道唐澤夫婦二人遭到脅迫的事實。
    不,說不定要更進一步,唐澤夫婦不像雪莉,不是組織培養起來的科研人員,他們正是因為研究的項目本身吸引到了組織的目光,才會無知覺地落入了蛛網,慢慢被黏貼,被蛛絲纏繞,最後困死其中。
    在被組織控製前,唐澤昭跟在二人身邊生活了十年,就像組織判斷的那樣,他手裏一定握有更關鍵的東西。
    安室透知道,此刻他應該繼續誘導下去,他應該用平和的口氣說幾句虛偽的寬慰之語,比如“別想太多”、“沒有確切消息不要放棄希望”、“別太緊張”,進而通過否定他父母的死亡,刺激這個壓力在逐漸累積的少年人徹底崩潰,或者徹底爆發,在他失控的情緒中獲取更多信息。
    但是看著唐澤用力按在臉上的指尖,他猶豫了一下,歎了口氣,說:“唐澤,我說過的,有任何困難,你都可以告訴我。”
    他確實可以用更冷酷的技巧套取想要的信息,但要把一個少年的悲痛之情利用到底,引爆對方苦苦隱藏的傷痛,又有些太過卑劣了。
    說到底,現在的唐澤隻是一個不幸失去家人的孩子。
    他不是在麵對組織裏那些法外狂徒,把這些手段用在唐澤身上,是令人不齒的。
    唐澤從手掌中抬起頭,用蓄著淚水的眼睛微感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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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的道德底線太靈活了嗎,還是這個世界的紅方確實良心都大大滴有。
    以唐澤的經驗來說,當麵對完全處在弱勢,情緒混亂的目標時,應該樹立更有壓迫力、看似親切卻不容置疑的權威,通過傾聽和認可來穩定主導權,然後再打壓否定對方的部分觀點,由此來確立更不平等的對話關係。
    在這種由上至下的凝視狀態中,對方會很容易控製,可以得到最可信的情報。
    唐澤都已經開始準備情緒爆發的高潮段落了,結果安室透突然放鬆了對話題的主導,讓唐澤險些直接出戲,情緒差點沒接上。
    ……不要擅自換台本啊你!
    不過唐澤思路轉換得極快,他抿緊嘴,用似乎意識到什麽的眼神,看向安室透,反問:“任何困難嗎?”
    安室透被他看得一怔,嘴上還是繼續安慰:“不要擔心說出難處,會給別人帶來困擾。就算別人幫不上你的忙,能說出口,總比壓在心裏強。”
    太好心了,臥底先生,這樣不就暴露了伱在這件事上的角色了嗎?
    於是唐澤用被淚水濕潤的眼睛,看著自己的雙手,它們正在微微顫抖著。
    “我很害怕,安室先生,最糟糕的噩夢成真了。”他把兩手交握起來,似乎想壓住不斷發抖的手指,終於把壓在喉頭的話拋了出去,“他們說他們會回來的,再見麵,我就會是個大孩子了。但是他們還說過……如果他們回不來了……我就必須快點逃走,越遠越好。”
    “安室先生……”唐澤的眼神充滿悲哀,這讓他淺藍的眼睛灰暗了起來,“可是我已經,沒機會逃走了,是嗎?”
    唐澤確實是個很聰明的孩子。
    他這句反問中充滿了深切的絕望,也讓安室透明白自己剛剛的猶豫,確實錯失了機會。
    他沒有用輕忽的態度擊潰唐澤的情緒,也就暴露出,自己在這件事上對唐澤的處境是充滿同情的。
    唐澤很敏銳地聽出了這種同情,也就發現了部分真相,即“安室透對唐澤父母的死是知情的”。
    往下繼續推理,那麽他的角色的確是唐澤的保護者,畢竟獄卒也有義務負責囚徒的安全。
    唐澤的害怕,不僅僅是害怕聽到了父母的死訊,更是在害怕他。
    “是的。”安室透沒有試圖扭轉這種形象,他重新站直起身,“我很抱歉。”
    再往下的交流就不應該在店裏進行了,人多口雜,安室透隻能暫時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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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著唐澤再次無力地低頭,再次露出沒有遮攔的脖頸,像個等待鍘刀落下的死囚。
    “怎麽了,你們倆。”他們倆交談的聲音很輕,榎本梓沒能聽見他們的對話內容,隻看到唐澤的情緒越來越差,整個人快要伏在桌麵上了,有些擔心地走近詢問。
    “沒事,榎本小姐。”安室透熟練地露出營業微笑,“唐澤他心情不太好,有些不舒服。”
    他拍拍唐澤的肩,無奈地看著唐澤被他一拍,整個人都抖了一抖,隻好指指樓上:“放輕鬆一點,沒事的唐澤。你先上去休息吧,等打烊了我們好好談一談。”
    “好。”唐澤垂著腦袋,沒有做任何抵抗,站起身慢慢朝閣樓過去了。
    安室透略感擔憂地看著他耷拉的肩背,雖然沒有用誘導的手段摧毀唐澤的防線,但他是監視者的事實同樣給唐澤帶來了打擊,精氣神都像被抽走了似的。
    安室透感到十分冤枉,他是以波本的身份接近唐澤的,但他可從來沒真正用波本對待目標的心態,對待過唐澤。
    但現在就算他直言自己並無惡意,唐澤恐怕也很難相信了。希望唐澤冷靜下來之後能想明白這點。
    拖著腳步走上樓,唐澤抬起頭,臉上哪裏還有什麽頹喪痛苦。
    “這波學灰原哀學的還挺像那麽回事的。”唐澤自言自語地揉揉臉。
    剛才為了增加情緒的張力,他懟了自己臉蛋子半天,懟得還真有點疼了。
    依照灰原哀常用的自我放棄型行為邏輯,他表現出放棄掙紮閉眼等死的傾向,良心很大的假酒果然決定要跟他稍微攤一點牌,免得明明什麽都沒做,受害者被自己嚇死了。
    而為了備戰今晚的談話——
    唐澤一伸手,從通勤包裏拽出了一台手提電腦。
    這是回來路上新買的。發現爹媽的學術能力如此要命之後,唐澤不得不抓緊了解一下他們到底是研究什麽的。
    他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通勤包上,摸向那塊小小的存儲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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