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離並沒有感到意外，隻平靜地看著他。
    一個無力回天，一個殘魂之身，但凡這附近有個不懷好意的金丹真人，都能夠直接碾死他們。
    所以到了這裏，他們已經沒了再爭鬥的必要了。
    宋離也清楚，洛景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嗬……嗬嗬嗬……”
    他忽然笑了起來，頭卻垂了下來，聲音也變得很輕。
    “不必自謙，你勝了。”
    那雙幽深的眼眸中，無論是憤怒、恨意，還是算計，都已經撤去，剩下的就隻有平靜。
    就好像他當年意氣風發地出試藥穀，然後打了一場敗仗再灰溜溜地回來，開始想自己為什麽會輸，想著想著，發現今日的天氣真好。
    他從前不曾擁有的，總算可以擁有了。
    而之前所擁有的一切，似乎也從不曾真正屬於他，失去，還是得到，仿佛也沒什麽不同。
    “我從未詆毀過你的能力，甚至將你視為唯一的對手，整日期盼著與你的交鋒，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就像蟲趨於光，你是完整的，而我是殘缺的。
    我不曾輸給這一生的技藝和閱曆，恰恰輸給了缺少的那一部分。”
    風靜悄悄的，窗外，一縷淺淡的日光照進。
    洛景強撐著緩緩站了起來，染滿了鮮血的身軀顯得有些單薄，臉色蒼白到幾近透明。
    但也著實是沒有多少力氣了，隻得虛弱地靠在身後的牆上，方才能夠與宋離平視。
    “我不知道在夢境中發生了什麽，但你現在似乎沒有力氣說謊了。”宋離的眼中有些驚訝。
    不止如此，洛景到現在還吧嗒吧嗒地落著淚，但他卻勉強地揚了揚唇角。
    “我從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她讓我發現，我這一輩子都在追逐著這世上最沒有價值的東西，可惜醒悟得太晚了，晚了五百餘年。”
    宋離微微偏頭：“發生了什麽？”
    “咳咳咳——”
    強行將宋離的一半魂魄封印在身體內，使得洛景嘔出了大片大片的鮮血來，他抬手捂著唇，一雙眉緊緊擰著。
    “還是很可惜啊……可惜我的對手，明明贏了，卻還要落得個跟我一樣的下場。”
    洛景緊擰著眉笑道：“這次開戰，你根本沒有想要活著回去，為了保護你的子民，為了那些與你毫不相幹的生靈，寧肯拚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殺了我。
    你明明可以活下來的。
    我為了自己，最終走向死亡，你為了他人，也將走向死亡。”
    “這是我的事，你沒必要管吧。”宋離道。
    雖然事實的確如此，她神魂離體太久了，這倒是沒什麽，最要命的是，她靈魂分裂的時間太長了，已經不能重新恢複成一個完整的魂體了。
    而這樣做的結果，就是讓她分裂成兩半的靈魂變成了有固定壽命的，伴隨著時間的消磨，她終將逝去。
    “你斷掉了我自爆的可能，怕我傷及這山村中的百姓，”洛景又說道，“我一點兒都不喜歡他們，也的確想過多拉些人來給我陪葬，但現在，我隻恨你。”
    他忽然抬手，兩指豎在胸前，一簇黑色火焰驟然從他的腳下升起，一路蔓延至宋離的腳下，頃刻便焚燒至腰際。
    看著這黑色火焰將自己和宋離一同吞沒，洛景的眸中終於又恢複了幾分往日裏那狡黠的光彩。
    黑狐秘法，獻祭自己的血肉，可以換來一個詛咒，獻祭自己的靈魂，可以再換來一個詛咒。
    “願我們有無盡的可能。”
    黑色的火焰燒至胸口，他的眼睛中多了幾分瘋狂，染了血的笑意，此刻更顯得妖異起來。
    “願你此後，姻緣盡斷，再無良人。”
    “將死之人，再說這些，還有用嗎？”
    “長公主殿下，這是受騙者的報複，您該承受。”
    黑色的火焰徹底將兩人吞沒，一陣晨風穿堂而過，木屋中，已然空空蕩蕩。
    既不能石橋相見，
    那便共投橋下黃泉。
    ……
    宋離的魂燈滅了。
    前線大捷的戰報一道接一道地傳來，可幸覓守著那熄滅了的魂燈，卻怎麽也提不起精神來。
    他在這屋中守了一天一夜，天亮時分方才恢複了幾分神智，出了屋子，去和其他的謀士們一同處理堆積的軍務。
    “蘇家那邊的法寶太多了啊，而且這些天來，有不少原本依靠於微生家和洛家的強橫妖族轉投了蘇家，不好對付，全力進攻的話，大概還需要半月時間。”
    “乾帝陛下和柳將軍那邊的局麵很好，今早觀測，勝算還是很大的，恐怕用不了百年，七十年就能打完了。”
    “待到妖國徹底收拾完畢，可結萬人陣法助力陛下和柳將軍，隻要人數足夠多，也用不了七十年，即刻見效。”
    “沒有了妖國，那三大家族的老祖們也就沒有了棲身之地，陛下和柳將軍不會給他們逃離的機會，就隻能被慢慢耗死了。”
    “試藥穀那邊，按照現在的速度，毒霧預估需要一年就能夠完全被吸收幹淨，屆時我們便可迎長公主回朝。”
    “也不知長公主現在情況如何了，幸老，幸老？”
    聞聲，幸覓恍然回過了神來，連忙道：“亮著，還亮著。”
    “什麽亮著？”
    “應該是長公主殿下的魂燈還亮著吧，殿下走前派幸老看守魂燈，魂燈亮著，說明殿下現在性命無憂。”
    謀士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幸覓隻說了兩句話，而後便借看守魂燈之故離開了。
    不論現如今的局麵有多好，魂燈熄滅的事情，都不能說出去。
    這也是長公主在臨行前，專門叮囑自己的。
    他替長公主心酸，可偏偏又無可奈何，隻能日複一日的，每天都來屋中守著，假裝那盞燈還亮著。
    半月後，蘇家倒台，大乾軍隊火速擒住了全部頑抗的妖族，此時，妖國境內除蘇家以外的地盤已經全部安定。
    妖民們重新登記造冊，再次展現出來的身份，是大乾的子民，一座座城池百廢待興，人與妖和諧共處，重建新的家園。
    陸衍等人跟隨著軍隊大勝而歸，感受著夾道歡迎的殊榮，正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心頭壓著的大石放下了，感覺無比的暢快。
    更何況，在他們身後的囚車裏關押著的，就是蘇家的核心妖族們，曾經惡事做盡，如今一路向北地遊街示眾，毫無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