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舊罪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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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埃德蒙·唐泰斯和梅爾塞苔絲長談的時候,艾格隆帶著特蕾莎一起在外麵等候,並且吩咐任何人不允許去打攪他們。
    他知道,在這個問題上,梅爾塞苔絲的話,會比他自己的話更加具有分量。
    許久之後,書房的門被重新打開了,接著,埃德蒙在侍從的引領下,重新回到了艾格隆的麵前。
    艾格隆打量了一下自己這位寵臣現在的樣子——眼下,他目光迷離,麵色蒼白,眼角邊還有些紅腫,仿佛經曆了什麽生離死別一樣。
    但即使如此,他也並沒有顯得失魂落魄,反倒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
    “看上去,你要過來給我一個答案了,埃德蒙。”於是,艾格隆首先開口了,“那麽,答案是什麽呢?”
    “陛下……”埃德蒙深深地彎下腰來,以此來表示對艾格隆的尊重,“您為了我考慮得如此周全,並且還廢了這麽多心力,於情於理我都不能違背您的美意,所以,經過慎重考慮之後,我決定,接受諾瓦蒂埃侯爵的提議。”
    他的聲音很輕,但並沒有多少猶豫,很顯然剛才梅爾塞苔絲已經徹底說服了他。
    “很好,埃德蒙,你果然沒有令我失望。”艾格隆微笑了起來,聲音也變得極為柔和,“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但是我相信,你今後幾十年的人生,都將為今天的決定而受益,瓦朗蒂娜小姐絕對配得上伯爵夫人的名號,甚至首相夫人——”
    埃德蒙苦笑了起來,“我從沒有一刻懷疑過瓦朗蒂娜小姐的優秀,但我懷疑自己能否照管好一個家庭……”
    “行了,別再說這話了!你類似的自貶以後我一句都不想再聽!”艾格隆佯裝惱怒,打斷了埃德蒙的話,“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自卑什麽?你已經是帝國的伯爵,我的重臣,未來的棟梁,你如果自卑的話那別人應該怎麽活!還是說,你在懷疑我的眼光,你認為我重用的人配不上這一切?嗯?”
    “我絕沒有這個意思……”埃德蒙連忙再度躬身認錯,“陛下,抱歉,我隻是還有點懷疑自己而已……”
    “事到如今你再懷疑也沒有用了,你當初第一次拔劍殺人的時候,懷疑過自己嗎?你替我在巴黎到處活動時,懷疑過自己嗎?你肯定都懷疑過,但你都做了,而且做得很好。所以這一次也一樣,埃德蒙·唐泰斯,你不需要去勉強自己扮演任何人,你本人就是一個令人敬佩的人,一個男子漢,所以你隻需要做好你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你就自然可以成為一個好的丈夫、好的家長!這一點你必須相信我,因為我沒有看錯過人。”
    艾格隆以斬釘截鐵的話,徹底打消了埃德蒙最後的猶疑,接著,他又“惡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寵臣一眼,“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現在,你就回你的家裏去,然後等著我的消息吧,基督山伯爵大人。”…
    雖然艾格隆貌似惡聲惡氣,但埃德蒙心裏卻滿是感動。
    被陛下如此看重,並且被賜予如此多的恩惠,自己就算粉身碎骨也難以回報。
    “是,陛下。”他向艾格隆行了禮,然後百味雜陳地離開了宮廷。
    而在埃德蒙離開宮廷的同時,一位使者也乘坐馬車從宮廷疾馳而出,將“基督山伯爵大人答應婚約提議”的消息,傳遞到了諾瓦蒂埃侯爵的住處。
    當聽到這個消息時,年邁的侯爵同樣也是百味雜陳。
    一方麵,他高興兒子的命終於保住了;但另一方麵,他又感慨自己到老了終究還是沒有戰勝人性,違背了諾言。
    但不管怎麽說,既然陛下已經發了話,這也就意味著塵埃落地了。
    而他現在,就要將最後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搞定——“說服”他的兒子。
    在當天的夜裏,諾瓦蒂埃侯爵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自己兒子的家中。
    聽到父親登門的消息,維爾福不得不中斷了手中的事情,前來迎接父親。
    就在不久之前,他聽憑父親的吩咐結了第二次婚,但因為這是被迫娶的對象,所以他並沒有多少新婚的喜悅,轉頭就和往常一樣投入到了法律工作當中,平時也和新夫人不多來往;而新夫人也不在意這一點,作為一個不久之前喪偶的貴婦,她最在乎的是以“維爾福夫人”這個響當當的頭銜繼續混跡在上流社會當中,其他的都不重要。
    所以兩個人除了夫妻“義務”之外,平時都過著各自的生活,彼此基本互不打攪,倒也算是相安無事。
    盡管心裏一直都不服父親,但每一次看到父親不怒自威的樣子,維爾福心裏都有一些本能的畏懼。
    “爸爸,您這麽晚過來,是有什麽事啊?”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諾瓦蒂埃侯爵用一種不耐煩的語氣對兒子說,“我已經為瓦朗蒂娜挑選了一位未婚夫,準備先締結婚約,然後等她16歲之後就完婚。”
    盡管父親的語氣雲淡風輕,但是在維爾福檢察官聽來,卻不啻為驚雷。
    “啊!?”他張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著父親,一時懷疑自己聽錯了,“您為瓦朗蒂娜說了親事?”
