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九章 魯文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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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新橋西橋頭下橋,向北拐進船板巷,在船板巷與胭脂巷交叉口處不遠,有一家兼做釘馬掌活計的鐵鋪,主要為城南進城的趕騾、馬車人服務。
下午三點多,日頭正烈,毒辣辣地照射著大地,仿佛要將一切都烤焦。
在這樣一個炎熱的時刻,一個身著山民打扮的人,靜靜地蹲在鐵鋪的涼棚下,尋求著一絲難得的陰涼。
他臉色蠟黃,嘴唇幹癟,鐵鋪的涼棚,成了他暫時的避風港,讓他在這炎熱的午後,找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此時,南京大街上的運輸工具,除了人力的大板車外,還有驢、騾、馬作為動力補充的運輸車。
小街小巷多數見到的是驢子馱著柴草、擔桶,腳步小、聲音輕;
大馬路上奔跑的多是騾車、馬車,吧嗒吧嗒的蹄聲。
騾、馬運輸業相呼應,為騾、馬“釘馬掌”的行當也就產生了,在南京城門口的街巷或者集市交易市場附近,也開設了專門“釘馬掌”的鋪子。
由於騾、馬長期地奔跑、負重、著力,包在蹄腳外圍的角質層會變形、磨損、缺損,使蹄腳受傷不能受力,就需要修複。
另外由於騾、馬長期奔跑、行走的道路質地、速度、負重等等因素不一,給騾、馬造成的傷害也不一樣。
先長的與後生的角質層,耐受力不一樣,其變形也不同。
給騾、馬釘上蹄掌以後,可以減少蹄子的局部壓強,保護新的角質層,騾、馬也會比較舒適。
鐵鋪裏,爐火熊熊燃燒,映照著打鐵師傅那張黝黑的臉龐。
他手持鐵錘,每一次敲擊都伴隨著火星四濺。
鐵塊在他的手下逐漸變形。
汗水不斷滴落,但他卻毫不在意。
這裏的生意很好,因為兼做釘馬掌的活計,所以吸引了許多需要為馬匹更換馬掌的客人。
他們紛紛來到這個鐵鋪。
山民打扮的人正是曾經救了梶原千春的張五福,也就是張阿囡的父親。
沒能見到崔掌櫃,張五福在城裏像是個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很快就迷了路,跟自己的同伴也失去了聯係。
此刻他身無分文,擔子上挑著進城的貨物也被幾個地痞流氓搶走了。
到目前為止,他已經一天多水米未進了。
這時,一個客人牽著一匹黑色的馬走了過來。
“老孫,掛馬掌!”
釘馬掌也叫作“掛馬掌”,為什麽叫掛呢?
因為馬掌是用鐵材料製作成的U形掌,一個U形鐵掌上有4~6個釘孔眼兒,用有棱楞的鐵釘子通過孔眼釘進蹄子的角質層裏。
這可是個技術活兒,如果掛得好,馬掌就經久耐用,如果弄不好,沒用多久馬掌就掉了,甚至會導致騾、馬變瘸。
釘馬掌店鋪的場地裏,有一個粗壯的單邊木頭質地的“門”形架,兩根木樁深深地埋在土中。
張五福見這人把馬的籠頭緊緊地拴牢在門形架的一根木樁上,在馬的脖子上輕輕地拍了一下。
比較不聽話的騾、馬,除了拴緊籠頭以外,還要用帆布肚兜從肚子底下兜起掛在門形架橫梁上,防止蹄子踢人。
釘馬掌的大師傅才戴著圍裙出場。
隻見他一隻手拿著禪杖式的小平鏟刀、一隻手提著一隻四條腿的小木凳,來到騾、馬的前、後蹄跟前。
在在張五福的眼裏,這門手藝很厲害。
就如城裏人看他隨意就能在山裏獵到野雞等獵物一樣。
師傅摸摸那黑馬的頸項,拍拍馬背部,盡量讓馬平和下來。
然後麻利地抄起一隻蹄放在木凳子上,用平鏟刀在這隻蹄子上順勢下一鏟刀,用肩膀頭的力量及小木凳上墊起的合力,鏟除破損的、殘缺的角質層。
一般經過二三次鏟修,一隻蹄子就能修複好。
然後他用一把鐮刀狀的小彎割刀,在蹄子半圓形的邊角上刮毛刺與棱角,再從圍裙口袋裏拿出一隻做好的鐵馬掌,在蹄子上試大小,直到比劃合適才會釘到蹄子的角質層上。
張五福越看越有興趣,似乎暫時忘記了幹渴和饑餓。
這時,師傅用小鉗子把露出角質層的釘尾巴軋除掉,接著用錘子使勁地敲打馬蹄掌釘眼,使釘子的尾部鈍化。
如此循環下去,四隻蹄子的釘馬掌過程就結束了。
張五福看的有些入迷。
師傅圍著馬轉了一圈,盯著馬蹄子,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怎麽樣,還滿意嗎?”
