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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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這聲暴嗬有如雷動,讓大殿陷入死亡一般的寧靜。
    嬴政臉色赤紅。
    他方才剛喝了好酒,吃了好肉,齒頰留香。
    嬴政怒從中來,頭發豎直,雙目直視扶蘇。
    “你要是清醒的話,你就知道。你有今天這個位置,是朕好意讓給你的。”
    “勝者王,敗者寇。”扶蘇雙手負在身後,語氣冷漠,“什麽讓不讓的?皇帝的寶座在誰的身下,皇帝的位置就是誰的。”
    好家夥。
    嬴政聽了這話,那就是生了氣的河豚,一張臉那是氣得發紅,就差頭頂冒煙了。
    “假使天下沒有朕,哪裏來的你?哪裏有如今的大秦,哪裏來如今的秦二世?”
    “朕聽說你廢了諡法?你竟然廢了諡法,你想要陷朕於不義嗎?你這不是讓朕蒙受萬古唾罵嗎?”
    嬴政怒滿胸膛啊。
    他還是騰地一下跳起來,指著扶蘇的鼻子大罵。
    “朕養你這麽大,你居然這麽對待朕!”
    話說著,嬴政又開始哭起來。
    “知道每天待在這破宮殿,朕是什麽感受嗎?”
    “朕的心和你母親一樣,一同長眠地下了。”
    嬴政坐在地上,像個孩子。
    殿外的人耳朵豎得像是閃電,眼睛瞪得像是銅鈴。
    一個個聽到裏麵的哭嚎聲,都忍不住同情老皇帝了。
    可扶蘇,他隻是一臉冷淡的望著自己的父親。
    他一眼就看穿了嬴政的把戲。
    嬴政這種人,早就超越了七情六欲。他是從地獄裏走出來,熬過美人關、金錢關、名利關的男人,會為這種事掉眼淚,怎麽可能呢。
    扶蘇看他這沒心沒肺的樣子,猜測嬴政估計早就料到自己會來。
    從小扶蘇就發現嬴政是個戲精。
    扶蘇黑著臉,一語不發。
    他從嬴政身邊繞開,一屁股坐在了席座上。
    嬴政的嘴巴微微張大,心裏痛罵,這混小子他居然不上當!
    但是嬴政還是要做戲,他實在是不想再待在何故破地方了。
    等到他出去,找機會再坐上皇帝的位置,等到這次坐到結束,再把皇位還給扶蘇。到時候也算是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嬴政額前凸起的隆角,閃爍著亮光。智慧的眼睛裏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卑微的姿態下掩藏著對權力的渴望。
    “我錯了。扶蘇,你是理解我的。否則你就不會來了。”
    “想想過去,我對你多好啊。”
    “想想過去,你是個多麽善良孝順的孩子啊。”
    嬴政說著,還抹了一下眼睛。發現擠不出來眼淚,就使勁掐自己。
    “朕記得你小時候和朕一起打獵,朕讓你射小鹿,朕射大鹿。”
    “你當時和朕說,母鹿剛剛才生下小鹿,這是一對母子啊。你說你看到這對子母鹿,就想起來你和你的母親。你說你母親不願意看到這些,所以你拒絕了殺小鹿。”
    扶蘇還挺意外,“父親居然還記得這件事。”
    “朕一直都記得啊。”嬴政感覺扶蘇果然還是心地善良,到現在都沒反對自己的自稱。“你小時候是個多善良的孩子啊。你發明紙張,說要去造福黔首;你還精簡文字,說要讓黔首們生活更方便簡單些。”
    “扶蘇,你是心地最善良的啊。你是天下最有孝心的孩子了。”
    嬴政不住重複這幾句話。
    扶蘇隻能是無奈搖頭,“可是父皇是不是忘了什麽啊?”
    “朕忘了什麽?”
