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約翰用訪客身份刷開了電子移門。
    他聞到淡淡的酒氣，說不上來是消毒酒精還是其他東西混合出來的氣味，越過門檻，麵對病床，聞到了記憶裏熟悉的香水。
    “嘿，是我。”
    約翰愣了一秒才發出問候。
    “……嗨，約翰，呼。”
    安潔麗卡的聲音非常虛弱，鼻孔塞著呼吸器，身上到處都是貼片和輸液管。
    約翰看得有些失神，意識到自己注視得太久了，眨眼挪開視線說道。
    “抱歉，或許我該帶束花？”
    “哦，千萬別這樣，那就不像你了。”
    安潔莉卡瘦得皮包骨，眉毛和頭發全掉了，光禿禿的腦袋上留著手術用的標識線。
    她看起來精神挺好，有強撐著的嫌疑。
    約翰抽過旁邊靠背凳子，反著坐，手搭在靠背上，閑聊似地詢問她的病情。
    黑光摧毀了封鎖程序。
    安潔莉卡成功擺脫精氪重工的控製。
    但她體內的高科技不僅是囚徒的枷鎖，也是維持生命的關鍵。
    黑金幫占領西區的那場戰爭裏，小時候的安潔莉卡受了非常嚴重的傷，在以年為單位的康複治療中，精氪重工實驗室進行的改造影響著她的腦神經和器官。
    黑光的覆寫是帶有攻擊性的。
    約翰親眼見過那些跟自己有物理連接的黑客都是怎樣悲慘的下場。
    吉諾也差點死了一次。
    安潔莉卡能活著確實不容易。
    從事後也能看得出來：
    維托這些年做足了準備，為每種可能性埋下伏筆。
    包括這次利用約翰，也不是撒手不管，他吸引了精氪高層的注意力，讓安潔莉卡能盡早離開博拉戈。
    賽菲克爾救助中心明顯是選擇過的。
    軍刀就在這守著。
    誰來誰死。
    安潔莉卡的康複手術難度很高，移除了466的植入體，替換受損內髒，還要把因為黑光而損毀的隱藏式實驗型斯安威斯坦替換成人工脊椎。
    “我運氣還不賴。”
    她露出炫耀似的笑容，卻是有些疲憊。
    “是嗎？該死，我怎麽覺得是兩個倒黴鬼。”
    約翰苦笑一聲，從外套內兜裏取出耳環，完成了吉諾交代的任務。
    安潔莉卡略感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我真以為你沒帶禮物呢，等等，吉諾的？”
    安潔莉卡的眼神變得複雜了許多。
    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甚至反複告誡自己：
    伊甸城的生活將要離她遠去，不要多想，不要懷念，所有人際關係都已經結束了，但畢竟在西區真正地生活了這麽多年。
    “她們怎樣了？”
    “嗯，說不上來，街頭眨眼就變得陌生了。”
    約翰聊起溫娜和吉萊阿德。
    安潔莉卡一直都是個很好的聽眾。
    他們仿佛回到了微醺比基尼的角落裏，在昏暗的燈帶邊緣聊著別人的經曆。
    約翰聳了聳肩，像是在安慰對方。
    “我會盡力照顧他們。”
    “不，約翰。”
    安潔莉卡搖搖頭。
    “別把其他人的生活綁在你身上，就算生活變得更加糟糕也不是你的錯，責任太沉重了。”
    “嘿，你知道的，我沒有特意為了誰，殺人和幫忙都能讓自己心裏痛快點。”
    約翰熟悉地否認著。
    安潔莉卡也沒有揭穿。
    約翰就這樣坐在病床前麻木地說著，話題延伸到格裏、梅婭，餐廳經營，大馬士革的關係……
    聊了很久很久，他都覺得囉嗦。
    安潔莉卡聽得特別認真。
    約翰能看出她的虛弱，也意識到再見可能是永別，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麽樣的情緒，如何表露，要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每次情緒激動的時候。
    他總會在某個瞬間變得極端冷靜，好像所有超出閾值的情感都被抹除了。
    就像現在這樣。
    他的內心毫無波瀾，平靜得可怕。
    如同一台機器接收到了無法處理的指令，拚盡全力去運算也做不出“正常”的反饋。
    約翰突然感覺到手背一涼。
    安潔莉卡撐起身體握住了他，開胸手術服露出了骨瘦嶙峋的脊背，細長的縫合傷疤還在滲血。
    “你看起來可不太好。”
    “……呼~不，約翰，這很重要。”
