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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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
德叔頓覺天昏地暗,絕望得溢出淚來,捶胸不已。
“老爺走了,他上無高堂牽掛,下無兒女供奉,生前隻惦念麟少爺安康,難道這點小小心願也不能夠嗎?”
德叔埋頭哭泣,齊天麟笨拙地拍著他的背,嘴裏說著“不哭不哭”。
淺靈待德叔略平靜下來,才道:“德叔若信我,我可以一試。”
“你?”
德叔忘了哭,驚訝又懷疑地看著她。
淺靈會岐黃之術他是知道的,這個齊瑞津專門為齊天麟買來的童養媳,從進府之初就是個格外懂事的孩子,安靜又低調。
齊瑞津慣著她,特意在齊府給她辟了一間藥房,還請了揚州的醫學博士教她醫術。淺靈平日除了陪齊天麟、讀書,大多數時間都待在藥房裏搗鼓藥材。
德叔信她品行,可淺靈今年才十五歲,閨閣少女才醫治過幾個人,他如何放心把齊天麟的性命交到她手裏?
“德叔不是說,左右是死嗎?”
德叔猶豫許久,勉強問:“你有幾成把握?”
“五成。”
“好!”德叔終於下定決心,“那我便把少爺托付給你了。靈姑娘,你進府幾年了,雖簽了賣身契,可老爺從未苛待過你,少爺也依賴你喜歡你,老朽隻望你能不負老爺的期望。”
淺靈道:“齊叔當年買下我,一並救了我幹娘和姐姐,我會永世銘記他的恩情。”
德叔欣慰點點頭:“這就好,這就好。”
淺靈拿出一張紙:“我要做些準備,這上麵的藥材或價高或罕見,都是我拿不到的。”
“交給我,”德叔把紙疊好放進懷裏,“老爺還有些能用的人手,我讓他們去弄,過兩日送來。”
“好。”
德叔不能久留,彼此把話說通他便離開了。
午後,陳小娥回來,一身魚腥臭味熏得滿院子都是,院裏的小黃狗一個勁兒跟在她屁股後頭搖尾巴。
陳小娥三十多歲的年紀,一張滿月臉,高高壯壯,還有點兒胖,衣袖十分幹練地拿攀膊挽了起來。她一看見滿滿兩大筐青菜蘿卜,便喊住了淺靈。
“今兒德叔來了?”
淺靈點頭:“對。”
“怎麽樣了?齊老爺接回來沒?”
淺靈搖搖頭:“沒呢,德叔還在想辦法。”
陳小娥皺起兩條眉毛,一說話臉頰肉跟著抖:“齊老爺是好人呐,你說這老天爺是眼睛生了蟲還是腦子進了水,怎麽能讓好人命這麽苦!也怪我,祈福忘了給齊老爺也祈一份,上回去佛寺就該多上兩柱香,拜托玉皇大帝派鬼差勾人命的時候叫他們多長長眼!”
淺靈沒有去糾正陳小娥的祈福跨了幾個九天三界,隻道:“人生無常,福禍難料。”
“說得對,不過,恩情歸恩情。”陳小娥拉淺靈到一旁說悄悄話,用下巴點了點齊天麟的房間,“那德叔,有沒有說齊少爺以後怎麽辦呐?”
淺靈道:“繼續治病嘛。”
“可這麽多年了,還能治嗎?”陳小娥小聲說道,“二寶,齊老爺沒了,咱要不找個機會跟德叔說說,你跟齊少爺的婚事,就算了吧?”
“這恐怕難。”
陳小娥臉上露出愧色:“娘也知道這麽做不厚道。當年喬金良那個老王八羔子跟村頭的寡婦好上了,休了我,把我推下了山,要不是齊老爺買了你,把我和大寶一起帶走,這會兒我墳頭草都幾丈高了,你跟大寶也不知要被賣到什麽鬼地方去,齊老爺的恩情我記他一輩子!”
“可你到底是個女娃子,怎麽能跟個傻子過一輩子?二寶,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那我也不能看你這麽耽誤了!”