    “那年我才八歲,剛學會搭弓射箭。在我說了那樣的話後,父親大怒,斥責我說,子不類父。”嬴政既然裝糊塗,那扶蘇就隻能幫他主動回憶一下了。
    “父皇還說,朕這是婦人之仁,說朕這樣的孩子沒有出息。父皇當天還跑去斥責我母君,說都是母君把我給寵壞了,把我趕出了椒蘭殿。。”
    嬴政聽到,眼睛瞪得大大的,“有嗎?有這回事嗎”
    嬴政搖著腦袋,“朕不記得有這回事啊。”
    扶蘇望著嬴政,也開始頭疼。
    被嬴政這麽一鬧,扶蘇自己都忘了過來是幹嘛的了。
    對啊!他來是撂挑子的。
    可是嬴政很快又說,“這幾天,我經常夢見你母親。也不知道她在地下可還安好,我倒是一直想下去陪她。”
    扶蘇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瞅著嬴政,看得嬴政心裏直發毛。
    嬴政倒是一直很會說話。
    很快他就不提自己想下去的事情了,“先皇後活著的時候,是朕太糊塗,不懂得多陪陪皇後。唉——”
    “朕還記得,皇後曾經答應朕,和朕一起雲遊四野來著。可是現在……”
    嬴政說著,又開始哭起來。
    “現在,隻剩下我一個老人了。”嬴政哭一下,拿袖子抹一下眼淚。
    扶蘇望著這場景,冷不丁說了一句,“讓君父住在這玉真宮,實在是屈才了。”
    嬴政感覺這話裏幾多諷刺。
    嬴政看扶蘇冷漠的臉,心裏想著這小子心裏精明著呢,自己今天沒把他給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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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這可怎麽好,老臉都給丟光了。
    還好沒什麽人看見。
    不對啊,嬴政,要想離開這個破地方,做這點小小的犧牲是值得的。
    再說了,扶蘇這孩子不還是來了嗎,說到底扶蘇心裏還是有自己這個父親的。
    嬴政便坐在地上,繼續裝糊塗,委屈地說,“朕十三歲就繼位為王,十九歲開始親政。期間經曆多少風雨啊。”
    “先王走的早,剩下朕一個人。”
    嬴政早就不忌諱過去那點破事了,他又提起來了嫪毐、公子成嬌等人,嘮嘮叨叨說了很多舊事。
    扶蘇坐在上麵,聽得那是昏昏欲睡。
    嬴政說的正起勁,扶蘇卻冷冷地說。
    “夠了。”
    “父皇,別再折騰了。”
    “我比君父你自己還了解君父。我們之間就不要玩這種把戲了,君父的這些話,可以騙過任何人,可是騙不了我。”
    扶蘇身子前傾,大有威脅嬴政之意。
    嬴政還是不死心。他要出去,他受不了這修仙清心寡欲的生活。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嬴政不願意接受這個觀點。
    他後悔了,隻想著回到過去,過過去的好日子。
    嬴政隻是做出委屈的模樣,“扶蘇,你在說什麽呢?”
    扶蘇覺得自己快要變成麻瓜了。
    改革宮廷,就像是在汙水池子裏閉著眼睛抓泥鰍。
    後院本來就有火,一直沒熄滅過。
    現在嬴政又在這個時候瞎攪和。
    他大概是覺得自己是個傻子,看不穿他的花花腸子。
    還好扶蘇性格偏向母親,若是真的全隨了嬴政,指不定扶蘇現在打算找個大籠子把嬴政給關起來呢。
    “君父可能認為,自己在玉真宮裏不過是吃吃喝喝玩玩而已。可是實際上,君父每一筆開銷,都是在消耗我大秦的國運。”
    “而且每一筆開銷,代價都不菲。”
    扶蘇也不藏著掖著了,他和嬴政打開亮話。
    消耗國運——
    這可是嬴政的軟肋。
    果然,嬴政聽了這話後,像是小貓一樣安靜乖巧了。
    “別再折騰了,滿朝文武都為你的病忙活。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很開心?”
