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鍵盤敲擊聲如一曲動聽的雨幕，入夜間，清脆的聲響在宿舍中回蕩，雲夢揚坐在電腦前，從清晨寫到正午，從黃昏寫到深夜，他將他畢生所學的專業技能都傾注在了桌麵上的文檔之中。
    核能變電。
    這是一種能夠改寫人類文明的決定性能源技術。
    地球上的可開采資源總有耗盡的一天，在這個耗能與日俱增的現代社會中，曾經的能源開采將會逐漸無法滿足人們對於能源的需求，如若到了窮途末路時，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戰爭便會打響，為了資源而去掠奪，但如果核能變電技術能夠取得突破，如果人類能夠從微觀世界中提取到源源不斷的能量，就可以讓地球上有限的資源發揮出更大的價值，從而延長資源耗盡到來的那一天。
    文明的發展就是與時間賽跑。
    母星資源耗盡之前若是成功進入了星際殖民階段，那麽便可以將文明的火種散播出去，推動整個文明進入下個發展階段，相對的，如果到了資源耗盡的時候還被困在太陽係內，那麽等待地球文明的便隻剩下了滅亡，可以說核能變電這項技術所代表的意義，就是在有限的資源耗盡之前，盡可能延長人類文明的生命周期。
    雲夢揚從來不覺得自己的研究有多麽偉大。
    身為一個壽命不過百年的短生種，生老病死便是雲夢揚命中注定的經曆，很難去考慮百年或是千年之後又會發生什麽，在茫茫人海之中，他隻爭朝夕，在虛與委蛇之中，他隻爭這一口氣，既然看不慣園區裏的權力遊戲，那麽隻能從遊戲中退出，既然改變不了遊戲的規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離開。
    對，他不幹了。
    但是在臨走前，他還是把往後五年內的實驗計劃編寫了出來。
    核子分裂時產生的巨大能量不是那麽容易掌控的，究竟是選擇物理勢能轉換為化學電能的思路，還是另辟蹊徑，利用單發對撞進行針對性動能測試，楊麗娜教授已經花費了八個年頭，驗證了兩個方案的可行性，接下來雲夢揚隻不過是把後五年的工作計劃寫了出來。
    站在巨人的肩頭上，眺望未來。
    這是雲夢揚離開之前對自己三年時光的告別，也是他臨行前送給楊麗娜的禮物。
    長達十八個小時的高強度工作中，時間不知不覺流逝，當雲夢揚敲下了最後一個回車鍵時，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下來，他忽然就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輕鬆，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從某個深不見底的水潭中冒出了頭，終於重見天日。
    他大口呼吸著。
    高強度熬夜令雲夢揚心跳不堪重負的脈動，雲夢揚有些呼吸急促，他從桌上端起水杯快速抿了兩口冷掉的紅茶，這才感覺好受了些。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緩緩走出宿舍，來到了外麵，此時正是後半夜最黑暗的時刻，而他仰著頭，看到了天上耀眼的星光，一條銀河懸臂從夜空中橫跨而過，就像一道貫穿了星空的河流，無數充滿神秘的星辰在空中綻放著美麗的光。
    “要是可以變成自由的飛鳥，我真想飛到星空去看看真正的宇宙啊。”雲夢揚向往的歎息了一聲。
    楚雲天問道：“你想看嗎？”
    “嗯。”雲夢揚下意識點頭。
    空氣安靜了一瞬。
    下一刻，雲夢揚猛然轉頭看向了身旁的少年，他雙眼瞳孔幾乎縮成了針尖般大小，眼前所見之人產生的信息量，幾乎快要超過了他大腦思考能力，由於長時間高強度工作本就心力交瘁的雲夢揚，再也站不住，眼前一黑就仰頭倒了下去。
