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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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殿下是早料到會如此嗎?”尉遲乙讓馬慢悠悠地走在馬車邊,同蘇彧說著話。
看得出來,他心情不錯。
尉遲乙不耐與這些文官打交道,婆婆媽媽,腸子裏的彎彎繞繞九轉十八彎,一句話十個坑。
他本還擔心,蘇彧沒讀過幾本書對上文官會吃虧,現在看來是他多慮了。
尤其是蘇彧料事如神,早早讓他去收拾好住處,讓他有種幹贏這幫子文官的爽快。
“不管他們怎麽樣,總歸我這皇兄的舊府邸最適合我們暫住。”蘇彧對目前京中的情況一無所知,不過她現在尚未繼承皇位住進皇宮名不正言不順,容易落人把柄——由此可見,李見章是壞的,張修也不見得是好的。
若是原主在京城有府邸,去她自己的府邸是最好的,奈何原主是個不受寵的小透明,在京城根本就沒有府邸,那麽她隻能退而求其次選蘇琰以前當親王的府邸,一是按照王朝慣例,這個府邸肯定是空的,二是也不會埋沒她的身份。
尉遲乙側目看過來,蘇彧很沒形象地把臉壓在車窗上,幸好她生得好,半邊臉壓得變形也不覺得醜,反而有幾分稚氣的可愛。
蘇彧微微抬起頭,簾子上的紗從她麵上揚過,遮住她的濃眉,叫她的桃花眼平添了幾分婉轉。
尉遲乙恍惚了一下,突然冒出個想法,京城裏最著名的美男子崔玄長得有蘇彧好看嗎?
“尉遲將軍?”
聽到蘇彧疑惑的聲音,尉遲乙驚覺自己已經盯著蘇彧看太久,他連忙移開視線,就看到坐在蘇彧身後的尉遲佑。
尉遲佑頂著許多疑惑,想問蘇彧,既然已經打定主意住哪裏,為什麽還要和那群老頭多費口舌,聽他們吵那些雲裏霧裏的架。
在與尉遲乙四目相接之後,他抿緊嘴巴,把差點出口的問題咽回去。
尉遲乙:“……”
明明都是沒有文化的樣子,怎麽蘇彧就給他運籌帷幄的感覺,而尉遲佑就是清澈的愚蠢呢?
蘇琰的舊邸是京城裏親王府邸最大的。他是上上任皇帝的長子,是老皇帝那麽多兒子裏第一個被封為親王的,從他軟禁十年還能翻紅就可以看出他的受寵程度。
隻是因為一生之中最灰暗的十年是在這座府邸裏度過的,蘇琰當了太子之後就將這裏徹底廢棄。
大門斑駁,青瓦殘破,年久失修。
尉遲乙微微皺眉,“殿下可要換地方?”
“不必,就這裏。”蘇彧並不在意住宿環境,即便在穿越過來之前,她也曾住過更差勁的地方,住這裏主打一個突顯身份。
先前被派來打點的兵士已經迎在門前,還有一男一女被兵士押住。
那男的有些年紀,下巴光滑,從裝扮來看,是一個宦官,而那女的年紀也不小,做婦人裝扮——
兩個人尖嘴猴腮,眼神飄忽,看麵相就不像是好人。
“怎麽回事?”尉遲乙替蘇彧向兵士發話。
“這兩個人應是在宅中打理的下人,屬下報了平山王的名號,他們還出言不遜,便被屬下綁在這裏等候平山王和將軍的發落。”
“平山王殿下饒命!將軍饒命!奴並非有意冒犯,隻是奴等二人在此負責照顧小主人,雖然沒有封號,但這裏也是小主人的府邸……”兩人半低著頭,眼睛卻是不老實地亂瞄向蘇彧。
蘇彧完全不看他們,就這樣從他們前麵跨過去,朝裏走。
那個兵士連忙跟上來說:“殿下小心,裏麵還有一個不知是人是鬼的還沒抓住……”
“小心——”
蘇彧還沒來得及反應,尉遲乙和尉遲佑都已衝上來,一人抓住一手,就將那個撲向蘇彧的黑影壓在地上。
黑影拚命掙紮,有幾次竟差點成功將尉遲佑推開。
“這是什麽玩意,力氣如此之大?”尉遲佑不得不抽出背上的長刀架在了黑影的脖子上。
感受到刀刃的危險,黑影才停止了掙紮,憤怒地抬起頭瞪向蘇彧。
蘇彧這才看清黑影的長相,烏發白皮的少年一隻眼睛是比墨還黑,另一隻眼睛卻是湛藍的。
天生異瞳。
在這個時代,天生異瞳是不祥之兆。
蘇彧若有所思地看著少年,她半蹲下身體,與少年平視,“你叫什麽名字?”
