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過去，梁歡歡恢複了平日裏的模樣，每天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仿佛已經徹底從葉清月的離世中走了出頭。
    不過，許墨一眼便看出來了，她其實是在勉強自己。
    但是他卻並沒有戳穿她的慌張，他知道，對方這麽做，隻是不想讓自己擔心而已，既然如此，那就任由她“成熟”就好了，不如說，這個時候戳穿她，反而是最殘忍的事情。
    事實上，這些年裏，研究院內幾乎隔三差五的都有人離開。
    研究院最早的一批一萬多人研究員們年紀都相差不大，並且都服用延壽丹，被延壽了一個半甲子。
    到了這個時間，大家的壽命基本上都快要走到盡頭了。
    因為延壽丹配上秘境之靈這位人族聖師老祖宗煉製的其它丹藥的特殊效果，可以讓他們這些人在臨死之前，依舊身體機能依舊保持著常人狀態，所以這些人哪怕到合上眼前的那一刻，依舊在研究院內進行著研究的工作。
    對此，其實許墨早在二三十年前就說過讓他們退休，然後安享晚年的，畢竟現在的研究院內已經有一代又一代的新生代力量接力，他們為了研究院奮鬥了一生，他想著最少也得讓大家享受個二三十年，這樣子才對得起他們。
    若不然真的讓他們幹到老去的那一天的話，自己豈不是成黑心資本家了？真就讓人一輩子都當牛做馬啊？
    然而對於許墨的決議，卻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對，這還是他頭一次遭到如此一致的反對，平日裏他什麽決議，大家都會二話不說的執行的，但這一次，大家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的決議。
    其中有一位來自曾經的無憂峰的研究員說的話讓許墨記憶深刻，他說：
    “如果是在剛開始的那些年，您告訴我們，讓我們退休的話，那我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接受，甚至會十分的開心，如果是我的話，我還會去慶祝一番，慶祝自己終於脫離了苦海，因為研究院裏的這份工作實在是太辛苦太勞累太壓抑了，看不到盡頭的研究，越研究出現的問題越多，那種感慨真的很令人窒息，喘不過氣來，甚至是晚上睡覺的時候，最可怕的噩夢，就是夢到自己在做著研究。”
    “但是現在，一百多年，可以說我們的一生都已經投入到了這份研究當中，我們也早已經習慣了每天來到研究院研究的生活。
    雖然現在的研究依舊很辛苦，很勞累，甚至研究到現在，隨著研究的進一步深入，出現的問題比剛開始的時候多出了無數倍，但是我們已經不會再感到窒息了，不如說已經麻木了吧，再也不會感到害怕。
    對於現在的我們而言，心裏有的隻有不甘，我們不甘心見不到問題最後的答案。
    我們也知道，我們有生之年，是注定沒有辦法親眼見證這個問題被破解開了。
    但是，我們依舊想盡可能的將研究推進哪怕一絲一毫的進度，讓後來者能更輕鬆一些。”
    “對於現在的我們而言，任何享受都不如和研究的問題死磕來的有趣一些，而且一直在研究院的我們，早已經習慣了如今的生活，安享晚年的話，還需要重新去適應世界，既然如此，還不如讓我們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是我們的意誌，所以還請院長您讓我們繼續戰鬥下去。”
    麵對眾人堅定的態度，幾經勸說無果之後，許墨隻能任由大家繼續留在研究院了，不過他也說了，若是到了年紀或者工作年限的人，要走的話，隨時都可以離開，不會有任何阻攔，也沒有任何保密措施。
    事實上，研究院裏研究的問題，從一開始就沒有保密，甚至還公布到了網上。
    要是真有某個天之驕子能夠憑借一己之力就將問題破解的話，許墨隻會謝天謝地。
    這些年，蒼古全民對於破解這個問題的熱情很高，網上每天都有無數人在參與討論，許墨也憑此招收到了幾萬個研究員。
    能夠加入到研究院的人，毫無疑問都是最頂尖的天才，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如今蒼古世界的人口數量已經從最初的百億，暴漲到了五百多億了。