    “年輕就是好，倒頭就睡。”楚雲天伸手托住了雲夢揚的肩膀。
    他看著雲夢揚憔悴而沒有血色的臉，以及那深邃的黑眼圈，不由露出了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你真的那麽想到星空中去看看麽？好，那我就帶你去看看你渴望著的宇宙深空到底是什麽模樣。”
    一層看不見的力場將二人籠罩了進去。
    在這神聖而不可侵犯的領域之中，即使是宇宙的基礎規則也無法褻瀆領域中的神聖，不論是地心引力，亦或是能量與時空，它們皆會被力場排斥在外，在這個力場之中，楚雲天就是絕對的規則，他一隻手拉起昏過去了的雲夢揚，緩緩向天空中上升。
    地麵逐漸拉遠。
    視野愈發開闊。
    在夜空中一輪殘月的映照下，雲夢揚悠悠醒轉過來，當他睜開眼睛的瞬間，看到的便是被月光撒上銀幕的深山老林，而他此時正被一個少年拽著胳膊，正在向更高更遠的天空上升而去。
    “臥槽！楚雲天？是你？你怎麽跑過來的？”
    醒來之後雲夢揚滿腦子的問號，我是誰？我在哪？我是怎麽飛到天上的？楚雲天又是為什麽會突然莫名其妙的出現在園區裏？這可是軍事管理區，他是怎麽穿越封鎖線找到自己的？要知道這裏可是有軍隊把守的禁區！一連串的問題讓雲夢揚額頭開始隱隱作痛，在渾渾噩噩之中，他忽然聽到了楚雲天的聲音：“你身體太虛弱了，不要再花費腦力思考，你隻需要睜開雙眼去看就行了。”
    雲夢揚茫然的睜開眼睛。
    “我要加速了。”楚雲天拉住雲夢揚一頭撞向了萬米之高的平流層。
    雲夢揚下意識閉住了眼睛。
    等他再次睜開雙眼，赫然看到了灑滿月光的雲海呈現在了麵前，從出生以來，雲夢揚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動人心魄的美景，放眼望去，在絢麗的銀色海洋之中，有一縷渺小的黑點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向這邊飛來。
    “有個難纏的家夥要追上來了，嘖。”楚雲天咂了咂嘴。
    雲夢揚順著楚雲天的視線向遠方那顆黑點望去，就看到那黑點不僅速度奇快，後方竟然還拖著一條長長的氣浪，宛如一顆橫向砸過來的流星，不等雲夢揚看清那黑點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那黑點猛然擲出了一物，幾乎隻在瞬間便穿梭了數十公裏距離，來到了雲夢揚麵前。
    一把三尺長劍。
    “鐺——”
    劍尖陡然刺在了楚雲天的絕對防禦上，青虹劍與神聖領域碰撞出了熾熱的火花，高溫瞬間點燃了大氣中的氧元素，就在雲夢揚嚐試去理解為什麽萬米高空上會出現一把古劍時，他下一秒就看到這把古劍直接就膨脹成了十二三米的巨劍，當頭就朝他和楚雲天劈了下來。
    “鏗！！”
    超大型巨劍狠狠劈在了力場上，同時以劍鋒抵住力場，以此來阻止楚雲天繼續帶雲夢揚升空。
    “約束劍。”
    楚雲天微微笑道：“這是宇宙四大終極力的約束之力，飛行速度可以通過電磁約束瞬間提升到‘光速’級別，完全能在‘光速’和‘靜止’兩個狀態中進行瞬間切換，不過以這把劍的材料強度，最多也就隻能支撐十五倍音速的風阻吧。”
    “電磁力？”雲夢揚仿佛被觸發了關鍵詞。
    “快是挺快，但是脫離星體磁場就廢了。”楚雲天抓起雲夢揚陡然加速。
    在神聖領域之中，不論楚雲天的瞬間加速度有多大，受到力場保護的雲夢揚也不會因相對作用力而被撕碎身體，在的他視角中，他隻是覺得眼前一花，他就跟楚雲天出現在了可以看到地球弧麵的星球外軌道上。
    氣壓沒有變化。
    供氧空氣沒有變化。
    重力反應正常。
    神聖領域內部果真就是一個獨立於宇宙之外的小世界，楚雲天和雲夢揚並排站在近地外軌道上空，靜靜看著那追殺過來的黑點來到了二人正下方，來者竟是雲夢揚的另一位熟人——李良。
