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晚上十一點。
    距離魔都兩百多公裏外的一個村子裏，那間幾十年沒人住，早就已經斷水斷電的老破小裏，被補光燈照出一點白光。
    齊星手裏拿著被朱砂浸透的紅繩，在屋裏來回轉悠，把線路牽得密密麻麻，最後隻在正中央留下一個六芒星的空位。
    這些紅繩上每隔一尺就嵌一枚銅錢，每一縷上還懸掛了一隻小巧的銅鈴。
    銅錢反射補光燈，映出詭異的光，黢黑的背景加上鮮紅的繩子，看著多少有點滲人。
    陣法的最中間放著一本白皮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但紙張似乎有點過於輕薄了，風吹都能翻頁。
    齊星掐指算了算時辰，順便抽空看了眼遠處支架上的手機屏幕——
    直播間裏的熱度不高，隻有少量的人在討論。
    【確定我進的是顏值區沒錯吧？】
    【主播在什麽地方？】
    【像危房。】
    【主播說在鬼屋。】
    【主播之前的才藝不是唱歌嗎？】
    齊星看見了這條彈幕，在心裏默默地歎了口氣。
    原主有才藝，齊星可沒有。
    硬要說的話，也不知道催鬼投胎算不算得上是個才藝……
    正想著，紅繩上的銅鈴突然發出一聲細微的響動，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撞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一片死寂。
    短暫到會讓人懷疑是錯覺。
    但很快，一股裹挾著惡臭的詭異之風盈滿了整個房間，紅繩齊齊劇烈晃動起來，驚得銅鈴叮鈴鈴的響個不停，尖銳又刺耳。
    定睛一看，竟是一隻渾身浮腫鼓脹，披頭散發的大頭鬼在陣裏迷路打轉，驚擾了銅鈴。
    齊星上下打量了大頭鬼，看她全身泛著青色，每一步都印出一道水印，不難看出死因。
    齊星淡定的兩指一並低吟法咒：“收。”
    陣法的死門大開，生門收緊，隻聽紅繩“嗖嗖”的快速收縮，瞬間就把大頭鬼纏成了紅色的粽子。
    大頭鬼這才意識到屋裏的這個人是能看見她的，抬起頭來憤怒的朝著齊星咆哮，額頭上青筋驟起，好似下一秒就要爆裂開，看起來凶惡無比。
    這間本來就搖搖欲墜的老破小，在大頭鬼的作祟下，整個屋子都發出嘎吱嘎吱的巨響。
    但其實，作為惡鬼中最低階的一類，大頭鬼的法力實在是小得可憐，掙紮了半天，也就僅此而已了。
    齊星撣去肩上的落灰，走過去麵無表情地說：“我是陰曹地府轉輪司投胎辦事處的，你涉嫌汙染劉家祖宅，根據陰司律典第十章第一百零六條之第三款，現在將你拘捕，送回地府等候審判。”
    大頭鬼猙獰的哭嚎，暴突的眼睛裏流下血淚：“我不要走！我就要留下來禍禍他們，讓他們世世代代的子孫都不得安寧！”
    齊星收集過這隻大頭鬼的檔案。
    大頭鬼生前因為家裏重男輕女，早早的就輟學打工供養弟弟，最後弟弟要在城裏買房，家裏人把她騙回來，強行讓她嫁給村子裏的老光棍，好換取彩禮。
    一個年華正好的姑娘，為這個家付出了一切，到最後卻被逼得跳井自殺，撈出來時都巨人觀了。
    成了惡鬼後，因為不甘心，她不去地府報道，就滯留在這間祖宅裏幾十年，鬧出不少靈異事件，讓這房子成了遠近聞名的鬼宅。
    大頭鬼搞出那些嚇人的動靜倒是無傷大雅，但是她刻意用鬼氣滋養這間祖宅，就會影響劉家所有後代的運氣，這個性質就很嚴重了。
    齊星麵無表情的問：“你服完刑就可以去投胎，下輩子找個好人家，不好麽？”
    “下輩子？”大頭鬼發出淒慘的哭聲：“下輩子再好，難道就能彌補我這輩子遭的罪？我死了，他們也別想好過！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過上好日子，我不甘心！”
    鬼叫聲四起，淒淒厲厲。
    見齊星無動於衷，大頭鬼又求道：“陰差，你放過我吧，就當是可憐可憐我，你也是女人，應該能體會我心裏的苦啊……”
    應該能體會……嗎。
    在催生辦時，每一個不願去投胎的釘子戶都覺得自己有苦，值得被可憐。
    然而齊星是由法旗點化而來，天生沒有共情力，她無法體會。
    “這些話，你留著跟判官說吧。”
    齊星是轉輪司的，嚴格來講，抓鬼不是她的工作範疇，如果說服不了對方主動去地府，她也真沒辦法把鬼拘走。
    於是齊星咬破指間掐訣，口中念念有詞：“四麵八方鬼開門，無常請現身，急急如律令。”
    咒語一停，破房子裏的綠光乍顯，接著一個身材纖細頎長，手持一把紅傘的人影出現在齊星的麵前。
    齊星抬手，木著臉打招呼：“早。”
    來人穿著一件白色繡暗金圖騰的襯衫，胸前有一枚狀似胸針的胸牌，用燙金隸書寫了四個字：“一生見財”。
    這人五官精致，麵容邪魅妖冶，可細看下，臉色又呈現詭異的灰白色，正是陰差謝必安。
    他一手揣在褲袋裏，一手撐著紅傘，笑盈盈的看著現場的法陣：“早說了你更適合來閻羅殿，拘鬼比催生適合你。”
    齊星白了他一眼：“兩隻了，記得幫我記上。”
    謝必安倒是也沒二話，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空中一滑，大頭鬼就痛苦尖嘯著被收進了傘中。
    “謝了。”
    謝必安卻說：“你來人間替生魂守命簿才幾天不到，就拘了兩隻惡鬼，效率這樣高，人間的事情辦完就調來閻羅殿吧。”
    齊星輕哼了一聲：“不去，我在轉輪司也隻是暫時的。”
    謝必安眼神暗了暗，臉上依然笑著：“你不會還以為你能回那位身邊去吧？”
    “……”
    “你誤將生魂送去投了胎，被罰來人間守命簿，那位連口信都沒交代一個。”謝必安說：“你也該明白了。”
    被紮中痛處，齊星眼裏浮起一抹戾氣，橫眼瞅了謝必安一眼：“你沒事幹？”
    齊星的心情被搞差了，謝必安的心情就好了，他笑著上前牽住齊星的左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一道法印頓時印在了掌心。
    “再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吧，以你的情況，天生就是做勾魂的料，也不用再擔心陰德墊底。”謝必安說：“這是拘鬼令牌，方便你在人間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