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72 不好惹的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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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南德斯和烏鴉的分歧並不大。
    某種程度上來說,羅蘭認為他們二者有些相似,除了費南德斯對伊妮德更為尊敬外。
    他們之前所發生的事,夾著煙卷的男人輕描淡寫的一帶而過。
    ‘就是一個被邪教徒蠱惑後,自己被它們做成誕巢的故事。’
    羅蘭不知道什麽是‘誕巢’,這個詞聽起來就令人不舒服。
    總之,她死了。
    在叛離半年後,另一隊執行官在剿滅了一個偽裝成歌舞團的邪教組織後,在一輛馬車的車廂裏發現了她。
    除了用來生育的軀幹部分外,她隻有一顆頭還在。
    “你不該在教堂裏說那些話的,羅蘭。”
    費南德斯把羅蘭飄蕩的思緒扯回來,非常嚴肅地警告他。
    “異端學說絕不是什麽輕罪。如果烏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克拉托弗家的女孩又不替你說話,你就會有麻煩。”
    這其實還好。
    有伊妮德和自己,再加上審判庭本來也沒有‘派係’這種東西,費南德斯隻是嚇唬他。
    可倘若羅蘭敢在人多的地方這麽說話。
    他就真有麻煩了。
    聖十字可不僅有審判庭一個機構。
    外界對聖十字也並不全是善意。
    “你要謹言慎行。我很早就發現了,羅蘭,你似乎對許多事有截然不同的看法——我不知道是誰把你向瀆神者或異教徒的方向引導,但從今天這件事來看,伱需要警惕了。”
    異教徒還好,但被掛上異端罪,他在教內會很不好過。
    就算伊妮德大人夠偏愛也不行,因為真到那個時候,參與進來的就不隻是審判庭了。
    羅蘭想起剛才仙德爾那雙驚訝的眼睛,就知道自己到底當眾否認了多大的‘真理’。
    “是我的錯,費南德斯。我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了。”
    羅蘭誠懇的對費南德斯低頭認錯。
    比起幾乎處於蠻荒時代的濟貧院,他愈來愈清楚,這座發達城市裏的危險並不完全來自‘力量’。
    不同的領域都充斥著不同的規則。
    踏入者如果不遵守它…
    至少,目前羅蘭沒有不遵守它的力量。
    費南德斯吹走煙霧,拍拍他的肩膀,“沒關係,你是伊妮德大人看中的,烏鴉…他隻喜歡過嘴癮,審判庭更不搞監察局和教會修道院那些爛事。”
    羅蘭點點頭,又問道“你剛剛提及異教徒…克拉托弗小姐也說到過藝術協會和大漩渦。包括之前的永寂之環。”
    羅蘭看過教典,那上麵對這些異神的信徒可不夠友善。
    “但無論執行官,或教會,似乎對他們都很…”
    “都很無所謂?”費南德斯笑了一下,談完異端的事,整個人放鬆下來“沒錯,比起異端,異教徒其實沒什麽。”
    見羅蘭不解,費南德斯給他打了個比方。
    關於異教徒和異端的區別。
    他問羅蘭“你有討厭的蔬菜嗎?”
    “…芥藍?”
    費南德斯點頭,“行,就芥藍。我的話…就歐芹吧。那麽,聽聽下麵一段話。”
    a您好,您喜歡吃蔬菜嗎?
    b我喜歡。
    a太好了!我也是!您喜歡吃什麽蔬菜?
    b口感好的,對健康有幫助的。
    a太好了!我也是!那麽,您認為哪些蔬菜能做到您說的以上兩點呢?
    b綠色的。
    a真棒!我也認為是綠色的。
    b是嗎?那我們想到一塊去了。真不賴,您原來也是蔬菜愛好者?
    a當然了!您說說,快說說最喜歡的。
    b芥藍。
    a…真惡心!你竟然喜歡芥藍。我認為歐芹才——
    b你也挺讓人作嘔的。聽到歐芹這個詞我就渾身不舒服。
    現在,另一個人加入了對話。
    a您好,您喜歡吃蔬菜嗎?