    李良翻著跟頭從萬米高空飛躍而過，手腕與腳腕的天狼護具不斷吞吐著高密度大氣，推動著李良的跟鬥越翻越快，在來到兩人正下方時，李良伸手抓握虛空，手腕上的護具頓時噴射出凹麵氣壓，形成反作用力給予了李良可借之力，他就如叢林中的猿猴抓住了藤蔓一般，右手抓住了大氣，蕩漾著轉了個彎，隨後猛然右腳重踏，身形頓時登天而去，直追楚雲天而來。
    赫然有地仙八步登天之勢。
    直到李良接近到一公裏之外的距離雲夢揚才辨認出對方身份，他簡直不敢相信那道黑色閃電就是記憶中的少年：“李良？？”
    由於太空中空氣幾乎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計，天狼武具難以再發揮吞吐氣壓的性能，因此李良登天進入到低軌道太空之後就不再上升了，可以說這個高度就是青虹劍與天狼武具的極限，李良招來飛劍，踩在了飛劍上，他站在兩人下方一公裏處幹瞪著楚雲天。
    李良指著楚雲天：“你下來！”
    “啊？”楚雲天右手搭在耳朵上努力側身過去傾聽：“你說啥？太空裏聲音太小了，你大聲點，我聽不見！”
    “我叫你下來！！”
    “聽不見！！”
    “你下不下來？”
    “我聽不見！你上來！”
    “你下來！”
    “你上來！”
    地球進低軌道分隔兩邊，二人一個在下，另一個在上，彼此隔著一公裏的太空互相喊話，如此迷惑的操作簡直看得雲夢揚目瞪口呆，是了，連續十六個小時的工作下來，搞不好是因為他太累了，所以出現了幻覺，雲夢揚覺得他一定是在做夢，才會看到這麽荒誕的畫麵。
    “算了，李良不肯上來跟我說，咱倆還是先去逛吧。”楚雲天遺憾的衝雲夢揚招了招手。
    他拉起雲夢揚繼續向更高更遠的外太空飛了過去，結果飛著飛著，楚雲天就察覺到深空中有一股龐大能量開始向地球這邊匯聚，他神色一怔：“不會玩這麽大吧？！”
    “咋了？”雲夢揚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楚雲天回頭看了一眼地球的方向，雖然距離太遠已經看不到李良的身影，但他能感覺到宇宙中的遊離能量正在向地球匯聚：“我估計李良不是想蛻變，他是想利用蛻變時的能量傳輸通道把我劈下去，幸好我跑得快，不然非得被拍成小餅餅不可。”
    “？？？”
    “不懂那我換個說法，大概就是李良打算利用仙人飛升時的天劫把咱倆轟回到地球大氣層內。”說完楚雲天扭頭看向雲夢揚：“為了帶你出來玩，我可是惹毛了一位大羅金仙啊，咋樣，我夠意思不。”
    雲夢揚搖搖頭：“我一定是在做夢。”
    “你管他是不是夢呢，隻要開心，是夢是醒都不重要了。”楚雲天拉上他一個瞬間加速便進入了亞光狀態，身邊光影化作流動線條從二人身後遠去，不知穿梭出去了有多少距離，當楚雲天從亞光狀態中退出，二人已是來到了一片坑坑窪窪的大地上。
    站在這裏，仰頭仰望天空，一輪蔚藍色的殘月幾乎占滿了雲夢揚全部視野，他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月亮，在月亮綻放著蔚藍色光芒的另一麵，則是被黑暗籠罩上了一層神秘的黑紗，由於看不見黑暗中的背麵，反而令人對背麵的黑暗更為好奇。
    “好漂亮的月亮，可它為什麽是藍的？”雲夢揚喃喃著。
    楚雲天衝那藍月努了努嘴：“那是地球。”
    “……”雲夢揚從最初的驚愕之中緩緩低下頭去，看向腳下那宛如塑料泡沫的黃褐色地麵。
    太空環境失去了臭氧層的保護，大氣中的氧元素被真空抽走之後，土地便會因為失去了氧而變得幹枯，並呈現出塑料泡沫一般的凹坑崎嶇狀，是的，在雲夢揚的知識庫中，他記得土壤組成成分列表，當然也記得，月球土壤之所以坑坑窪窪的原因。
    這裏是月球。
    他的腳下是月球表麵。