    安潔莉卡緊緊握住他的手，皺眉扛過陣痛，才非常認真地詢問道。
    “跟我走吧，求你了，離開伊甸城。”
    “……”
    約翰有些意外，挑起的眉毛落下，微微張開的嘴唇卻緩緩翹起。
    他最終還是笑著拒絕了安潔莉卡。
    “維托先生可沒有準備兩張船票。”
    “你知道的，這都不是問題。”
    安潔莉卡戳穿了他的借口，而約翰在短暫的沉默過後扶著她躺了下去。
    他沒說自己隻能活十天。
    “我還是賭輸了，呼~早知道你拒絕，我肯定不想讓你看到我這副鬼樣子。”
    她笑著歎氣，躺在床上緩緩閉眼。
    “我做過的那些離開伊甸城的夢裏，咱倆應該在落點窗前鋪開毯子，弄點紅酒慶祝，咱倆隻是滾床單，要求確實有點多了，但至少得有個吻別才痛快。”
    安潔莉卡熟悉地調戲著約翰，聲音逐漸變弱。
    約翰有時候也搞不懂。
    他們之間到底是生理需求還是心靈慰藉，每次結束後落寞的眼神裏是否還藏著其他東西。
    “……”
    約翰幫她調整睡姿。
    “別回避咱倆滾床單的事實，確實發生過，但那不是我來這裏的全部理由。”
    約翰撫摸了她的臉頰，輕輕吻別。
    “睡會兒吧，醒來就是新的開始了。”
    安潔莉卡沒有睜眼，卻第一次表現出局促。
    半個小時後。
    銀騎577離開了賽菲克爾救助中心。
    約翰心神不定地單手把持方向盤，引擎呼嘯，副駕駛坐著一具白色床單包裹起來的屍體。
    空中掠過無人偵察機。
    周圍有載具悄悄跟上。
    【任務目標更新】
    【甩開跟蹤者，前往港口集裝箱區。（未達成）】
    銀騎577抵近了繞城路檢查站。
    約翰渙散的注意力終於回落，看見金屬拱門前有幾輛ecd的裝甲車橫在道路上。
    幾台紅黃塗鴉的改裝車在道閘前排隊接受檢查。
    約翰義眼聚縮，立刻就注意到執勤人員的眼神一直在朝自己的方向瞟，而那些看似“正常”的車輛，在空氣燥熱的下午緊閉著窗戶。
    空氣裏醞釀著嚴峻的氛圍。
    一輛輪胎直徑巨大的越野開上來跟銀騎577並排。
    約翰瞥了一眼，收回目光，將搭靠的胳膊收回來似乎是準備搖上車窗。
    突然！
    伊桑伯格超跑的窗戶瞬間降落。
    約翰端起一把粗口徑突擊步槍朝側麵開火，子彈混合著硝煙灌進了對方的車裏。
    【武器：赫拉克勒斯ax】
    【模組：過載燃燒，高級穿甲】
    那越野車原地震動，粗大的輪胎被燎得冒煙，而敞開的駕駛座裏血肉模糊。
    欻——
    約翰轟起油門，收起赫拉克勒斯。
    他開槍要是再晚點，受到襲擊的人就是自己了——周圍這些等候車輛、檢查站的值班警察、綴在更遠處的飆車黨全都有問題。
    這些人從繞城路的四麵八方匯聚過來，看似偶遇，其實就是蹲守約翰。
    安潔莉卡是黑金幫話事人的女兒。
    這種籌碼會讓幫派戰爭變得微妙，就算是掌控西區的精氪重工也會需要維托·拉塞爾的把柄。
    霍桑說得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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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務遠遠沒有結束。
    銀騎577轟起油門，伴隨著燒胎聲和淡淡的煙霧在隔離樁升起前夾強行衝了出去。
    檢查站周圍的車輛也暴露出真實意圖。
    燒胎聲交織成一片。
    他們猛打方向盤，想把前路堵死。
    一輛輛改裝車剛偏出車頭，銀騎577已經憑借提速優勢呼嘯而過。
    檢查站警示燈全部變成紅色。
    無人機從發射台彈射而出，警報聲刺耳。
    約翰也分不清ecd是在正常執法，還是被某個勢力收買了幫忙圍堵。
    噠噠噠。
    部分追兵跟上來了。
    好幾名槍手鑽出窗戶，對著超跑瘋狂掃射，子彈落在尾燈附近發出特別的摩擦聲。
    銀騎577的護甲全麵升級過。
    城市迷彩組件和防彈夾層讓它幾乎沒受到傷害，目前造成的刮擦隻需要事後簡單保養就行。
    約翰不斷拔高車速。
    他從檢查站拐進高架橋，正式進入城區，周圍車流逐漸變得密集，占據視野的廣告牌和震耳欲聾的商業廣告融入了引擎轟鳴和劇烈急刹當中。