    不喜歡。
    對話結束。
    費南德斯搓搓腳,碰碰鼻頭偷聞了一下,鑽進被子裏。
    “明白了嗎?”
    蠟燭被吹滅了幾根,隻留下最短的,毫無作用地搖曳著緩慢死去。
    房間漸漸暗了下來。
    羅蘭也鑽進被子裏,露個腦袋。
    “你的意思是,異端是基本認可,關鍵不同;異教徒則是在最開始就不同…”
    羅蘭自言自語“異端就好像在一個桌子上吃飯的彼此,而異教徒則在另外一條桌子上…所以,我們更厭惡異端,而漠視異教徒,因為他們從根本上就和我們不同。”
    “沒錯。”費南德斯很欣賞羅蘭的領悟能力,他絕對不單是臉漂亮。“當然,私下談論區別的話…”
    “那就是異教徒更不好惹。”
    他開了個不算玩笑的玩笑。
    異教徒確實不好惹。
    「大漩渦」是一群信奉四重螺旋循環支配者的狂熱自然分子,一言不合就動手的野蠻人。
    手握「風琴」之路的伊萊特藝術協會就更不用提了。
    能加入那兒的要麽是貴族,要麽是巨富,要麽是巨富貴族。
    被冠以藝術之名後,就算邪教徒在裏麵跳芭蕾,執行官也得按流程一步步申請搜查。
    ——如果不想與整個上層階級為敵的話。
    異教徒不好惹。
    “貴族也不好惹…?”
    羅蘭若有所思。
    “沒錯,因為「藍血貴胄」。”
    黑暗中,費南德斯的聲音清晰可聞“聽名字你也該明白,這是一個由貴族們自發組成的聯盟。”
    “有儀式者,也有凡人。”
    “你最好離他們遠點,這也是我上次叮囑你的原因,羅蘭。”
    “否則你覺得,為什麽鮮有儀式者去招惹貴族?”
    費南德斯說“…低席是凡人,高席為儀式者。低席提供人脈、金錢以及權勢的支持,而高席則提供神秘層麵的保護——這個複雜而緊密的利益共同體非常麻煩,曾經有儀式者就殺死過一個貴族,結果…”
    “藍血貴胄的高席為他複了仇。”
    “這些人生來高貴,無論在醒時世界或眠時世界同樣的傲慢。”
    羅蘭靜靜聽完“我記得,切莉·克洛伊夫人的酒會上,那些邪教徒襲擊了不少女士?”
    費南德斯唔了一聲,反問道“除了被你和切莉·克洛伊殺死的,剩下兩個邪教徒的下場,你想知道嗎?”
    教士先生說出了一個令羅蘭驚訝的答案。
    不是審判,沒有監禁,更非拷問。
    那兩個來自血肉搖籃的邪教儀式者…
    消失了。
    “什麽叫‘消失’?”羅蘭側過身,朦朧的月光照著費南德斯。
    對方麵無表情,盯著光禿禿的天花板,聲音戲謔“所謂‘消失’——即我不能確定那兩個人是否死了,是否被拷問,是否受到審判或限製…”
    “我們抓住了那兩個人,然後,藍血貴胄和國家安全局就上門了。”
    “他們把人帶走,到現在為止,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之前不願和你講的原因,也是如此——儀式者並不複雜,倫敦也不複雜。但倫敦和儀式者,是由人類組成的。”
    他扭過頭,幽幽看著羅蘭。
    “人類很複雜。”
    審判庭…
    藍血貴胄…
    國家安全局…
    燭火徹底消失了。
    “我可以坦白告訴你,他們應該被放走了。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麽讓你在教會病院裏多住一段時間。”
    費南德斯歎了口氣。他不想對羅蘭說這些,但是,他很快就會從‘少年’長成‘青年’——他早晚要接觸,早晚要明白。
    “審判庭是一群純粹的人…”
    “但不意味著,我們無所不能。”
    “神使持劍盾。”
    “劍和盾,哪個是我們…?”
    羅蘭想了想“我明白了,費南德斯。沒有意外,我不會隨便招惹貴族…哦,對了,我聽伊妮德女士說過一個詞,你能告訴我,它是什麽意思嗎?”