    而現在整個研究院的研究員還不到二十萬人，可想而知，想要加入研究院，得有多優秀了，能夠在網上就招收到數萬人，許墨真的是無比的滿足。
    許墨雖然說了大家想離開隨時都可以離開，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退休養老，大家依舊在研究院內工作。
    就好像那個無憂峰的弟子說的那般，研究院裏的研究已經成為了他們生命的一部分，而不再是某項必須要完成的光榮偉大的使命，到了他們這個年紀，什麽任務使命都已經顯得不再重要了，畢竟人之將死，世間的一切又與他們何幹呢？
    他們現在待在這裏，隻是單純的想要繼續研究，追求真理，僅此而已。
    因此這些年來，時常有人在研究院裏工作的時候，悄然離世。
    最初的時候，麵對有人離世，大家還無比的傷心難過，甚至引發了騷動，但是到了後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離開，研究院內的人們基本都已經習慣了，很快便會有人妥善的處理後事。
    尤其是在葉清月離世之後的那段時間，基本上每天都有人離世，甚至同一天同時出現十幾人離世的情況。
    大家雖然習慣了這些畫麵，但同樣心中的悲傷也是真切的，隻不過，這些悲傷更是化作了大家的動力。
    新生代的研究員們都明白，老一輩的人之所以如此，便是因為想完成這項研究，因為內心無比的渴望和不甘，有這種深深的執念，才能做到在工作中老去，既然如此，他們又怎麽能沉浸在悲傷中呢？必須更加努力才行。
    至於和離世的人同代的研究員們，就更不用說了，看著曾經的戰友們一個又一個的離世，這同樣在提醒著他們，自己的時日無多了，他們內心哪怕再痛苦，也隻能收起來，然後更加緊迫的，想要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盡可能的多研究一些。
    沒有人為曾經的戰友送別，在聽到某個人離開之後，僅僅隻是恍惚了片刻，他們便繼續投入到研究之中了。
    這並非是他們不近人情，而是因為，他們知道，要不了多久，自己也馬上會下去陪著那些戰友們了。
    都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又何必在乎這些儀式感呢？還不如多努力一些，多研究破解一個小問題，到了老去時，內心的不甘就會少一份。
    說實話，和那些研究員相比，看著一個又一個人的老去，許墨是很難過的很崩潰的。
    因為他不老不死，身體機能一直保持著年輕狀態，導致他的年紀雖然比這些研究員們都要大，但是他卻始終無法達到他們那個心態。
    畢竟那些研究員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們也已經老了，或許下一刻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了，所以他們可以看淡一切。
    但是許墨不行，他還會一直活下去，所以看著一個又一個的人離世，真的讓他有種要崩潰的感覺，畢竟這些人可都是陪著自己共同奮鬥了一百多年的夥伴，每一個人他都無比的熟悉。
    他又怎麽能做到無視呢？
    這一刻，他算是徹底體會到了，長生之人的悲哀了。
    隨著離去的人越來越多，他有時候真的有種已經麻木的感覺。
    經曆的多了，熟練了，自然也就能夠平淡處之了。
    許墨是這麽安慰自己的，或者說是欺騙自己的。
    他想讓自己習慣這一切，讓自己的內心再次麵對離別時做到波瀾不驚，因為他還不能崩潰，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是有自己的使命的，而且是必須完成的使命，因此在完成這項使命之前，自己必須堅強。
    在這麽欺騙自己之後，他本以為自己在麵對任何人離去時，都能夠做到淡然處之，平靜麵對一切了。
    隻不過，這一天夜裏，王二師兄突然來到他家裏找他時，他本已經平定下來的內心，卻再次猛的一顫，整張臉直接白了，混身鬆軟無力，連站都站不穩。
    看到許墨這個反應，王二卻噗嗤一笑，語氣中帶著些許的調笑說道：“師弟，你該不會是以為我是來向你告別的吧？”
    許墨聞言保持沉默，隻是直勾勾的盯著王二。