    街道變得複雜蜿蜒。
    還能跟上銀騎577的就隻有兩輛摩托車了。
    【載具：薙刀】
    【製造商：筏岐集團】
    約翰掃了一眼就知道是東洋人的狗。
    摩托殺手也不再掩飾，低頭提速，抽出武器槽裏的衝鋒槍激射，近乎貼地的壓彎漂移。
    飛旋的厚實輪胎破開揚塵。
    智能武器的藍色彈焰鋪在車衣上沒有擊穿玻璃。
    兩名殺手反應迅速，收槍換擋，全力加速，在貼近跑車後拋投了一枚磁吸炸彈。
    約翰視野連接著車載係統，看清了對方的動作。
    欻——
    銀騎577突然急刹。
    輪胎周圍躥出煙霧。
    約翰猛打方向盤，義眼聚焦閃爍，將所有輔助駕駛模式切換成人工幹預。
    整輛車原地漂移掉頭。
    狂風從窗口灌進來，副駕上屍體瘋狂搖晃，被安全帶拘束在原地。
    炸彈錯開始超跑，貼上了護欄。
    砰！
    高架橋周圍響起爆炸聲。
    定向震蕩波沒有對跑車造成有效傷害。
    挨得近的摩托殺手被火焰和濃煙吞噬，載具側翻，火星和少許血液在碰撞中擴散開來。
    約翰收回槍械，側目切換攝像頭。
    銀騎577沒有因為混亂失控，而是漂移倒轉，借助慣性倒著開進了下坡道。
    約翰猛打方向盤，收起副駕的安全帶。
    超跑的剪刀門向上抬起！
    “掙紮許久”的屍體終於解脫，飛出副駕，跟緊貼車身的另一輛摩托車相撞，帶著殺手飛下了護欄。
    嗡——
    欻——
    約翰再次漂移，撥正了車身。
    他表情沒有過多的變化，觀察了一下周圍，地麵追殺自己的嫌疑車輛都消失了，而更遠處的追殺者在看到ecd的陣仗後也都識趣放棄。
    銀騎577繼續拔高車速。
    城市街道上響起警笛聲。
    陽光蒼白，塵土飛揚。
    黑白色警車盯著閃耀的藍紅閃燈向超跑靠攏。
    約翰開得非常快，而且專門挑僅供一輛車通行的狹窄路段提速。
    沒有人能跟上他。
    【警告，這裏是ecd執勤幹員，您已違反……】
    車載音響裏傳來機械音。
    高速無人機在棚屋和高樓幕牆前穿梭，通過電子幹擾來進行通話。
    【檢測到駭入，載具控製駁回】
    ecd擁有高級路權。
    裝配了智能係統的車輛都會受到遠程幹預。
    這是常見的執法手段。
    其中用得最好的是特別行動隊。
    他們控製某一片區域或者對抗賽博精神病的時候，會通過“路權”程序封鎖街道，周圍車輛將收到類似的提示信息，而裝有智能係統的載具甚至會被當場接管。
    就像現在這樣。
    約翰抬起頭，視線從高架橋掃到商業街。
    智能車輛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控製，出現了急刹和靠邊停靠的操作。
    但這對黑光沒有任何意義。
    銀騎577連一絲減速都沒有。
    市政係統的控製代碼在他的義眼中隻閃爍了半秒。
    黑光管理的載具係統在直連下連網監都無法突破。
    約翰繼續在複雜的道路上疾馳，周圍停頓的車輛反而給他提供了機會、
    銀騎577紮進隧道內，在不斷閃過的壁燈中切換了城市迷彩的配色。
    蜂窩狀的裂紋漫過。
    引擎蓋和尾翼造型隨之改變。
    嗡——
    隧道將引擎聲壓縮到極致，仿佛要撕開水泥穹頂。
    漆黑釉麵的超跑帶著紅色尾燈呼嘯而出，而上方無人機掃描後陷入了短暫延遲。
    【報告更新，嫌犯目前登記為一輛改裝銀騎577，黑色塗裝，重複，黑色塗裝……】
    嗡——
    約翰在車載廣播裏聽見了警訊。
    巡邏無人機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衝進另一條隧道並再次更換了配色。
    超跑在城市邊緣繞了一圈，徹底遠離高架橋。
    片刻之後。
    高樓林立的東區工廠大道。
    水泥色的摩天大樓上隨處可見增生的建築物，盤根錯節的巨型管道和電線連接在一起。
    嗖——
    嗖——
    兩台黑藍色飛行器掠過玻璃幕牆。
    浮空車和城市軌道在頭頂上蜿蜒而過。
    約翰駕駛著超跑從街區陰影裏慢慢浮現，環顧四周已經沒有追兵和警察的蹤跡。
    他沒有耽誤，開向了正確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