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桑落跳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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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鍾離玥隔著門朝鍾離政的小院那頭看了看。人影幢幢,空氣裏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我怎麽覺得今晚這事兒有點邪乎。”
穀氏正坐在屋內撐著腦袋假寐。聞言眼眸微睜,勾著唇笑:“玥兒,此事本不想提前跟你說,可畢竟你也是要做主母的人,這後宅裏的刀光劍影,早些見識也好,免得將來走我的老路。”
鍾離玥一聽這話,又跑回到穀氏身邊,眼裏閃著好奇與興奮:“娘,你快說。”
穀氏說道:“在大戶人家裏做兒媳,門道著實太多。做媳婦總擰不過公婆,他們想要開枝散葉,才不管你的死活。身為主母,嫉妒、吵鬧、爭寵都是上不得台麵的......”
鍾離玥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你要做的,是防患於未然。”穀氏的聲音壓得更低,每一個字都淬著寒意,“把那些不該有的心思,掐死在冒出頭的當口!”她的目光穿透窗欞,精準地釘在鍾離政院落的方向,眼底掠過一絲毒蛇吐信般的狠厲。
鍾離玥順著母親的目光望去,瞬間明悟:“那個小賤人……祖母不會......”
祖母真是什麽人都要往爹的院子裏塞啊。
穀氏冷笑一聲:“他們怕那丫頭出去亂嚼舌根,壞了你爹的名聲,又怕手上沾血惹麻煩,就想塞進來當個通房!哼!既要當婊子,又想立牌坊!滿心的假道義、假仁慈可曾想過我這個正頭夫人,臉麵往哪兒擱?”
“娘,怎麽辦?”
“我若阻攔,勢必惹那兩個人不快。”穀氏笑得勝券在握,“所以,必須要借一借神醫的刀。”
鍾離玥聽得滿心興奮:“娘,好手段!當真是一舉多得!讓她一了百了,咱們的手還幹淨!”
穀氏輕輕撫著女兒的臉:“你弟弟雖不成器,好歹是嫡子,再不能讓旁人誕下男丁來。”
母女倆正說著體己話,有人敲門:“二夫人,老夫人已經下令大房和三房都關院落鑰了。”
“什麽時辰了?”穀氏問。
門外的仆役答道:“亥時三刻,神醫已經讓人將‘藥引’帶出來了。”
穀氏精神一振,眼中精光閃爍:“走!去看看這場‘好戲’!”
夜色濃稠如墨,雪雖停了,寒意卻更刺骨。
鍾離政的小院被無數火把照得亮如白晝,卻驅不散那股陰森。
院中央的空地上,阿水被結結實實地捆在一根臨時立起的木樁上,單薄的身子在寒風中抖得像片枯葉,慘白的小臉上隻剩麻木的絕望。
桑落罩在寬大的黑色鬥篷裏,臉上覆著冰冷的麵具。她深吸一口冰冷空氣,強迫自己冷靜。
時辰到了。
跳大神。
桑落哪裏會跳?
但是,沒吃過肉,也見過豬跑。
在三夫人的莊子上,她曾經跟著那幾個婢女亂舞,被顏如玉一眼就認出來,說所有人裏就她一個人在跳大神。
不就那些動作嗎?
再跳一次就是了。
手舞,足蹈,扭腰,頂胯。
這樣也太單調了。
再加點開合跳、波比跳,畢竟是“跳”大神。
桑落手中握著一把點燃的藥草束,煙霧繚繞升騰,散發著刺鼻的氣味,開始圍繞著阿水舞動起來。
她的動作僵硬而怪異。
腰往左,頭往右。
腿向前,背向後。
時而高舉雙臂,張開雙腿蹦躂。
時而低伏身軀,從地上伏地跳起。
口中還念念有詞,發出嘶啞難辨的音節,仿佛在召喚什麽,又像是在進行某種古老的詛咒。
門外的下人們擠在穀氏和鍾離玥身後,個個屏息凝神,臉上交織著敬畏、恐懼和一絲隱秘的好奇。
竊竊私語聲如同蚊蚋,在壓抑的空氣中浮動——
“神醫果然不同,我總看廟裏跳儺,從未見過如此通神的!”
“通神嗎?我怎麽覺得他跳得怪瘮人的?”
“噓!你懂什麽!這是古法!”
“就是,高人行事,豈是咱們能揣度的?看著吧,二爺今晚定能好起來!”