    王二見狀淡定的坐了下來，接著爽朗一笑道：“師弟放心，我雖然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老去，但是我感覺自己還能夠再活幾年，因此至少在這幾年裏，我還是可以陪著你的。”
    說完，他從帶來的箱子中，拿出一瓶酒，將酒瓶打開，倒上兩杯，隨著酒香彌漫，他將其中一杯推到許墨身前，說道：“我這次來找你，是為了喝酒的。”
    許墨聞言微微一愣，疑惑不解的看著他。
    王二見狀，拿起桌子上的酒自顧自的喝了一口之後，沉默了片刻，這才看向許墨說道：“若是我沒有記錯了的話，不論是九妙峰主還是歐陽長老亦或者是葉師姐離開時，師弟你都沒有喝酒吧？”
    許墨聞言微微一怔，隨即點了點頭，歐陽長老他們離開的時候，他雖然很難過，但確實是沒有借酒消愁，他覺得自己現在是新時代的萬靈之祖，身上背負著蒼古的未來，又怎麽能夠借酒消愁呢？
    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這麽做，因此不論再傷心難過，也必須扛著。
    王二見狀微微頷首，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目光微微閃爍，眉宇間露著著心疼的神色。
    他知道師弟為何這樣做，因此他才會為師弟感到心疼，新時代的所有人，都認為，師弟作為心係蒼生品德高尚的無憂靈農，又身負長生不死的能力，成為新時代的萬靈之祖，背負著蒼古的未來前進，完成使命，是理所當然的。
    大家理所當然的認為無憂靈農無所不能，可以做到任何事情，也可以背負任何壓力。
    然而他們卻沒有想過，無憂師弟其實也是一個人，除了長生不老的能力之外，他和身邊的每一個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他有自己的血肉，有自己的情感，他會傷心，也會難過，甚至會崩潰。
    這些其他人不知道，但是王二卻一清二楚，因為他可是“無憂親友團的團長”啊，對於自己的師弟，他又怎麽可能不了解呢？
    正因為他了解自己的師弟，所以他才會更加心疼，師弟真的太辛苦了啊，在這個末法的時代，長生不老的能力，不是一項賜福，反而是一種詛咒。
    至少王二是這麽認為的。
    尤其是在當初九妙峰主歐陽長老他們離開的時候，他這種感受就更加清晰了。
    在歐陽長老他們離開後，王二清楚的感受到，當時的師弟，就好比被父母拋棄的孩子一般，孤苦伶仃，手足無措，茫然的麵對著這個世界。
    但是偏偏，師弟又堅強的沒有表現出來，因為他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和身上背負的使命。
    這些年，師弟一直努力的讓自己變得成熟，好告訴世人，自己的擔的起“萬靈之祖”這個名號，也背負得起身上的使命。
    對此王二很欣慰，作為師兄，沒有什麽能夠比親眼見證自己的師弟成長更令人開心了。
    隻不過，作為師兄，他認為自己也有自己的使命，那就是稍微可以讓師弟依靠一下，免得讓他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承受。
    以前他一直沒有將這些話說出來，師弟也很努力，所以一直沒有依靠他。
    他覺得這樣子也挺好的，這證明師弟真的已經獨當一麵了。
    隻不過，如今他感覺自己沒有幾年好活了，若是再不讓師弟依靠一下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所以他今天來了。
    王二舉著手中的酒杯，對著許墨示意一下，說道：“師弟，來喝酒。”
    “這……”許墨遲疑了。
    王二繼續說道：“師弟，我知道你的顧慮，這就是我來找你的目的，我想告訴你的是，不論你什麽身份，什麽地位，隻要是人，傷心難過了，借酒消愁一下是很正常的，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
    “最少，這要比你憋在心裏，讓自己獨自承受要好一些。”
    “所以，以後師弟你難過的時候，想醉一醉，就不必有所顧慮，醒來，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