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92 韋爾斯的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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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爾斯曾雇傭過幾名身負偉力的先生。
    對於他身體上咯吱作響的病症,他們統一有個說法:要他尋找醫生,而非求助神秘。
    他們講:這並非凡人能承受的。
    他們說,這不是你可以負擔的。
    他們告訴他,那短暫的快樂,半日的緩解隻會讓他瘋狂地依賴上、永遠地追逐一個不及的泡影。
    他們警告,並且多次警告。
    現在,老韋爾斯清楚了。
    這些人和那些頭銜比中段還要長的‘紳士’們一樣,都看不起他,都在糊弄他。
    仙德爾·柯林斯小姐就不同。
    她是個真正的信徒,該被萬物之父賜福的虔誠信徒,好人,善良人。
    韋爾斯心滿意足,並默默為她祈禱,寧願自己少活二十年,也要為她求得恩者的垂憐。
    ——他們在西區吃了頓不錯的晚餐。
    接著,又去聽了場音樂劇。
    之後幾天。
    仙德爾·柯林斯每日準時上門,美其名曰‘做客’——實際上老韋爾斯清楚她為什麽來。
    幫他驅散痛苦。
    她花錢打包了一隊女仆、聽差、車夫與廚師,方便他日常生活,以及外出采買。
    她時常帶來時下出名的畫家作品,或詩人的隨筆,親自寫下來,讀給他聽——在這緩慢而慵懶的日子裏,老韋爾斯產生了一種幻覺:
    如果他有女兒,也該是這個模樣。
    說實話。
    他現在不想死了。
    一點都不想。
    仙德爾·柯林斯點燃了他的靈魂,讓他對生活重燃希望。
    他想要活著。
    永不罷休的活。
    ‘日安,要勒脖子的先生。’
    這是仙德爾對他的戲稱——能這樣講,也證明韋爾斯已經從那股自毀的情緒中徹底走出來了。
    ‘日安,聖徒小姐。’
    這是老韋爾斯對仙德爾的戲稱——是對她善良的讚美,也是個親近的玩笑。
    老人幹瘦的血肉在聖徒小姐日複一日的關懷中日益豐沛。
    他皮下的血肉漸漸鼓脹起來,撐開了褶皺。
    臉上有了血色,顴骨不再那樣突兀。
    他從一具骷髏成了人,就連說話聲也大了不少,能從客廳嚷到餐廳,再傳到廚房。
    他能夠自己走,不要別人扶。
    甚至。
    他開始時不時注視那個矮小、有些塌鼻梁、扁平足的年輕女仆了。
    那是身體在提醒他,已經不需要為生存擔憂,該去滿足下一個目標——
    於是。
    在某個烏鴉振翅的夜裏,老韋爾斯把她喚進了沒有月光的地窖。
    也許是因為出身泥濘,即便富裕起來,跌落,再富裕起來,他仍喜歡妻子那樣款式的姑娘:
    壯碩,有力氣,嗓音又沙又粗,有著一雙大腳,體味重些更佳——有種野動物的味道。
    那一天之後。
    腳掌寬闊的女仆時常夜半登樓,到老主人的房間服侍。
    順便。
    仙德爾除了給韋爾斯驅散痛苦,帶來新生活外,還給他一遝關於未來的計劃:投資。
    土地,礦產和鐵路非大家族高等姓氏不得入內。煙草、酒與紡織業也被那些新貴把持——仙德爾沒什麽跟腳,隻能為他找來一些零碎的產業,看似不起眼的、數目不大的投資項目。
    然後,將它們排列起來,由老韋爾斯挑選。
    這不夠他窮奢極欲,但絕對能讓一個老人安度晚年。
    然而。
    約翰·韋爾斯的幸運並沒有到此為止。
    數日後。
    那個嗓音粗啞的女仆有了身孕。
    老韋爾斯高興壞了!
