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自己是受得住這閑散日子的。
    直到發現自己越來越靜不下心來，且犯困休息的時間越來越長。
    近來做夢的次數變多了，洛景總會夢到在妖國當中發生的事，記憶越來越混亂。
    這日一直睡到了晌午，醒不過來，沒有去學堂，還是被學生找到了家中方才清醒的。
    在前往學堂的路上，兩個學生嘰嘰喳喳地說著話，而他則揉著頭，記憶還停留在方才的夢境中，以至於周圍的聲音都沒能注意到。
    “回來啦小胖，病治好了沒？”
    “治好了就好，以後可不能亂吃東西了，叫你爹娘多不好受啊！”
    “還是得去城裏看啊……看病花了不少錢吧？”
    “誒喲，這麽多呢，怕是上不得學咯……”
    村口，在鄉親的寒暄聲中，那一戶人家往多日都沒有回的家中走去了。
    洛景揉著額頭，耳邊忽然傳來一陣陣沉悶的聲響，有些熟悉。
    他腳步猛得一頓。
    “先生，先生怎麽不走了？咱們馬上就要到學堂了！”
    學生不理解地看著他。
    洛景的目光向著遠處飄去：“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什麽聲音？沒聽到啊。”
    “鍾聲……是鍾聲。”
    “先生幻聽了嗎？沒有鍾聲啊。”
    “我也沒有聽到……”
    洛景好一會兒緩了過來，眨了眨眸子，隨即往前走去：“走吧。”
    這日下學有些晚，洛景回來之後，開始回想今日聽到的那聲音。
    那鍾聲，他不會聽錯的，那是幽墟鍾的聲音。
    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還是說，真的是自己幻聽了……
    洛景第一次有這麽不真實的感受，就這樣靜坐至半夜，最終一揮手，將屋中自己的東西都收了起來，準備今夜便離開這小山村，回到妖國去。
    他果然還是放不下許多事，就算妖國注定敗亡，他也要親眼看著。
    等收好了一切，洛景走到了那幅畫像前，準備親手將其摘下來，可他的手才伸到半空中，便定格住了。
    他怔怔看了良久，不知為何，心中總有一種很空很空的感覺。
    連他都未曾察覺，如今自己臉上的表情，甚至都可以用“失魂落魄”來形容了。
    最終，半空中的那隻手還是落在了畫像中女人的臉上。
    洛景惘然喃喃出聲：“你從畫中走出來……陪我做遊戲。”
    聲音落下之後，洛景的瞳孔驟然收窄，仿佛被燙到了一般猛地收回了手，再看向畫像的時候眼中滿是警惕和不可思議。
    下一刹，畫像之上紅光浮動，倒映在洛景的雙眸中，那人好像活了一般。
    一道久違了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識海。
    “我們再來玩個遊戲吧……洛景。”
    紅光浮動間，畫像中探出一隻雪白纖細的手，徑直向他而來。
    洛景蹙了蹙眉，而後看向那隻越來越近的手。
    仿佛有什麽在蠱惑著他，待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指尖已經觸碰到了宋離。
    這一刻，無比清晰的鍾聲在他的識海當中回蕩起來。
    鍾聲……幽墟鍾……
    鍾聲響起了，幽墟鍾啟動成功了……
    他回到從前了，回到那個黑狐一族還在主宰著妖國的時候了……
    成功了，回來了，回來了……
    屋外，一聲驚人心魄的霹靂響起後，暴雨傾盆而下，穿過未曾合嚴的門窗猛地灌了進來，狂風呼嘯，帶著徹骨的寒意。
    洛景難以抑製心中的激動，當即大踏步朝著屋外走去，猛地推開暴風雨下搖搖欲墜的兩扇木門。
    眼前是一團團壓得極底的烏雲，急風驟雨摧殘著世間，他垂眸，向著山腳下睥睨而去，有數不清的妖族在煉獄般的人世間痛苦哀嚎著。
    他們掙紮，慘叫，祈求著雲端上的黑狐們的憐憫，卻隻能一點一點地向著身下的泥沼沉去，被淹沒，被賜死……
    “哈哈哈哈——”
    洛景朗聲大笑，雷電之下的障眼法撤去，那雙黃藍異色瞳中跳躍著興奮的火苗。
    他贏了。
    ……
    妖國三大家族，已有兩大家族被大乾的軍隊推平了，如今隻剩下一個蘇家在負隅頑抗。
    三軍匯聚屠夜城，幸覓也帶著謀士團連夜馳援，與何惜之打了個照麵後，便各自去忙了。
    “幸老好像多了許多白發。”徐妙妍有事情找何惜之，剛巧看到了這一幕。
    何惜之點了點頭：“大概是太過操勞了吧，又要處理試藥穀那邊的事情，又要搜尋洛景的下落。”
    這些消息尚未在軍中傳開，也是為了避免動搖軍心，但在謀士和部分文官當中，也不算多大的秘密。
    徐妙妍因為知道這些情況，所以每每看到陸衍等人都繞路走，以免自己不小心將此事告訴了他們。
    畢竟這也不是宋離希望的。
    “魂燈還亮著，我是否能多往好一些的方麵去想……”徐妙妍喃喃道。
    “為何不呢，”何惜之低頭，繼續算著最近的賬：“你見過殿下計劃失誤的時候嗎？”
    徐妙妍不由皺了皺眉：“可是自從攻入妖國，我們一直以來看到的都是那些妖族們的計劃，殿下她……”
    聞言，何惜之不由笑了笑。
    “洛景的局結束了，可殿下的局才剛剛開始。”
    戰火紛飛，妖國內部一不起眼的小官都會對外界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來，更何況是洛景。
    那什麽時候，才是他防備心最輕的時候？
    自然是，他以為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
    ……
    幽墟鍾帶著洛景回到了過去，這時的黑狐還主宰著世界。
    他憑借著一次次對未來曆史的預言，向黑狐一族證明了自己是從未來回來拯救全族的，最終登上了那一族之中至高無上的家主位置。
    此後，他參悟因果之道，改動曆史，因果也隨之改變。
    而在這些被改變了的因果當中，唯有一條線被他原封不動得保留下來了。
    於是在數萬年後的某一日，一座廢舊的棄嬰塔中，一具已死的女屍睜開了雙眼。
    數不清的凶惡嬰靈察覺到了生人的氣息，瘋狂地朝著她攻了上去。
    女屍的雙目不由瞪大，就在這時，一道妖力不知從何處襲來，隻一掌便震碎了所有的嬰靈。
    在嬰靈淒厲的慘叫聲中，她看到了這棄嬰塔中的另一道身影。
    那人墨發垂落，唇角輕勾，一雙異色瞳，正含著淡淡笑意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