    “你每次一折騰,我就要為你的事情分心、分神,乃至分出精力來處置你的事情。而朝臣們,個個睜大眼睛,張開血盆大口,隨時等著吃人。”
    try{ggauto();} catch(ex){}  “你的一舉一動,滿朝文武隻是假裝沒看到,實際上一個個都心裏清清楚楚的。”
    “實際上,糊塗了的隻有君父你,所有人都清清楚楚。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王朝,更加沒有永恒的壽命。”
    “無數人瞪大眼睛在那看我們父子的笑話,想要從中尋找機會,攫取利益。侵損大秦,滿足他們自身。”
    “君父年輕的時候,對於危害國家的蠹蟲,恨之入骨,不遺餘力地清除。可是君父後期執政以來,養了多少權奸。”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天地運行的道理,不會因為某個人曾經立下特別大的功勳,所以就對他格外仁慈,會讓他的帝國能夠永不衰敗。”
    “也不會因為某個人很殘酷,所以就提前滅亡他的國家。”
    嬴政難以置信,“你這是在指責朕?”
    扶蘇不說話。
    嬴政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望著扶蘇。
    “朕是始皇帝,朕是祖龍。難道朕做了這樣大的事業,享受一下也有罪了?”
    嬴政倉皇地望著地麵。
    其實,扶蘇一把話往明了挑,嬴政就全部都聽清楚了。
    他已經不是明君了,早就變成了食民血肉的暴君了。
    這個時候,嬴政才想到過去諸多忠臣義士曾經苦口婆心規勸他的話。
    讓我們跟著嬴政一起回憶一下過去,嬴政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墮落的。
    沒錯,就是在嬴政滅掉了心頭之恨趙國之後,這個得到大權的男人,從此他就開始發生某種變化。
    他身為一國之君,在滅掉了趙國之後,親自坐車前往趙國邯鄲,坑殺了一切當初在邯鄲城中欺辱過他和他母親的人。
    那是最讓嬴政心痛的過往。
    在正義與和平籠罩之下的人,他們的生活是幸福的;可是捍衛正義、和平的人,他們的人生是痛苦的。
    很多人都對仇恨二字看的很簡單,以為隻是一種對敵人的態度。
    實際上,仇恨本身是一股怨念。而最傷害人的也往往是這股怨念。
    想想年少時代可愛活潑的小嬴政,生活在四麵都是攻擊他的同齡小夥伴群體之中,這個小孩子內心到底被籠罩多大的陰霾。
    無數人,麵臨絕境想到的是退縮、欺騙自我、麻木、又或者終結自己的生命。
    可是在那樣的環境下,反而締造了秦始皇。
    不難想象,其實年幼的嬴政在邯鄲城裏,那顆幼小的心靈裏埋下的僅僅是複仇的願望。
    支撐他活下來的,除了生母的愛,還有就是複仇。
    有些人的人生,注定和其他人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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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人靠著愛和光明滋養,使得自己變得強大。
    可是有些人不一樣,促使他活下來,變得更強大的,是複仇的願望在牽引。
    偉大的秦始皇,一生也許都未曾走出童年的陰影和噩夢裏。
    複仇,是秦始皇前半生的重大主題。
    一統天下,完成祖先們的遺願,那是秦始皇後半生的主要任務。
    其實從嬴政完成了第一個願望開始,他就已經變了。
    他用毀滅趙國宗室的方式,消解了自己的心頭之恨。
    也就是說,嬴政花了三十四年的時間,才解決那個心頭之恨。
    三十四年,足夠一個人性格偏激,漸漸發展為偏執狂了。
    早在他三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暴虐的傾向。而一開始隻是沒有得誌,所以一直在隱忍壓抑罷了。
