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這麽看著我？”九妙峰主見許墨情緒低落，笑嗬嗬的問了一句。
    許墨沉默了片刻，聲音低沉的回道：“您應該清楚的。”
    此時此刻的九妙峰主看起來就跟個皮包骨一般，這讓許墨不由得想起了方執事離世前的模樣。
    他沒有想到九妙峰主會衰老的這麽快。
    這才過去多久？
    許墨的內心很是壓抑。
    凡人與修行之人之間的差別，這一刻感受的如此的強烈。
    兩年多的時間，對於修行之人而言，可能僅僅是閉個眼的功夫，甚至於這點時間對於許多修行之人而言，都還沒有來得及好好修行，隻能算調息。
    但對凡人而言，卻能夠讓一個原本還算健康的人，一下子變得如此蒼老。
    漫長的修行歲月，讓許墨已經漸漸淡去了曾經自己作為凡人的記憶和情感。
    哪怕此前他時常利用神魂回溯術回憶前世的記憶所學。
    但一切都隻是單純的用來回憶前世的知識而已，至於曾經記憶中的那些情感，早就被他給忘卻了。
    直到如今看到九妙峰主在自己眼前一點一點變得蒼老，他才猛的驚醒，回憶起來曾經作為凡人時的那些點點滴滴。
    還有那些煩惱和愁緒。
    凡人的一生，不就是生老病死麽？
    他明白這個道理。
    但他不願。
    明明原本大家從不需要為此煩惱的，明明大家可以一直好好活下去的。
    已經擁有過的，怎麽舍得再失去？
    然而九妙峰主卻看的很開，他眼角掛著淡淡的回憶，慢吞吞的說道：
    “老夫不是為了安慰你，鼓勵你，也不是什麽覺悟高亦或者看破紅塵之類的，也不想營造一個暖心的畫麵，為你的將來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
    “就很單純的說說心裏話吧。”
    “老夫認為，一個人不可能也不應該一直幸運下去的。”
    “我自出生起，就一直一直一直是幸運的那一個，家庭和睦，在家是受寵的那一個，拜入宗門後，遇到了個關心體貼的師父，耐心的教導我修行，做人。”
    “在靈妙峰，我雖然是大師兄，卻因為資質差，反而是受到眾人寵愛和關心的那一個。”
    “在所有人都奔赴戰場的時候，我被留下來看家，因此幸運的活下來了，一次又一次，我總是被大家關愛嗬護著，就連這一次也不例外。”
    “所有人的痕跡都被抹去了，我又被留了下來。”
    說完他看著許墨，淡淡的笑了笑，“如果你有我這樣的經曆，你就明白老夫此刻的心情了。”
    “真的很滿足，也很幸福。”
    隨後他伸出手拍了拍許墨的肩膀，“不過這隻是我的心情，你作為我親眼見證成長起來的後輩，敬愛我，心裏牽掛著我，看見我這幅模樣，會傷心難過，我也理解。”
    “這些都沒有什麽，換成是我，也會有這種感覺。”
    “所以傷心就傷心吧，沒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
    “但是，作為你的長輩，我需要叮囑你一句，傷心夠了，就好好振作起來，生活還是需要繼續的。”
    “不過我這麽說，不是想提醒你身上背負著什麽，其實我對於你身上背負著的那些，本來就不讚同的，也一直認為，你不應該背負這些東西，我不好勸你放棄，畢竟你肯定會認為這是自己的責任。”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平常看待這一些，能夠做到就去做，可以努力去嚐試，做不到了，也不要責怪自己，你不是萬能的。”
    “你的成就比我大，畢竟我一直都是最笨拙的那個靈妙峰大師兄，被大家超越了，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過不論你多大的成就，也改變不了你曾經是我靈妙峰的弟子，我是你峰主的事實。”
    “所以作為你曾經的峰主，我也有資格對你說一句，孩子，該怎樣就怎樣，其他的，隨他去吧。”
    “我輩修行之人，從來都不該勉強為難自己，也從來都不會追求結果。”
    “我們在乎的，應該是修道的這個過程。”
    九妙峰主說了很多，他似乎是明白自己的情況，擔心現在不說的話，就沒有機會再說了。
    許墨很認真的聽著他說的話，對於九妙峰主說的自己一生幸運的事情，他不置可否，也不想評價。
    了解九妙峰主為人的，都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作為一個老好人，他的眼裏基本看不到惡，或許有人嘲笑諷刺他，到了他的眼裏，也會變成了真心的讚美，因而變成了對方是個好人的感覺。
    如此一來，先前諷刺他的人，也會因為他的態度，而變得不好意思，最初的諷刺，逐漸演變成了真心的讚美。
    因此，這樣的一個老好人，他的回憶裏自然是沒有壞人，也沒有不好的回憶的。
    他看著虛弱的坐在輪椅上的九妙峰主，沉默了片刻之後，說道：“既然如此，那峰主，你有沒有什麽想做的事情？”
    說完之後，他補充了一句，“作為晚輩，想為長輩實現最後的心願，是理所當然的，不是麽？”
    九妙峰主聞言沉默片刻說道：“你將暖暖送到我這裏來吧，我一直對不起它，對它有所虧欠。”
    “我這次就不跟你客氣了，我現在行動不便，這些天，麻煩你安排一名弟子，推著我，帶上暖暖一起到處逛逛吧。”
    許墨點頭應下，鄭重的對著他行了一禮之後，便轉身退下。
    之後，九妙峰主坐在輪椅之上，懷裏抱著暖暖，在兩名無憂峰弟子推著他們，開始了人生中最後的旅程。
    暖暖雖然退化成了普通的大火雞，但這卻無法抹去它和九妙峰主之間的感情。
    它任由九妙峰主抱著，也不掙紮，就靜靜的呆在他的懷裏，陪著他看著沿途的風景。
    在九妙峰主身體狀況差，劇烈咳嗦的時候，它會跳起來，伸出翅膀溫的撫拍著他的後背，待他好些的時候，再將腦袋伸進他的懷裏，輕柔的蹭了蹭。
    最後時刻，他們來到了一片海邊，一起看了夕陽日落。
    九妙峰主和暖暖在海邊呆了一個晚上，然後又一起看了日出。
    當初晨的太陽從大海中升起之後，九妙峰主激動的坐了起來，伸手揉了揉暖暖的腦袋，中氣十足的說了一句：
    “哈哈，暖暖，當初老夫遇見你時的心情，就像現在這樣。”
    “那時候，真的開心極了！”
    太陽升起，驅逐了黑暗。
    就如同當初他遇見暖暖時，心中的黑暗被驅逐了一般。
    真是一件讓人激動的事情，很滿足，也很幸福。
    初晨的陽光帶著些許的暖意落在九妙峰主的臉上，也落在了他懷裏的暖暖身上。
    他們都感受到了身體的寒意正一點一點的被驅散，渾身都變得暖洋洋的。
    暖暖依偎在九妙峰主的懷裏，看著日出，也看著九妙緩緩合上了自己的雙眼。
    末法時代，動物不能成精，它變成了一隻普通的火雞，失去了一切的記憶。
    但這一段時間的情感，它卻清楚的記得。
    這是一段很美好的回憶。
    暖暖伸出翅膀，輕柔的扇了扇九妙峰主的額頭，讓他走的更輕鬆一些。
    九妙，從來不曾虧欠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