異瞳少年呆滯了一下,立刻猶如惡犬一般向蘇彧齜牙咧嘴。
“殿下小心!”尉遲佑心中緊張,刀刃逼得更近了一些,在異瞳少年的脖子留下一道血痕。
異瞳少年僵硬地轉過頭,死死地盯著尉遲佑,一黑一藍的眼眸裏盡是陰鷙的森冷。
蘇彧不記得小說裏有哪個角色有這樣奇特一雙眼睛,倒是他的眼神,讓她一下子聯想到一個人。
蘇承影。
製作遊戲的時候,蘇彧是打算蘇承影放到後期的隱藏人物,因此她死的時候,蘇承影這個人物還沒有建模。
而在原小說裏,對於蘇承影的外貌描寫隻說他身上有胡人血統,五官不同於中原人,當臉上染上溫熱的血色時,如同歐洲中世紀的吸血鬼。
並沒有說他有一雙獨特的眼睛。
“刀下留人,他是我家小主人!是先皇唯一的子嗣!”門口那對男女突然哭天喊地。
尉遲乙單手舉了一下,門口的兵士立刻會意,堵住了他們的嘴。
蘇彧似笑非笑地反問:“先皇唯一的子嗣?”
先不說眼前這個少年皇子的身份是真是假,單就這雙眼睛,他就不可能繼承皇位,如果他就是李見章找來取代她的人的話,那隻能說李見章真是比她預想的還要蠢,難怪其他兩位宰相都不把他當一回事。
若眼前的少年真的是蘇承影……
蘇彧自然是想將他收為己用的,雖然可能是一把雙刃劍,可她這人一向能利用的就先利用,至於其他的,隻要找到牽製這雙刃劍的法子就可以。
她笑著對異瞳少年說:“那你得喊我十九叔。”
“十、九、叔?”少年說話一字一頓,有種剛剛開始學說話的卡頓,眼裏滿是迷茫,似乎難以理解這三個字。
蘇彧立刻察覺到少年與常人的不同,她放慢語速對少年說:“我放了你,你不許再攻擊我,你要是再攻擊我,我就把你的手折斷。聽懂了,就點點頭。”
少年遲緩地點點頭。
蘇彧讓尉遲佑把刀收起來。
尉遲佑放開少年,把刀插回刀鞘裏,尉遲乙的手才剛剛鬆開,少年就一躍而起,想要撲倒蘇彧。
得虧尉遲乙眼疾手快,一記反拳擊在少年的腹部,單腿一掃便讓少年又跪了回去。
少年的雙手被尉遲乙反剪在身後,沒有放棄掙紮。
蘇彧說:“仲雲,折斷他的手。”
尉遲乙沒有猶豫,看似輕巧地往上一抬,少年的手就脫臼了。
少年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一聲沒吭,仰頭直直地盯著蘇彧。
蘇彧再次耐著性子說:“我放開你,你不許再攻擊我,這次要是再犯,我就折斷你的另外一隻手。聽懂了,就點點頭。”
少年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蘇彧再次讓尉遲乙放開他。
少年拖著脫臼的手站起來,居然再次撲上來,毫無意外,他再次被尉遲乙抓住。
蘇彧沒有一絲心軟,直接讓尉遲乙折斷了他另一隻手。
她第三次和少年說:“我放開你,這一次你再攻擊我,我就折斷你的脖子,聽明白了就點頭。”
因著兩隻手都折了,少年這一次的姿態更加狼狽,他整個人都趴在地上,隻有頭是倔強地抬起,仰望居高臨下的蘇彧。
夕陽最後一點餘光灑落在她身上,淺色的眼眸燦若星辰,少年第一次發現,原來人的眼睛也可以是這樣好看的。
她落下的目光沒有貪婪也沒有厭惡,看他就像他看向一旁的花草一般。
少年一黑一藍的眼睛仰視蘇彧很久,蘇彧也很有耐心,隻要他不點頭,她不放開他。
少年思考許久,再次點頭,尉遲乙放開他,少年兩隻手都不能用,卻依舊倔強地依靠自己從地上爬起來。
他意識到自己打不過尉遲乙,轉身就想逃,尉遲乙的長臂一扯,就把他又扯回了蘇彧麵前。
少年狠狠瞪向尉遲乙。
尉遲乙惡劣地咧牙而笑,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白得發亮。
少年:“……”
蘇彧看到少年眼中無助的迷茫,忍不住輕笑出聲。
年紀不大的少年比她矮半個頭,她伸出手剛好夠到他的頭頂。
蘇彧摸了摸他的腦袋,在少年警惕的眼神裏,依舊沒有收回手,笑著問他:“作為你聽話的獎勵,十九叔請你吃飯。”
提到吃飯,少年的眼睛明顯亮了一個度,又有些懵懂的警惕,他隻是簡單地聽從她的話,就可以吃到飯嗎?