    這漫長的煎熬,對臣子的隱忍,甚至對繚表現出卑躬屈膝,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完成複仇。
    戰國末年,複仇幾乎是那個時代眾生所有人的人生課題。
    嬴政要向趙國宗室複仇,趙國人要向秦國人複仇……
    而一個如此重大的問題,因為嬴政足夠隱忍的個性,一直沒有被臣子發掘過。
    也許嬴政的授業恩師,嬴政的兩個族叔熊啟熊毅,他們曾經了解扶蘇的內心所想。甚至在年輕時開導過嬴政,但是那些開導和保護,實在是來的太晚了。
    在嬴政的心裏,足足三十四年的時間,沒有一刻是輕鬆的。直到滅掉了趙國,那份執著終於放下。
    但是他本人已經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甚至於可以這麽說,嬴政的人生,就沒有開始。他就像是被老天選中的一隻最強戰鬥公雞。從胚胎裏孕育好之後呱呱墜地,就開始了灰暗的人生。
    這個人的人生,實在是過於勵誌,起伏也實在是太大。
    他成為屠夫不奇怪,不成為屠夫才是怪事。
    扶蘇的話,把嬴政拉入了深淵。
    為什麽偏偏回憶起和趙國有關的事情呢。
    是因為嬴政身邊出現反對他的聲音,出現提醒他作為的聲音,就是在他滅掉了趙國開始。
    當嬴政完成了自己人生第一個大願望報仇,血洗了自己童年時代的屈辱經曆之後,他就開始變了。
    嬴政以為逃離了那個噩夢,結果沒有,他隻是又奔向了另一個噩夢。
    這個世界始終都是一片漆黑,大澤鄉的雲霧播散蔓延在天下每個人心頭。
    嬴政隻是自以為,自己活在光明裏,其實他不過是閉上了眼睛罷了。
    而他閉上了眼睛的時候,就是在滅掉了趙國之後。實現了第一個大願望的嬴政,以為自己很厲害了。
    嬴政當時以為,隗狀、王綰是要故意害他,又或者是對他不滿意,所以說了那麽多難聽的話,故意讓他聽。
    嬴政一直不理解,為什麽在自己泄憤之後,朝中那些原先的忠臣義士忽然一股腦勸諫他。
    這讓當時滅了趙國的嬴政聽起來,簡直就是危言聳聽,他非常不會聽從,反而生出了對這些人的厭惡。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嬴政的人生從一條一開始就偏頗的道路轉向了另一條他自以為是正道的偏途。
    扶蘇不知道嬴政在想什麽,從父親的神情看得出來,他有悔悟之意,當然更多的則是痛苦。
    扶蘇想要幫助嬴政解脫,但是他不知道他能做什麽。
    可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從今天起,玉真宮裏一切待遇都將從簡。”
    嬴政聽見了,但是沒有什麽反應。
    退位是自己主動退的,嬴政隻是以為自己玩脫了。退位結束了,還整天像個神經病似地幻想從兒子手中奪回王位。。。
    嬴政現在回過神來,感到自己非常荒唐。
    他簡直是把家國大事當成遊戲一樣。
    王綰他們批評自己的每一句話都很對,可是為什麽當初自己就是沒聽進去呢。
    嬴政陷入了懊喪。
    他陷入了深淵,沒有人救拔他。
    他很想念自己的皇後,可是對方卻對人間的功名利祿沒有一點念想,說走就走,恨不得把自己的名字也給抹去。。
    而且她真的做到了把自己的名字抹去。
    嬴政席地而坐,低著頭好像在思考什麽大事。
    扶蘇望著嬴政這樣,眼睛一疼。
    但是他沒有什麽選擇,他還有許多事要做。也許直到他死了,身上這份責任才能解脫。
    至少他的父親現在是幸福的,因為自己替他接下了重擔。
    “我會找機會再來看你的。”
    “你好好休息。”
    扶蘇背對著嬴政,留下這句話。
    而回應扶蘇的隻是嬴政的沉默。
    他戴上了鬥笠,頭也不回地出了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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