客人點頭:“你老李的手藝那還用說。不然我也不會大老遠地趕來找你掛馬掌啊!”
客人付了錢,牽著馬緩緩離去,馬蹄聲在石板路上敲擊出清脆的節奏。
師傅看著他們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滿足的微笑。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端起旁邊的大瓷缸子,那是他常用的茶杯,裏麵泡著濃濃的茶水。
大口大口地灌了幾口,茶葉沫子隨著茶水進入口中,他嚼了幾口,品味著那苦澀中帶著甘甜的味道。
然而,茶葉沫子畢竟不能吞咽,他皺了皺眉,呸呸幾聲將茶葉沫子吐了出來。
隨即,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神情,仿佛這一刻,所有的勞累都得到了釋放。
師傅在忙碌的間隙,無意中瞥見了蹲在陰涼處的張五福。
他皺了皺眉,語氣中帶著些許不悅地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麽?這可不是閑人該待的地方!”
張五福聞言,身子微微一顫,他抬起頭,用那雙充滿無奈和疲憊的眼睛望向師傅。
他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最終,他隻是低聲下氣地回答道:“對不起,我隻是……隻是想在這裏避避太陽,我實在是太熱了,而且有些口渴……”
師傅看著張五福那蠟黃的臉色和幹癟的嘴唇,心中的不悅漸漸消散。
他歎了口氣,說道:“算了,你也是個苦命人。我這裏有些茶水,你拿去喝吧。”
說著,師傅從旁邊拿起一個舊茶碗,倒了些茶水遞給張五福。
張五福感激地接過茶碗,一口氣將茶水喝了個精光。
他抹了抹嘴角的水漬,向大師傅投去感激的一瞥。
“還沒吃飯吧?”師傅看著張五福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
說著,他轉身去拿了兩個餅子,遞給張五福。
張五福餓得實在受不了了,道過謝之後,接過大師傅遞來的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由於吃得太急,他一不小心噎到了,頓時麵紅耳赤,呼吸困難。
他趕緊端起旁邊的茶碗,大口大口地喝水,試圖將卡在喉嚨裏的餅子咽下去。
經過一番努力,終於緩過氣來,臉色也漸漸恢複了正常。
師傅在一旁看著,既覺得好笑又有些心疼,拍了拍張五福的肩膀,說道:“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你這樣子,像是餓了好幾天沒吃飯似的。”
張五福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兩人就這樣開始聊了起來,從張五福的家鄉聊到他的遭遇,再到他為何會流落到這個陌生的城市。
師傅靜靜地聽著,時不時地點點頭,表示理解和同情。
聊著聊著,師傅突然說道:“我看你還有把子力氣,也是個實誠人。不如這樣,你在我這裏幹點雜活兒,我一天管你兩頓飯。你慢慢在城裏找人,怎麽樣?”
張五福聽到這話,心中一陣激動。
沒想到,師傅竟然會主動提出讓他在這裏做工,還管他飯吃。
他感激地看著大師傅,連連點頭說道:“多謝師傅,你真是個好人啊!我一定會努力幹活,不會讓你失望的。”
師傅拍了拍張五福的肩膀,說道:“好,那就這麽定了。”
……
陳魯文沿著大街一路出城,來到了水西門附近。
他來這裏是找人的。
在聽了板倉彌久的建議之後,決定立即去關押韓鳳國小舅子的地點。
隻是那個地方他隻是聽佐藤規一大概說起過方位,可具體的地址並不知道。
如果時間允許的話可以慢慢找,但現在佐藤規一失蹤,這件事迫在眉睫。
水西門是商賈雲集之地。
外秦淮河畔千帆林立、數萬支木排流放;
碼頭上人潮如織,覓渡橋上行人穿梭,鴨群接踵。
陳魯文從覓渡橋上走近水西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長長的城門洞,印象中它比中華門的還要長出許多。
頭頂上懸著高高的青磚城門拱券,與腳底下青石條板相輔相成;
年久的城門拱券,由於陰暗潮濕布滿了厚厚的青苔,時不時還有點滴的水珠簾兒,掉下落到路人的頭頂上。
經過長長的城門洞,就是三道短一些的小甕城,一條青石板路上,傳響著獨輪車吱吱嘎嘎聲與大套馬車吧嗒吧嗒的馬蹄聲。
三道甕城內鴨行、扁擔行、竹筐麻繩行比比皆是,叫賣聲、吆喝聲、喧鬧聲連成一片,一派地地道道的城鄉物資交流集市貿易的繁榮景象!