蘇彧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就帶著他去了膳廳。
這個時代的家具正處於由低向高過渡的時期,蘇彧在潼關吃飯的時候用的是低一些案幾,需要跪坐在地,而這邊的膳廳裏用的家具就更高大上,中間擺放類似於歐洲長桌的條幾,坐的是沒有靠背的長凳。
蘇彧還是更喜歡這樣坐著吃飯。
而少年則完全像是沒有上桌吃過飯一樣,整個人撲到條幾上,不管自己兩隻不能用的手,就將頭埋在碗裏,像狗一樣地進食。
蘇彧仔細觀察著少年,阻止想要上前拉起少年的尉遲佑。
“那一男一女不是自稱在這裏照顧他嗎?”蘇彧對尉遲乙說,“讓他們進來喂我這個侄子吃飯。”
沒過一會兒,那一對男女就被人押進膳廳,前麵他們也看到蘇彧是如何對待少年的,早沒了剛見時的囂張與不屑,聽從蘇彧的話坐到少年旁邊,假笑著說:“小主人,奴等伺候您用膳。”
少年先是茫然,隨即擺出護食的姿態,朝著兩個人發出野狗般的嘶吼聲,兩人還沒有碰到筷子,就被少年用頭給撞開了。
男的還想上前,卻被女的拉住。兩個人互看了一眼,想出了一套說辭:“小主人他用膳時不喜有人伺候……”
蘇彧冷笑著說:“你們便是這樣照顧的?拉出去。”
那對男女喊著“平山王饒命”被兵士拉下去,少年無動於衷,眼裏反而夾雜著幾分詭異的興奮。
蘇彧看著少年吃得幹幹淨淨,甚至把盤子舔得像洗過一樣,當少年抬起頭將目光投向她麵前的那份膳食時,她笑盈盈地說:“這是我的。”
然後讓少年在一旁看著她慢悠悠地進食。
少年跟著她的吞咽而吞咽,一副還沒有吃飽的樣子。
蘇彧卻隻當做沒看到,怡然自得地吃完飯,才走到少年麵前,用手指抬起少年的下巴,慢悠悠地從袖中拿出錦帕,耐心地替少年擦著他像花貓一樣的臉。
少年不習慣地別開頭,蘇彧卻是強迫他轉過頭來,直到把他的臉擦幹淨,才問他:“你叫什麽名字?告訴我的話,明天早上還能吃到飯。”
少年愣愣地看著蘇彧,像是難以理解她的行為,在聽到“吃飯”兩個字的時候,他才有了反應,先是興奮,又難以置信,好像吃飯對於他來說是一件極為奢侈的事。
他極為小心地開口:“我、我叫阿狗……不……老頭說了要說叫蘇承影……我叫蘇承影……”
果然是蘇承影。
蘇彧轉身叫尉遲乙給蘇承影找個郎中,把他的兩隻手接回去。
“不用那麽麻煩。”尉遲乙二話不說,拉過蘇承影的手,“哢哢”兩聲就把他的手給接回去了。
蘇彧微笑,目前的尉遲乙讓她有種單把抽中ur卡的驚喜。
蘇承影在雙手能動之後興奮地動了兩下,又猶豫地看向蘇彧與尉遲乙。
蘇彧朝著他隨和一笑:“承影你平日住在哪裏?”
蘇承影呆滯了一下,立刻說:“告訴你,你給我明天的飯,兩頓!”
他特意伸出兩根手指強調。
他的行為讓蘇彧想到想要和大人耍花招的幼童,她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好,你隻要跟在我身邊,飯隨便你吃。”
蘇承影又愣住,這世上還有這麽好的事嗎?他想起那個同樣穿著華服的老頭,也曾這麽騙過他,可那老頭卻會將他扔進野獸的籠子裏,讓他和餓狼廝殺。
他看向蘇彧的目光戒備之中又多出幾分殺意。
尉遲乙和尉遲佑對殺意極其敏感,尉遲乙一把抓住他,而尉遲佑的刀再次架到他的脖子上。
蘇彧輕輕點了一下蘇承影的額頭,“算了,你走吧。”
蘇承影多少有些不相信,就算蘇彧真的讓尉遲叔侄放開他,蘇承影走的時候三步一探頭,生怕蘇彧說話不算話,一直到看不見蘇彧,他還有些恍惚。
他真的能就這樣走掉嗎?
“不行!殿下,臣不放心那小子,那小子身手雖無章法,卻有蠻力,行動敏捷,萬一夜間行刺怎麽辦?今夜臣便與殿下同睡。”尉遲佑十分不放心。
蘇彧:“……”
她朝尉遲佑扯開笑容,嘴角邊梨渦明顯,讓尉遲佑覺得她比自己還小,心中的保護欲更是升了幾分,然後他就聽到蘇彧說:“你分析得極對,但是你與我同睡還是沒解決問題,所以現在有一個特別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臣必不辱使命!”尉遲佑豪情壯誌地應下。
一旁的尉遲乙捂住眼睛,當初他真不是誆平山王,他這侄子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