“那‘藥引’…就這麽捆著?”
“聽說子時一到,就得把人送進二爺房裏……行那陰陽之事……”
“噓!小聲點!”
穀氏站在一旁,死死盯著場中那個瘦弱的身影,聽得心頭一陣煩躁。
“娘,”鍾離玥湊到穀氏耳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亢奮,“你看這些蠢貨,還真信了這裝神弄鬼的一套。”
穀氏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鉤子,牢牢鎖在阿水身上,嘴角的冷笑更深:“由得他們信。信得越誠,那就越‘名正言順’。”
就在這時,穀氏的心腹嬤嬤跑來,神色有些異樣,湊到穀氏耳邊急聲道:“夫人!老奴方才好像瞧見十二姑娘,帶著一個人,急匆匆往國公爺和老夫人正院那邊去了!”
十二?她這個時候去正院做什麽?
穀氏眉頭漸漸擰緊。
鍾離玥察覺到母親的異樣:“娘?”
“你留在這裏!”穀氏當機立斷,低聲吩咐鍾離玥,意有所指地說:“你盯著神醫,別出紕漏。”
說完,她迅速轉身,帶著嬤嬤悄無聲息地退出人群,朝著國公府正院的方向快步而去。
然而,剛走到正院門口,就被守在外麵的眼生的仆役攔住了。為首之人甚為魁梧,一下擋在門前:“夫人留步。國公爺與老夫人有要事,暫不見客。”
穀氏心頭火起,麵上卻強作鎮定,端出二夫人的架子:“我有急事稟報,還不讓開?”
仆役不為所動:“國公爺和老夫人說了,誰也不見。”
正院之內,氣氛凝重。
燈火通明的大廳內,鎮鎮國公鍾離英端坐主位,臉色鐵青,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崔老夫人坐在他旁邊,二人死死盯著堂下那個不請自來、笑容卻依舊從容的青年。
正是時常上門送珍寶的點珍閣閣主,莫星河。
“一派胡言!”
鎮國公鍾離英猛地一拍身旁的紫檀茶幾,震得茶盞叮當作響,須發皆張,威勢迫人:“莫星河,你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是見我兒病重,府中多事,便來危言聳聽,攪弄風雲?!”
“祖父、祖母,莫要生氣——”
十二姑娘鍾離琬垂首站在莫星河身側半步遠的地方,小臉煞白,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時不時怯生生地抬眼偷瞄上座的祖父祖母,又飛快垂下,輕輕拽了拽莫星河的衣袖,聲音細若蚊蚋:
“公子,好好跟祖父祖母說,別嚇著他們……”
莫星河笑容和煦,依舊是那副溫潤如玉的貴公子模樣,隻是此刻唇邊的笑意帶著幾分深不可測的意味,那雙望向鎮國公夫婦的眼眸深處,再無半分往日的商人謙和,隻剩下深潭般的冷冽與洞悉一切的銳利。
“莫東家!”崔老夫人聲音有些尖利,“我鎮國公府素來是點珍閣的貴客,也算有幾分交情的。你今夜擅闖府邸,老身念在往日情分,本不欲深究,可你方才說什麽?鶴喙樓今夜要刺殺我兒政兒?!”
她胸膛起伏,眼中是難以置信的荒謬和一絲被冒犯的怒意,“政兒平日是有些荒唐,可從不曾與那等亡命之徒結下生死大仇!鶴喙樓為何要殺他?圖什麽?!”
鎮國公指著莫星河的鼻子說道:“這鶴喙樓不過是個賞金獵人組織。我倒要問問你,何人有膽子委托鶴喙樓對我國公府行凶?”
“普通人,自然沒這個膽量。但有個人一定有。”莫星河唇邊的諷意加深了幾分。“此事看起來是衝著二公爺,實則症結還是在國公您這裏。”
鎮國公擰起眉頭。
莫星河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在下絕非危言聳聽。去歲柳家、石家。勇毅侯府滿門被屠,肅國公府一夜傾覆,多少勳貴重臣不明不白地丟了性命?難道都是巧合不成?要想推斷這事,就要想想誰最得益?”
誰最得益......
鎮國公不由想起上次為了護著三夫人,與定國公入宮覲見太妃和聖人的情形。可太妃身邊卻站著一個女子。自稱是三夫人的兒子岑陌,還交出了厚厚一摞肅國公府的罪證。
那些罪證看得人膽戰心驚。
在那之後,肅國公府徹底被抄,盡皆入獄。
然而,鎮國公府上下一向行善事結善緣,太妃為何要對鎮國公下手,尤其是對鍾離政下手?
