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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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默拎著那盞羊皮燈扔在黎清詩桌上。
    一筆濃墨橫亙紙張,險些弄在黎清詩的衣服上。
    黎清詩隻是緩緩收好筆,把被燈打倒的筆墨紙硯和燭台歸位。
    “楚姑娘。”
    “不問我怎麽來的?”
    黎清詩端起羊皮燈看了看,回道:“泠兒奇怪,你也奇怪。說是泠兒密友的人是你,白日裏裝作是和泠兒不認識的藥婆的也是你,所以,或許你不在我的認知範圍內,出現在這裏也就不奇怪了。”
    待楚默走來,她把燈歸還給楚默。
    “這燈有什麽異常嗎?”
    “這燈是你父親府中的,名叫羊皮燈,你覺得怎樣?”
    黎清詩指腹沿著羊皮燈支架遊走,輕輕挑了一下上麵的紙,道:“倒是別致,似乎還有香味。羊皮竟能薄如絲絹嗎,做此燈的人是真真下了功夫。”
    楚默撐著腦袋,定定看著黎清詩:“賣這燈的人說啊,燈上的香味是未出閣少女的體香。”
    “有個法子能讓新鮮的皮不朽,你想知道嗎?我細細說與你聽,這樣你才知道為了做這盞燈要下多大的功夫。”
    咚——
    不大不小的一聲,羊皮燈從黎清詩手裏脫離,骨碌碌滾落,停在楚默腳尖處。
    楚默將黎清詩臉上的每一寸變化都盡收眼底,她瞳孔縮成一個小光點,撲朔朔閃著,隨即便捂著嘴幹嘔起來。
    “你說你父親是買了這盞燈還是根本就在做這盞燈?”
    黎清詩很久都沒出聲,隻是柳葉眉一鎖不解了。
    她顫抖著蹲下身重新捧起那盞燈,卻還是出於本能厭惡地擰緊五官,回道:“我父親不會做這種事。”
    “你父親為了榮華富貴都可以把你出賣給雲廷,又為什麽不會為一己私欲去害別的女子呢?”
    黎清詩冷冷道:“不管你怎麽說,我都是不會相信的。”
    “不如你我打個賭?”
    “你想和我賭什麽?賭我父親毫無原則,人性喪失嗎?”
    楚默道:“不,我是想賭你父親為了攀權附貴已經和你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你以為他愛你,其實你在他心裏根本就沒有位置,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自己。你和他不同,你有原則有底線,而他沒有,你們注定是有分裂的那天。”
    “你憑什麽這麽說我父親?”
    楚默從那張半白的紙上看完了今日殘缺的故事,她想起黎清詩前麵那幾乎能流傳千古的開頭竟莫名覺得嘲諷。
    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你其實已經動搖了不是嗎?蘭因絮果,黎清詩,你的故事爛尾了。”
    楚默的話像刀子一樣插在黎清詩心口。
    她們惺惺相惜,所以楚默偏偏就能找到她最軟弱的點紮最狠的刀。
    楚默知道,她不肯指認雲廷一方麵是為了那勞什子大局,另一方麵她有私心。
    賭黎清詩能拋下這一切。
    雲府的事最終還是捅到了皇帝麵前。
    沈元聲查科舉倒是查出些名堂,放著動不了的日後收拾,也交了些無關緊要的人上去交差。
    “辛苦沈卿了,雲家那案子查出了沒有啊?”
    沈元聲拱手回道:“小雲大人的《大同論》尚無證據可證是竊取他人文章,但《知北賦》倒是存疑。”
    證據呈上,皇帝喚人把幾個關鍵人物傳上來。
    皇帝遠遠地就看見雲廷眼睛蒙著紗布,便問:“雲卿眼睛是怎麽了?”
    沈元聲長話短說,大致解釋,當然撇除了雲泠和他眼瞎的關係。
    “那雲府縱火的凶手可找到了?”
    “說是一個小廝做的,小廝也都認了,但個中緣由嘛,臣還是倍感蹊蹺。”
    “怎麽個蹊蹺法?”
    沈元聲道:“那日公堂上雲小姐和小雲大人吵得不可開交,都說是對方放火燒了雲府,信誓旦旦,如今……”
    皇帝說話毫不避諱,“這雲小姐倒是有膽量,竟敢把她哥哥的眼睛給炸瞎嘍~沈卿,你怎麽看?”