    所以他認為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我們站在地球上看到的月亮，是這顆天然衛星反射出來的光影，而這個位置看到的地球，則是被月亮遮擋了一部分陽光的地球，看上去就像是被吃了一口的蛋糕，其實我挺喜歡這個位置的，因為從這裏可以看到地球上最好的景色，可以放下所有的煩惱，但我也知道，這裏不適合普通人生存。”
    楚雲天轉過身來：“怎麽樣，心情好點了嗎？”
    雲夢揚突然彎下腰，想要觸摸腳下的土地，但是不管他怎麽去摸，都觸摸不到月球土壤的手感。
    “不用摸了。”楚雲天淡淡道：“月球剛剛完成陽麵自轉，正處於溫差交替的時候，別看大氣溫度已經下降到了零下二百多攝氏度，你腳下的土壤還保持著一六十三度的高溫呢，不把你和土壤層分離開，你這隻手早就燙熟了。”
    雲夢揚緩緩抬起頭來。
    今晚所經曆的一切對他來說如夢似幻。
    什麽勾心鬥角，什麽權術名利，在這超越凡人想象的自然奇觀之中，一切都顯得是那麽渺小，當他抬頭看向遠方的藍月，隻要看一眼地球在宇宙中的真實模樣，那浩瀚的藍光仿佛帶走了他所有的煩惱，他頓時心中澄澈如洗，變得纖塵不染。
    “月球就是我的極限了。”
    楚雲天有點遺憾的看向了更遠處的無人深空：“其實我還想去火星跟太陽那去看看的，但以我目前的能力，我還沒法跨越這麽遙遠的星空，萬一失去地球的引力錨點，咱倆就隻剩下等死了。”
    說到這裏楚雲天突然問道：“你知道我們是怎麽來到月球上的麽？”
    “我大概……”雲夢揚仰頭看向代表著地球的藍月。
    觸及到專業領域知識之後，雲夢揚就像變了個人，神色也迅速鎮靜了下來，他開口道：“宇宙在不斷向外膨脹，膨脹速度達到了光速的層次，我們之所以感覺不到，是因為我們也在跟隨宇宙的膨脹進行著相對靜止的光速運動，理論上，如果我進入了絕對靜止狀態，月球就會以光速向我撞來，所以你才會挑在晚上月亮正當空的時候，瞄準月球，帶我進入了絕對靜止狀態？”
    楚雲天嘖嘖讚歎：“不愧是專家。”
    “可是我們該咋回去？”雲夢揚說著說著就突然反應了過來：“來的時候我們瞄準的是月球正麵，這會兒月球已經按照自轉軌道偏向了地月係之外的深空了，稍微偏差一絲一毫我們錯過地球，都會要是你再進入絕對靜止，咱們兩個就會漂流到宇宙裏徹底變成太空垃圾，再也回不了家了！！”
    “等等……”
    “我們可以等月球完成自轉一周之後再回去。”
    “按照月球自轉速度，我們隻需要等待二十七天……二十七天？我們踏馬要在月球上不吃不喝等二十七天才能等到月球重新和地球回到同軸軌道上？？？”
    然而楚雲天卻是豎起一根手指：“錯。”
    雲夢揚瞪著通紅的眼睛向他看了過來，等待楚雲天的下文。
    “就算再等二十七天，我們也隻能等到重回原點，在這個位置進入絕對靜止狀態，我們隻會瞬間射穿月球，然後被光速運動中的太陽係徹底遺落到無人深空。”
    講完了現狀之後，楚雲天安慰道：“其實事情也沒你想得那麽糟，就算要等，也不用等二十七天那麽久，我們隻需要等十三天半就可以了，等到月球公轉到地球背麵，到時候我進入絕對靜止後就能降落到地球另一麵的美洲大陸，趕在美國時間的後半夜回歸地球，你往好的方麵想想，這樣一來我們是不是隻需要等一半的時間就能回家了？”
    “這肯定是夢……”雲夢揚拚命搖著頭，他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發現夢沒醒，這才怒從心頭起，他衝過來一把薅起楚雲天的衣服領子，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你特麽帶我到月球上是個什麽目的啊！啊？你說啊！”
    楚雲天無辜的眨巴著眼睛：“我這不是看你最近壓力太大，情緒低落，心情不好，想帶你出門散散心麽。”
    “我真踏馬謝謝你啊，我現在壓力更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