    侯爵輕輕點了點頭,再一次確認。
    “為什麽啊!?”維爾福完全不知所措,“瓦朗蒂娜年紀還這麽小,她就算要嫁人也不急在這一時吧?”
    身為一位父親,維爾福當然也為女兒考慮過日後擇婿的問題,他也自忖過,以自己的家世地位,一定要為瓦朗蒂娜找個國內頂尖的青年才俊不可,不過瓦朗蒂娜現在年紀還小,所以他也沒有放在心上,這時候父親突然說他已經代替自己給瓦朗蒂娜決定了終身大事,這如何讓他不驚?
    更何況,這件事從頭到尾父親都沒有跟自己商量過,哪有這樣的道理?…
    之前逼著自己趕緊二婚,現在又早早想為瓦朗蒂娜定親,父親是老糊塗了!他更加堅定了這個判斷。
    天知道老糊塗的父親,會把瓦朗蒂娜嫁給什麽人?要是辱沒家門還毀了她一生,那還了得?
    “爸爸,您別拿這種事開玩笑,瓦朗蒂娜的終身大事不是兒戲,您不能隨意處置,我才是她的父親!”在回過神來之後,他立刻對父親抗議,“不管您想要把瓦朗蒂娜嫁給什麽人,這都必須得到我的同意,所以我請您立刻收回成命,結束這一場荒唐的鬧劇!”
    麵對兒子的硬氣表現,諾瓦蒂埃侯爵卻眼睛都不眨一下,隻是淡然攤了攤手。
    “你這麽說也已經晚了,因為我已經征求了陛下的意見,而且得到了陛下的首肯,皇後陛下甚至表示自己可以親自當主婚人……”
    這下,維爾福再度被驚得目瞪口呆。&nbp;&nbp;他沒有想到,父親為了造成“既成事實”,居然動用了自己“老臣”的臉麵,說動了兩位陛下。那既然兩位陛下都發話了,自己又還有什麽反抗的空間?還不是隻能低頭答應了?
    不過他很快又轉念一想,能夠讓兩位陛下出麵,那麽父親找的結親對象應該肯定是一個很不錯的人選,不然特蕾莎皇後也不會親自站出來當什麽主婚人,至少不會辱沒家門了。
    一想到這裏,他的緊張心情反而稍稍平複了一些。
    “居然連陛下都說動了,您還真是厲害,那麽,那個幸運的小子到底是誰?您打算和誰家結親啊?”於是他又問。
    “這個人,就是基督山伯爵大人。”諾瓦蒂埃侯爵淡然回答。“他是陛下的寵臣,又是名門貴族之後,未來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把瓦朗蒂娜嫁給他想必不會辱沒我們的家門。”
    “啊?!”
    維爾福一聲驚呼,打斷了父親的話。
    接著,他頓時臉色漲紅了起來。
    “居然是他……!”
    一直以來,他就暗暗懷疑,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伯爵,暗地裏卻蓄養了愛米麗和歐仁妮母女,是不是有什麽變態的煉銅傾向,而如今他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了——居然想要和自己才十歲出頭的女兒締結什麽婚約,他不是誰是?
    “是……是他提出的要求嗎?您怎麽……您怎麽能答應這種事?您讓我們一家的名聲往哪兒放呢?人人都會嘲笑我們趨炎附勢,居然想著把女兒嫁給比父親小不了幾歲的人!”