    還能怎麽看?
    用眼睛看!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來的事兒!
    沈元聲斂起神情,佯做正經,“陛下,刑部不說沒有根據的話。”
    “誒~你就別跟朕麵前得巴耍嘴皮子了。”
    沈元聲查案的風格京中都是知道的。
    懷疑一旦產生,罪名立即成立。
    這樣做分明不符合刑部辦事規矩的,但沈元聲這小子偏巧每次就還能把人抓準。
    哪樣查不是查,皇帝隻管結果好不好,久而久之,沈元聲就越加放縱了。
    皇帝掃視了一眼,呈上的證據有半柱香,兩份破碎的紙。
    查了這麽幾天就找到這麽點兒東西,看來這個案子不是沈元聲查不了,而是不想查。
    皇帝意味深長地道了句,“沈卿手段漸有長進,不似從前雷霆,隻盼著沈卿心不要變了才好。”
    沈元聲嬉皮笑臉地回答:“臣為陛下辦事,手段隻是手段,既是手段,管用就行。”
    皇帝合起折子,茶杯一拿一放之間腳下齊齊跪了一排人。
    雲廷正要開口:“縱火……”
    皇帝悠悠打斷:“行了,沈侍郎都跟朕說過了,既然那個小廝認了就讓他認吧。沈侍郎都挑不出別的毛病就別挑了。”
    “要說有些事的發生啊,是天意,也是人為。對不起人家的事兒做了還要扯成自己有理哪裏能不防著點兒夜裏的刀子呢?人一無所有時就活一個骨氣。雖說這小廝手法是殘暴了些,那雲卿當初就對人手下留情了嗎?”
    “雲卿身居高位,手段自然不俗,或許從沒想過要人命的事兒卻真的要人命了。”
    那有些事不用證據也看得清個七八分。
    他十五歲即位,在皇位上坐了將近一年,真真假假的事看過太多。
    現在還以太和紀年,他連自己的年號都還不曾擁有卻覺得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比他以往見過的事加起來都多。
    如果說當初雲泠敲登聞鼓隻讓他信了雲廷盜文一案的百分之七八十,那這次雲泠放火燒雲府還炸瞎了雲廷的眼睛則讓他完全信了。
    若不是咽不下那口氣,誰沒事兒找事把事情捅得這麽大?
    他變著法的敲打雲廷,自己則是把目光看向了沈元聲。
    沈元聲倒是聰慧,知道這趟水不好趟又把和稀泥的事兒交給了自己。
    小皇帝道:“把那《知北賦》拿上來我看看。”
    “嗯,確實有雲小姐你的署名,隻是朕很奇怪,若真是你哥哥盜了你的文章又為何要留下證據呢?”
    小皇帝把紙張放在桌上突然一拍。
    “放肆!”
    沈元聲陪著那行人跪下,又陪著他們一起說:“臣等罪該萬死!”
    小皇帝嚎那一嗓子沒把沈元聲嚇到,卻將旁邊摸魚的楚默切實嚇了一跳。
    嚎得那麽大聲,臉上還是白嫩嫩的,青筋藏得好好的。
    楚默想,這沈元聲又要配合皇帝一起演戲了。
    “沈元聲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用假證來糊弄朕!”
    通常情況下沈元聲會再拉一個背鍋的來,說他利用雲泠少女無知對付雲廷,表麵是兄妹之爭實則是朝堂之爭,將二人撇出此事,此事也就和和美美地解決了。
    但沈元聲等了一下。
    關鍵人物怎麽還不出場?
    沈元聲這沉默讓皇帝懵了一下。
    戲台子搭好第一句都唱出來了,沈元聲居然敢不接他的戲?
    沈元聲朝楚默那兒看了一眼——
    難不成是昨晚沒勸動?
    如果是這樣,那他隻好親自上場了。
    “回陛下,此書……”
    “陛下,小雲大人之妻黎氏求見。”
    黎氏?
    她來作甚?
