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章 翻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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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的夏夜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兩儀殿內,鎏金香爐中青煙嫋嫋,龍涎香混著熏陸香的氣息在雕梁畫棟間盤桓,卻驅散不了彌漫在空氣中的壓抑。

    李治斜倚在蟠龍椅上,玄色團龍紋錦袍鬆垮地掛在肩頭,腰間玉帶七方銙微微歪斜,映著案幾上搖曳的燭火,在青磚地麵投下細碎的冷光。

    他手中握著一卷奏章,眉頭緊緊皺起,眼尾的細紋裏都浸著疲憊。

    簷角銅鈴突然叮咚作響,李恪玄色衣袍在夜風中輕輕擺動。

    他一抬眼,曾經那個在禦花園追著流螢嬉笑的稚奴,如今竟瘦得連冕旒下的輪廓都顯得單薄嶙峋,眼窩深陷,顴骨突出。

    “陛下,政務再多,也需保重龍體。”

    李恪的聲音驚破殿內死寂。

    他的目光掃過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疏,最上方那卷的封口火漆已被反複揭啟,邊緣磨損得毛糙不堪。

    李治緩緩抬起頭。

    “三哥,你看看這奏章!”

    他抓起案上另一卷狠狠擲來,素白信箋在空中展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刺得李恪瞳孔驟縮——河南道蝗災瞞報,地方官竟以“祥瑞螽斯”粉飾太平。

    隴右軍糧克扣,戍邊將士隻能以麩皮充饑。

    江南漕銀半數失蹤,河道上漂浮著溺亡的纖夫屍體。

    “均田製、市易法,到了下麵竟成了他們刮地三尺的幌子!”

    “**的大門一旦打開,就合不上了往後便是洪水滔天,再好的法度也不過是紙糊的堤壩!”

    “什麽政策都解決不了我大唐如今的問題。”

    李恪彎腰拾起奏章,指尖撫過那些觸目驚心的彈劾,耳畔似有萬千百姓的哭嚎自奏章裏洶湧而出。

    “難道就沒有辦法遏製這些亂象?”

    他的聲音不自覺拔高。

    李治的目光穿過雨幕,望向太極宮方向,那裏曾是太宗皇帝指點江山的地方。

    “除非”他喉結滾動,聲音突然變得沙啞如裂帛,殿外驚雷炸響,將後半句話劈成碎片。

    雨絲裹挾著潮濕的熱浪灌進殿內,吹得燭火東倒西歪,在兩人臉上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影。

    這刻意的停頓讓李恪心中一動,他上前半步,玄色衣擺掃過青磚,帶起細微的沙沙聲。

    “什麽辦法?”

    他的聲音裏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目光緊緊盯著李治。

    李治緩緩站起身,袍角掃過蟠龍椅上的金線龍紋,發出細碎的摩擦聲。

    他走到窗邊,望著外麵漆黑的夜空,雨珠順著飛簷墜落,在漢白玉欄杆上砸出朵朵水花。

    良久,他轉過身來,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李恪,眼中卻翻湧著驚濤駭浪“三哥,皇兄早就說過的,你忘記了嗎?”

    他的聲音幽幽的,仿佛帶著來自遙遠過去的回響,混著雨聲,竟讓李恪生出幾分錯覺,仿佛回到了乾武年間的時候。

    李恪先是一愣,隨即瞳孔猛地收縮,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那時他們尚年少,站在太極殿的丹陛之下,聽皇兄在龍椅前揮斥方遒“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唯有滌蕩舊弊,方能永葆生機!”

    此刻雷聲轟鳴,將他拉回現實,他望著李治鬢角新添的白發,突然意識到那個總跟在他們身後的少年,早已背負起整個王朝的重量。

    “陛下,將一切推倒重來”

    李恪喃喃自語,聲音裏帶著徹骨的寒意。

    他比誰都清楚,這意味著要與整個既得利益集團為敵,意味著無數人頭落地,意味著乾武年間的動蕩或將重演。

    朝堂上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那些拉幫結派的新舊官員,又怎會甘心失去手中的權勢?

    李治苦笑著跌坐回太師椅,金絲軟墊陷出深深的凹痕。

    “算了吧,代價太大了,沒有皇兄,這不是我們能夠折騰動的。”

    他抓起案上茶盞狠狠擲向地麵,青瓷碎裂聲中,他的聲音帶著哭腔,“當年皇兄才有推行新政的底氣。可朕朕不管做什麽都要瞻前顧後!”

    “你看看,這是各地官員送來的‘祥瑞’,什麽麒麟現世、醴泉湧出,全是粉飾太平的謊言!”

    李恪喉頭哽咽,眼前浮現出去年廢後時,滿朝官員聯名彈劾的場景。

    那些冠冕堂皇的奏章背後,是盤根錯節的利益網絡。

    “稚奴,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他上前兩步,卻在觸及李治布滿血絲的眼睛時頓住,“以五姓七望製衡官員,用天後打破門第桎梏,這些手段”

    “都是飲鴆止渴!”李治突然起身,錦袍下擺掃落案上奏折。

    雨聲漸歇,更鼓聲從朱雀大街遙遙傳來,一聲比一聲沉重,仿佛敲在兩人心上。

    李恪望著李治顫抖的背影,突然想起以前的稚奴第一次聽到玄武門之變,九歲的稚奴縮在他懷裏,哭著問為什麽親兄弟要自相殘殺。

    如今那個怯生生的孩童,卻要在這權力的修羅場中獨撐危局,被各方勢力撕扯得遍體鱗傷。

    “或許可以從長計議。”

    李恪撿起地上奏章,燭火在他眼底跳動,“先從學院選拔新銳,培養自己的班底”

    “三哥,我這個皇位是你們讓的,可我寧願不要”

    殿外殘月破雲而出,將兩人的影子疊印在“乾武之治”的匾額上。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他們窮盡一生,都在試圖追趕那個永遠無法企及的身影——他們的皇兄,那個締造了盛世的男人。

    “隻是陛下,天後這麽大的權力,會出問題嗎?”

    “不管怎麽說,畢竟二聖臨朝,從未有過。”

    “稚奴,我鬥膽以哥哥的立場問你一句話,對於天後,你準備以後怎麽辦?”

    “你是否對她有感情?不管怎麽樣,他現在都是你手裏的一把刀,可是以後呢?她還會甘心做你手裏的刀嗎?”

    “她可不是一般人,她的野心,你應該心裏清楚。”

    聽到李恪的話,李治沒有立刻回答。

    他把玩著手中的茶盞。

    “三哥,我對媚娘感情肯定是有的,何況她還為我生下了孩子。”

    “至於野心,再大又怎麽辦,主要我在,她永遠翻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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