她賊兮兮地出主意:“這樣,下回德叔來,我厚著臉皮跟他說,讓他放你另行婚嫁,至於齊少爺,我把他當親兒子、當親祖宗來供著都行,保管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你看行麽?”
淺靈道:“娘不用操心,我知道該怎麽做的。”
“好,你明白就……”
陳小娥話沒說完,忽然看見院門口探進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鬼鬼祟祟的,她頓時濃眉倒豎,扯嗓子吼道:
“喬大寶!做賊呢!給我死過來!”
那人瑟縮了一下,然後跑過來,滿麵堆笑:“娘,原來你已經回來啦!”
喬大寶隨了陳小娥的相貌,肉臉圓圓,紅撲撲的,腮邊兩個梨渦兒,笑起來十分喜慶。
但知女莫若母,陳小娥一看那笑,就知道她肚子裏絕對沒憋什麽好屁。
“我在家怎麽樣?不在家又怎麽樣?”她眼尖地盯住喬大寶手裏緊緊攥著的布袋,“今兒是不是沒好好上學?”
“怎麽可能?上了上了!”
喬大寶一行答著,一行飛快地抽出一卷東西塞到淺靈身後,然後大大方方打開布袋以證清白。
“看吧,書都在呢,還有今天寫的大字。自己的親閨女,天天疑神疑鬼!”
“你要不裝神弄鬼,我幹嘛疑神疑鬼?”
“行啦阿娘,我餓了,今天我來做飯吧!”
“去去去,不用你,女孩子家家的,小心煙熏火燎把你們熏成醜八怪,我自己做好吃得緊……”
喬大寶挽著陳小娥的胳膊往廚房拐去,還不忘悄悄扭過頭來,用誇張的嘴型示意:“我、晚、上、再、找、你、拿~”
淺靈負手站著,輕輕挑眉,等她們走遠,才回了屋。
齊天麟夜裏有時會發病,離不得人,因此淺靈住的是隔間,與齊天麟的臥房隻隔一道門。
她進來時,齊天麟正躺在床上,袒胸露腹,身上臉上密密麻麻紮著牛毛似的針。
“淺淺……”
齊天麟委屈的聲音傳來,淺靈坐到床邊,用鐵鉗挪動火盆的炭,輕聲問:“冷了?”
“不冷。”
齊天麟微微挺了挺白豆腐似的肚皮。
“癢癢,淺淺幫我撓嘛。”
淺靈纖細的手指穿過銀針,落在他的肋側。
“這裏?”
“左、左……右,往下,對,就是這裏。”齊天麟終於舒服地眯起眼,“淺淺,還要紮多久?”
“半個時辰。”淺靈道,“你睡一覺,一會兒我叫你。”
“那你要記得叫醒我哦。”
“嗯。”
齊天麟果真合眼睡去,淺靈守了片刻,見他無甚異常,便進了自己的房間。
側間不大,梅花紋窗欞下一張床,貼牆放著長案和圓凳。
長案上物件兒很少,寥寥幾件女孩兒家的物什收攏在一個小漆盒裏擱在角落,乍一眼以為跟書案是一體,很不起眼。倒是正中的位置,一本染血的書十分醒目。
陳年的書頁、陳年的墨,書皮上潑墨似的血色隱約透出四個大字:
華氏醫經。
鮮血仿佛滴穿了書的每一頁,流淌過墨色的文字,最後在墨跡戛然而止的地方,鋪染成血色的海。
往事紛呈如風卷雪花亂舞,淺靈一時陷入其中,半晌忽然被門外的囈語聲拉了回現實。
“雲兒,雲兒……”
暮春的床鋪竟像一個蒸籠,把齊天麟蒸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他雙眼緊閉,兩片嘴唇相碰,說著含糊不清的夢話。
淺靈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麽,淡定地為他揩掉汗珠,敷以涼巾,飛快地把幾根銀針挪了位置,少頃,人又慢慢安靜下來。
“二寶啊,來給娘搭把手!”
“來了!”
淺靈出去,門扇關合的瞬間,床上躺著的人突然喊出了一句清晰的話語:
“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