繼續往前走,便是一排排的“披子房”。
南京城牆根的“披子房”比比皆是,分布在城牆內外,依城牆而建。
除了中華門的東幹長巷、西幹長巷、邊營,武定門外,下關小桃園,水西門,漢中門以及鬼臉城(石頭城)等等,都建有披子房,是數以萬計居民“安居樂業”的生活地。
從安徽、山東、河南、湖北以及蘇北等地區來南京的移民較多,他們有做手藝人、賣苦力的,有投親靠友的,多數沒有固定居所,就依城牆搭個簡陋披子,可以遮風擋雨就行了。
依著城牆,就可以省一麵牆,房子上麵蓋上稻草,周圍用蘆葦紮把子,裹上稻草作牆,裏外糊上泥巴,就算完工了。
因為用蘆葦、稻草,也稱為“茅草房”。
除了外來移民,本地一些無房居民也會選擇在城牆根搭披子房。
有些困難戶,房子裏家具都沒有,地上鋪上蒲墊或者是稻草能睡覺休息就行了。
一些“逃荒”來南京的群體,麵對現實他們隻能是“七尺漢子六尺門——不得不低頭”,就在這樣的披子房中打地鋪度日。
披子房雖然搭建簡易、成本低、時間短,但保溫條件差、潮濕,蛇、蟲、螞蟻也多,舒適度極差。
有個順口溜:“夏天,白天蒼蠅叮,晚上蚊子咬,睡在床上臭蟲擾,免費桑拿澡,蚊子臭蟲送‘紅包’,老鼠食物找。”陰雨天“外麵下大雨,屋裏下小雨,等水要把臉盆罐子找”。
披子房很適合短期過渡,經濟條件逐漸改善後,很多人會選擇用磚頭、石塊砌牆,加上木材房梁、桁條,屋麵蓋瓦,室內也添置床和家具及生活用品。
也有的向前、向左右擴展,增加房屋麵積,還有的向上擴展加蓋二層樓房。這部分人是“賣糖稀的蓋高樓——熬出來的”。
陳魯文選了一個較高的位置站定身形,四處眺望,目光在“披子房”之間穿梭。
四周,密密麻麻的“披子房”映入眼簾,這些低矮、破舊的房屋緊緊相鄰。
他記得這個地方,剛剛到南京的時候來過一次,但之後再也沒有涉足。
那時的景象與現在似乎有些不同。
忽然,陳魯文的目光被一處插著竹竿、綁著紅布條的房頂所吸引。
在周圍一片灰暗破敗的“披子房”中,那抹鮮豔的紅色顯得格外醒目。
應該就是這裏。
他的心跳不禁加速了幾分。
他迅速掃視四周,確認沒有其他人注意到他的舉動後,便悄無聲息地向那處房子靠近。
隨著他逐漸接近,更多的細節開始映入眼簾。
竹竿看起來是新插上去的,紅布條也嶄新如初,沒有風吹日曬的痕跡。
這似乎與記憶中的有些不同。
陳魯文的腳步微微停頓,略一沉吟,還是決定繼續向前走去。
就在他輕輕敲門,身後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找誰?”
這聲音突如其來,讓陳魯文全身一緊。
他猛地轉身,隻見一個佝僂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的陰影中。
“我……我找錯地方了。”他隨口編了一個理由,試圖掩飾自己的真實意圖。
然而,他知道這個理由並不足以打消對方的疑慮。
果然,那個身影緩緩向他逼近:“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說,你到底是誰?來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