    “傑拉爾,難道你覺得自己現在還有什麽好名聲嗎?”諾瓦蒂埃略帶嘲笑地反問。
    這個反問,頓時打消了維爾福的氣勢,讓他瞬間漲紅了臉。
    確實,他苦心經營了二十年的剛正不阿的名聲,在最近的風雲變幻當中已經被消磨殆盡了,因為受製於陛下,他不得不聽從陛下的吩咐,參與經辦了一係列政治案件,替波拿巴家族去打擊政敵們。…
    在這個過程當中,他被許多心懷不滿的人譏笑為帝國的“惡犬”,而他自己也有苦說不出,根本無法去辯解。
    現在既然名聲都已經變成這樣了,再把女兒嫁給基督山伯爵,又能夠壞到哪兒去呢?
    一想到這裏,維爾福不禁心裏隱隱作痛。
    他很怨恨,很不甘,但是因為自己作繭自縛,卻難以反抗,這種憋屈的感覺,足以逼瘋任何人了。
    他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後他重新抬起頭來,質問自己的父親。
    “爸爸,您不僅僅是一位父親,也是一位爺爺啊,瓦朗蒂娜是您的嫡親血脈,您可以不在乎我的感受,但您難道不能稍微憐憫一下自己的孫女兒嗎?為什麽要把這麽年幼的她推出去定親呢?難道您為了保住權位,就一定要使用這個籌碼不可嗎?難道我們除此之外就沒有辦法保住自己的家族地位了嗎?”
    從兒子那急切的勸告當中,諾瓦蒂埃侯爵倒也能夠從中感受到幾分他對女兒的愛,可見他也並非完全無情。
    可是,都已經到這個時候了,再說這個那還有什麽意義呢?
    唉,也確實是攤牌的時候了。
    於是,諾瓦蒂埃侯爵頹然歎了口氣。
    “你要理由?行吧,那麽我再給你一個理由——你知道基督山伯爵的出身嗎?”
    “他不是來自於意大利嗎?”維爾福下意識地反問。
    “不,那隻是陛下為他編造的身世履曆而已,實際上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法國人……”侯爵搖了搖頭,然後一口氣說了下去,“他的真名叫,埃德蒙·唐泰斯。”
    這個名字,猶如夢魘當中的咒語,輕易地就擊垮了原本就六神不定的維爾福。
    他的雙腿發軟,然後一口氣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上帝啊……上帝啊!他不是死了嗎?”
    “很遺憾,他沒死。”侯爵冷冷地回答,“也許一開始就沒死,也許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總而言之,他不光沒死,而且還以基督山伯爵的身份,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了你的麵前……怎麽樣,這下釋然了嗎,傑拉爾?”
    確實釋然了。
    唐格拉爾銀行破產,本人“卷款潛逃”不知所蹤;費爾南在春風得意的時候突然暴死;而自己又被陛下輕易地掌握了當年的黑材料把柄……一件件巧合的事情,這下驟然被串聯了起來,然後變得無比的清晰。
    是啊,如此清晰如此簡單,為什麽我沒去往這裏想呢?為什麽我一廂情願地相信監獄的報告,認定那個家夥已經死了呢?
    為什麽?
    但無論問自己多少次,維爾福還是得不出答案。
    或者說,答案根本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他不得不麵對自己所作所為造成的後果。
    “其實,我早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並且知道了他複仇的念想。”正當維爾福還在沉思的時候,侯爵繼續說了下去,“他想要你的命,當然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你,他失去了未婚妻,失去了自由,在黑牢裏呆了十幾年……如果是任何一個旁人的話,我都會為他奪走仇敵的性命而鼓掌,可偏偏是你,是我的兒子。傑拉爾,我們之間爭吵咒罵了幾十年,但即使如此,你也是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孩子,所以,我想要留下你的性命,哪怕付出巨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而瓦朗蒂娜就是代價之一,你明白了嗎?”
    父親的話,猶如浮光掠影,讓維爾福聽得不太真切,此時的他已經精神恍惚,眼神迷離。
    “這就是報應嗎?”他喃喃自語。
    “起來!”侯爵終於看不過眼了,他一把將兒子從地上拉了起來,“你永遠得不到我的認可,但至少有一天也好,你得像個男子漢一樣麵對我,麵對你自己!現在,就是這個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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