    “什麽?”費南德斯問。
    “密傳。”
    費南德斯?
    “…為什麽伊妮德大人總跟你說這些你還不該知道的知識?”
    「伊妮德因為是他自己編的,白癡。我說個鬼,每天光盯著他看了。」
    “其實你早就見過密傳了,羅蘭。”
    費南德斯說。
    “聖水儀式就是一種密傳。”
    他告訴羅蘭,實際上密傳,包括‘偉大之術’、‘無形之術’等知識,一般要成為正式儀式者,才會慢慢接觸到。
    “密傳也許是對應道路的知識,是儀式。也或許是讚美道路或神靈的詩歌。”
    “它或是某種技藝的應用方法,是故事,是碎片。也可能是無用的鐵或毛發,是難以令人明悟的晦澀暗示——它是任何,但唯獨不是密傳本身。”
    他罕見的用謎題回答了羅蘭的問題,轉過身,背朝他。
    “早點休息吧,羅蘭。”
    “記得我告訴過你的,關於異端的那些…”
    坦白說,羅蘭現在腦子很亂。
    密傳…大概隻有模糊的輪廓;藍血貴胄?一點點驚懼,一點點好奇;而那兩個邪教徒…
    說真的,要是用最惡劣的想法揣測,羅蘭認為,說不準是誰‘雇傭’了他們…
    比如某個大人物。
    再往下,就更令人不寒而栗是誰在堂而皇之的和血肉搖籃勾結,甚至讓審判庭無能為力…?
    羅蘭緊了緊被子,將它順著下巴掖了幾下,隻露出腦袋。
    至於異端…
    那就有些‘瀆神’了。
    因為聽完費南德斯的解釋,他總感覺所謂‘異端’就是教會用來對付自己人而成立的一項罪名。
    「bing~」
    「想想那位對著你手流口水的、慈祥的、受人尊敬的克拉托弗大主教。」
    -他可沒對著我的手流口水。
    「流別的就更糟糕了羅蘭。」
    -我總感覺,你酷愛說這種下流話。
    「你竟然聽懂了!!」
    「萬物之父的口水!純潔小天使羅蘭竟然聽懂了!」
    -扳手。
    「…讓我想想。你聽懂了,所以,就意味著你…」
    -我睡覺了。
    羅蘭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因為整座房間裏,目前都是扳手用白色火焰凝聚出來的「哈哈」。
    但是。
    翻來覆去。
    睡不著。
    因為費南德斯的鼾聲太大了。
    就像有個年過半百一把破鑼嗓子的老人趴在你耳朵邊不停發怒。
    吵得要命。
    有時候聽覺太敏銳也不是什麽好事。
    「反正你也睡不著,不如讓我們再討論一下流口水的話題吧?」
    -你可以睡覺嗎。
    「我還不困,你餓不餓。」
    -自從知道你也有味覺,我就認為總有一天。
    -被你催著吃胖。
    「做人別那麽雙標…哦,就是雙重標準。你的切莉姐姐不也總催你吃?我可沒見你拒絕。」
    羅蘭側著身子,半張臉壓在枕頭裏。
    月色幹淨明亮。
    「伊妮德~小蘿絲~」
    「切莉雅姆貝翠絲~」
    -你好煩。
    -人本來就是雙重標準,會選擇自己偏愛的。
    「這可不是什麽好詞,羅蘭。」
    -如果雅姆殺了人,我不會在意被殺的是誰,因為什麽。
    -我會十成十站在雅姆那一邊。
    「哦?哪怕被殺的是個獨身母親,沒犯任何錯,隻留下繈褓中的孩子。」
    「哪怕被殺的是個孩子。」
    「哪怕雅姆是個殺人魔?」
    羅蘭側臉敷著月光,小聲哼起歌。
    這是他對費南德斯鼾聲最大的反抗了。
    -沒錯。
    -就算這樣,我也會和雅姆站在一起。
    羅蘭想。
    -我或許達不到你的要求,扳手。
    「你正巧達到了。」
    文字很短。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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