鎮國公拍案而起,須發皆張:“莫星河!你竟敢滿口汙言穢語!你到底是何居心?再說,你又是如何知道這麽多的?莫非你就是那鶴喙樓之人?!”
莫星河坦然輕笑:“鶴喙樓,不過是一把刀。刀本身並無善惡,隻看握在誰的手中,指向何人。在下與京中權貴,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還依靠著諸位衣食父母賞光,何必要做這殺頭的買賣?可那個人不同!”
那個人——
不就是指的太妃嗎?
莫星河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著鎮國公,語速加快:“她欲除國公府久矣!國公爺莫非忘了‘懷璧其罪’的道理?二公爺手中握著的那幾座礦山,還企圖與遲晟聯姻,她豈能容忍?更何況,二公子如今身染惡疾,聲名狼藉,還背著三條人命官司!此時動手,國公府忍氣吞聲的可能性最大!這難道不是最軟、最該捏的柿子嗎?”
“胡說八道!挑撥離間!”崔老夫人站了起來,身體因憤怒而有些晃動,“你有什麽證據?!”
“證據?”莫星河的目光掃過廳角那座鎏金滴漏,水珠正不疾不徐地墜落,“隻怕等證據擺在麵前時,二公爺的心口早已被鑿出一個窟窿,血濺五步了!國公府大禍臨頭,為時晚矣!”
鎮國公眯了眯眼睛:“此言何意?”
“按照委托,子時一到,鶴喙樓殺手必然出動。”莫星河抬手指向窗外濃稠的夜色,“剛才入府之前,見國公府四周暗巷滿是人影,莫非是國公府提前知曉今晚有鶴喙樓會來刺殺,而提前設好的埋伏?”
鎮國公一愣。外麵有人嗎?
莫星河勾唇一笑:“也不知他們是如何知曉今晚會有人動手的?更不知他們是準備何時衝進來,國公爺,你可敢賭這一回?”
“你……”鎮國公喉頭滾動,警惕地看向莫星河,“你要什麽?”
“國公爺在荊州的那幾座礦山,尤其是那座富藏精鐵與火石的落霞山!”莫星河毫不掩飾他的野心,目光灼灼,“以及,依附於礦山的冶煉工坊!”
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而作為交換,今夜,我保鍾離政不死!可助國公府,在這殺局中,覓得一線生機!”
“你要那個做什麽?!”
鐵礦,要來必定是煉兵器。
莫星河聞言衝著鍾離珊笑了笑,鍾離珊也羞澀地笑著看他毫不掩飾地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通體瑩白,溫潤如脂,在明亮的燈火下流轉著內斂的光華。玉佩中央,精雕細琢著一隻踏浪騰雲的異獸——象頭人身,象鼻卷著一枚寶珠,人身的左右手中緊握著長魚叉,人腳下踩著驚濤駭浪。
鎮國公從未見過此物,一看卻也知道這東西絕非芮國之物。
“此乃盤盤國皇族嫡係信物,”莫星河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曆史的沉凝,“國公爺見多識廣,當知此物非偽!更應知道盤盤國早已被狼牙修國所滅。”
難怪點珍閣總有南陽的珍寶,原來有這樣的淵源。
鎮國公上下打量著莫星河:“你是......”
莫星河微微一笑,向前一步,沉聲說道:“莫某身為盤盤國唯一之皇子,肩負複國重任,故有此請。”
要複國就要有兵馬,更要有兵器。
合情合理。
但是,憑什麽?
總不能就聽他這三寸不爛之舌,便送出國公府的鐵礦?未免想得太美了!
更何況一切沒發生,如何確定是真的?
萬一是他設下的局呢?
鎮國公心中思緒萬千,隻是捋著胡須,始終不發一語。
大廳內死寂一片,隻有沉重的呼吸聲和滴漏單調的水滴聲。
子時將近。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廳外猛地傳來一陣極度驚恐、撕心裂肺的尖叫,劃破了夜空。
不好!
崔老夫人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心驚膽戰地望著門外,手指都在顫抖著,聲音也有斷斷續續:“快去問問,發生了何事?”
不等門外的婢女去問話,一個連滾帶爬衝進來的仆役,麵無人色,整個人抖得不成樣子:
“國公爺!老夫人!不好了!二爺……二爺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