    要知道,他一度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
    因為年輕時的詛咒。
    ‘我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仙德爾。’
    他這樣說。
    ‘你給了我第二次人生。’
    那天,穿著睡袍的老人又哭又笑,在安靜的會客房裏,跪倒在仙德爾麵前,整整哀嚎了半個小時——這些日子來發生的,就像一場逼真的夢。他幾乎死去,又奇跡般活了下來,重新享有富人的生活。
    這樣的經曆使他開始思考,思考一些真正正確的事。
    “我想用這些錢,資助倫敦城的濟貧院。”
    哭嚎中,他告訴仙德爾。
    因為最初,他就是通過濟貧院攀上了另一個階級。
    “我為他們提供…”
    老人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也許是那個將於十月後到來的生命,讓他開始恐懼,並正視了自己曾經所犯下的罪——也許隻有恐懼。
    但仙德爾蹲下來,握住他的手掌,溫柔地告訴他:
    不重要,先生。
    隻要你懺悔,萬物之父就願意聆聽。
    他說的斷斷續續,將一個庸俗無聊的故事講得比故事本身還要庸俗無聊。
    ——濟貧院除了流浪漢和無家可歸又幹不了夜活的女人外,最多的就是孩子。
    約翰·韋爾斯能用這些孩子幹什麽呢?
    答案不言而喻。
    “那時候,我還在南部。借著一個機會成了院理事的聽差…”
    他向麵前最接近神明的少女懺悔,希望通過她,能將自己的悔狀遞達神國,希望萬物之父憐憫自己的孩子,請祂不要加罪他唯一的後代…
    “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
    “也許幾十個…或許幾百個…”
    那些還沒有知事的男孩女孩,在懵懂中懷著期望,被哄去了不同的、能夠‘吃飽穿暖’的‘好地方’——他們中幸運的成了享樂的玩具,不幸的則成了生活用品或家具。
    更不走運的,則變成用來宴請的消耗品。
    約翰·韋爾斯親眼見過那些不僅止於血與肉糜的殘酷場景,親眼見過他們變成了獵犬、獵犬的妻子、馬的妻子或便桶,成為了一些神神鬼鬼儀式上的‘恩賜’,或者再也不準直立行走的抹布。
    老韋爾斯早做好準備,他不必懺悔,也知曉自己死後去哪。
    可現在他開始恐懼了。
    他不會死在晚冬,慢慢變得有錢,可以隨意挑選服侍他的仆人。他可以重新開始收藏藝術品,到劇院打發閑暇,去各式各樣的沙龍與各式各樣的人談論國家大事或賽馬、槌球、拳擊。
    他甚至能偶爾打獵,哪怕在林間散上半個下午的步,由仆人服侍著喝上兩杯。
    他有了孩子。
    沒準以後會有更多的孩子。
    他還要再活十年…
    不。
    二十年。
    他不想受罪了,也不想讓他的後代受一丁點罪——他得想辦法將墜向另一頭的天秤拉回來。
    “隻要您去做,萬物之父就一定看得見。”
    少女一如既往的溫柔,並給出了一個令他安心的答案。
    老韋爾斯決定。
    他要用未來收益的五分之一…
    不。
    至少一半。
    捐給教會和倫敦城的濟貧院。
    他要贖自己前半生犯過的罪。
    就像仙德爾說的。
    隻要他做。
    萬物之父就一定看得見。
    老人哭腫了眼,當離開會客房,卻嚇壞那有身孕的女仆——他見她一臉憂色,倒高興起來,仿佛又找回了年輕時的感覺。
    男子漢的感覺。
    那強大的,令女人哭泣、令馬兒臣服…或反過來也一樣的強大力量的感覺。
    這感覺不僅使心髒跳得有力,更開始讓他嘲笑此前的自己。
    韋爾斯啊,韋爾斯。
    唯有懦夫才要自殺。
    你究竟被什麽樣的巫術迷惑了頭腦,才愚蠢到要凍死自己呢?
    他躺在床上,摟著乖巧的女仆,像偉大之人一樣思考自己同樣璀璨的未來。
    然後。
    第二天清晨。
    在自己那個逼仄、陰冷,滿是蟲蟻與臭氣的磚房裏。
    他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