    公公頓了頓,又道:“還有雲相之女雲泠小姐求見。”
    小皇帝捂著額頭,憤憤瞪向沈元聲——
    他錯了,沈元聲哪裏是不願意趟這渾水,分明是把這水越攪渾了。
    不過,不管怎樣,雲府不能出事兒。
    雖然雲相是老謀深算了些,但還算好用,他出事兒了,上哪兒找那麽個好用的人在短時間頂上?
    沈元聲道:“陛下,審完此案臣還有重要的案件要通報。”
    小皇帝道:“罷了罷了,都叫進來吧。”
    見著人齊了,楚默才放下心出去通風報信。
    她換成了宮女的穿著,守在文武大臣出宮必經之路上,對著黎清詩給的畫像認出她爹後準備撲上去。
    隻管低著頭小步而急速地跑——
    “哎呦~”
    楚默撞人後退下跪一套絲滑小連招。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黎羨正準備說幾句,被他身旁那官員給攔住了。
    “算了,看小宮女這急匆匆的樣子該是主子有急事要辦。”
    楚默道:“陛下正在審人,福賢公公讓奴婢去通報舒妃娘娘在宮裏候著。”
    “審誰?”
    “好像是雲相還有黎……奴婢不認識,隻知道裏麵兩個男人兩個女人都是雲府的。”
    那官員一驚,扭頭看向黎羨,“黎大人,您女兒怎麽也進宮了?”
    黎羨慌了心,不耐地問楚默:“審的是什麽?”
    “奴婢不知,隻看到有位姑娘拿著燈,有位姑娘拿著紙,那糊燈的紙可薄,真是稀奇……”
    黎羨來不及多問,叢叢朝甘露殿走去。
    楚默走過拐角見四下無人再次欲隱匿起身形。
    驀然,一個人憑空出現。
    那人臉上一道疤從左邊眉梢拉到右邊下巴,一雙眼睛渾白不見眼球。
    她下意識瑟了一下,聽那人道:“你是本地無常?”
    “嗯。”
    “輪回冊簿子上鬼魂積壓,查出積壓鬼魂皆在此地,拘鬼使被鬼魂聚眾毆打,三大司主使得知後震怒,命你三日內擺平此事。”
    楚默問:“可有協助?”
    那鬼差回道:“三大司主使說此地無常有散魂鈴,實力在拘鬼使之上,經評估後無需協助。”
    楚默瞬間沒了好心情,垮下臉去。
    她不知後土娘娘怎麽想的,要她消解怨氣還讓她為地府打工。
    打工積攢的怨氣不斷了奈何橋都不錯了!
    她摸了下腰間的散魂鈴,緩緩掀起眼皮看麵前的鬼差,極寒之氣幽幽纏繞擴散。
    “你、你要抗命?”
    楚默道:“這種事他們親自來一刻鍾就能解決,現在卻非要我們賣命?”
    楚默眼裏凝出藍色的冰霜。
    不好!
    小鬼差暗自哭泣,他要被邪惡鬼差吃掉啦~
    小鬼差眼白突然冒出眼球,拔出哭喪棒準備迎戰,楚默嘴中呼出的寒氣滲透到他指尖。
    楚默道:“我定竭心盡力完成此事,不負主使所托。”
    小鬼差眼球又慢慢翻上去,顫顫道:“嗯~~”
    然後一溜煙就不見了。
    回到甘露殿,黎清詩已經指認完畢。
    不過雲廷倒是出人意料的安靜。
    “哥哥竊文一事屬實,請陛下還臣女一個公道!”
    皇帝正為難,公公又道:“陛下,黎大人求見。”
    “讓他進。”
    小皇帝喃喃道:“都把甘露殿當公堂了嗎。”
    黎羨見過小皇帝後才問黎清詩:“你到這兒幹什麽來?!”
    “爹,那你又為何前來,是為了燈還是為了雲廷?”
    黎羨環顧一圈,沒看到燈這才放心。
    “燈?哦?看來今日還有事。”小皇帝敏銳地捕捉到關鍵點。
    黎羨和雲相臉皮一緊,隻覺得一陣涼風吹過。
    黎羨道:“她開始說胡話了。”
    雲相接道:“清詩和泠兒關係要好,泠兒失心瘋後清詩也變得不大正常。”
    膠著之際,雲廷開口了。
    “她沒瘋。”
    雲廷突然在地上磕了個響頭,“陛下,《知北賦》是我竊取的文章,請陛下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